漆雕夫妇看了看对方,蔺家夫妇也看了看对方,最后大家用余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景庭。
景庭被这一幕逗乐了。他笑了笑主动将话题打开:“哎呀,时间过得真快,我和诗音两个人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回国时,我特意为二老准备了礼物,给诗音也准备礼物。刚才还在琢磨没见到她,还得麻烦伯父伯母替我转交;现在不用愁了,她回来,我主动给她便是。”
他轻快地语气缓解了一时的尴尬,大家明显松了一口气,高跟鞋的声音哒哒走了进来。
景庭转身看见了五年来一直藏在内心的女子,她身着粉红色洋装,头戴遮纱帽。白色的小皮鞋在关口脱下,换上拖鞋,望向所有人;最后将视线停在了景庭身上。景庭对她微笑点头,她略自然笑了笑,借口上楼换衣服以缓和心情。
景庭看到她的那一刻,内心的惊讶远没有表面掩饰的自然。她的样子看起来和五年前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穿着与仪态也很符合蔺家的身份。但眼神却透露出高于她年龄的沉稳与深思,这不是一个富家千金眼中该有的东西。他深刻感受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换了连衣裙,诗音从楼上走下来;走到桌前对漆雕夫妇问好,眼睛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漆雕景庭。她的这个小动作,可没逃过二位夫人,两位夫人对视了一下,漆雕夫人又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看着诗音的宝贝儿子;两位夫人暗暗下了决心。蔺母快速走到诗音身旁说道:“我给你买了新衣服,你赶快上去试一试,不合适的话拿下来,我让王婶拿去改。”说完便推着诗音上了楼。蔺夫人与漆雕夫人对视了一下。漆雕夫人立刻心领神会,脑海飞速运转;将景庭推上前说道:“楼上那个灯啊,坏了呦,侬上去帮忙看看,快去,快去。”
景庭有些好笑,漆雕公馆的灯坏了便罢了,这蔺公馆的灯坏了,她母亲怎么会知道。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母亲的用意;不过这次,他不排斥。
(景庭视角)
我站在二楼门外等着诗音,看着楼下母亲威胁的眼神,似乎在示意他‘你自己下来试试。’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旗袍走出来,俏丽的样子,像极了当初订婚的那一天。我和她都有些晃神。那天似乎也是如此,我站在二楼,她从卧室出来。只是当初再也回不去了。
诗音只晃神了一瞬间,便立刻恢复如初。我曾秘密参加训练多年,对人的面部表情极其敏感。在我回过神的那一刻,诗音同样从过去走了出来。按照常理,这样深刻的事情,多少会让姑娘晃神一阵子;但她并有没,我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隐约的锐利。只有经过多年的专业训练,才能达到不露痕迹般转换面部表情。他做到了,诗音也做到了。
密训时老师曾说过‘你观察细微,做事滴水不漏。当得起雄鹰二字,以后你的代号便叫雄鹰。’所以,我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我装作无事的样子朝她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下了楼梯。
我回国后曾仔细的想过,也认真的考虑过,多年未归国,大家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的身份或许在回来的途中,已经被人发现。我的身边会不会有他方间谍。我想过身边每一个与我接触的人,独独没有怀疑诗音,那个善良的像孩子一样的女子。脑海中闪现出她五年前的样子,那年她毅然转身,像一株带刺的玫瑰,怕别人扎了她,自己却遍体鳞伤。
如果她真的有另一层身份,那么她是谁的人?
这顿饭在我试探观察诗音的过程中度过。大家有说有笑,气氛也很好,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敌人,那么终将会有坦诚相见的一天,那天我要如何面对她,杀了她?如何与蔺家夫妇交代,这样热闹的场面,将会不复存在,而我将会成为破坏这和谐画面的罪魁祸首!
饭后,我提出与诗音散步的要求,双方父母自然同意。三下五除二将我们推了出去。
穿着旗袍的诗音在夜灯下,婀娜多姿,别有一番风采。我抬头,看着前方的女子;她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娇艳动人。可如果她是一朵黑色的玫瑰呢?危险而有毒。
我收起眼中的迷茫,快步向前追上前方的诗音。
“时隔五年,真没想到你会做老师?国内时局动荡,你能有如此平静之心,难能可贵。”
诗音摇头笑道:“我一个弱女子,上不了战场、做不了谋士唯有教书育人,可让后辈奋发向上。”
她带着无奈而脆弱的眼神看着我。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柔情,可细看眼底却一片清明。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善于伪装,并不是一个平常女子。我试探道:“你看起来柔弱,可其实并不柔弱。五年前,你坚强的转身,在我脑海中至今都很清晰,你可不是一介弱女子。”
诗音似乎并没想到我会提起从前,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抬头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怎么提起五年前的事了?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
景庭,五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你看,你走的时候,国家虽动乱,上海却算得上‘一息之地’。可五年后你回来,日本大面积侵华,上海也变成了他们的聚集地。人也同样在变,当初你信誓旦旦说要拯救风雨飘摇的祖国,可现在回国却从了商,这便是现状。你这等男儿都如此,我又怎会和以前一样;这个年代,能自保已是不易。”
我抿嘴笑了笑富有深意说道:“你说的没错,时间可以改变任何人,包括你、包括我。”
自那日后,漆雕父母看景庭与蔺家姑娘没有更进一步发展,便又急了起来。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景庭终于决定正式与相亲中的某位名媛谈起了恋爱。
这位名媛酷喜品茶、插花。每每去这种地方,总要呆上几个小时;他坐在插花教室里,看着一把花从她手中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无聊至极;可迫于父母的威严,只能应着。
看着窗外自由的小鸟,他想起那天与诗音的对话;真是互打太极也好过现在。
第26章 第二十五幕
(1941年12月美国正式对日宣战,国民政府同时间对日宣。
1942年1月由美、英、苏、中四国为首的26个国家在华盛顿签署《联合国家宣言》,意在共同抵御法西斯侵略。)
电台收到信号时,他正懒散坐在沙发上,琢磨如何摆脱这空虚的生活。
听到波段他一跃而起,快步坐在书桌旁,开始写写划划。电波仅有几个小波段,翻译在纸上只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将手中的纸折叠起来,拿出抽屉中的打火机。
脑海只有两个字‘暗杀’。此时他并没有慌张,甚至还带些许兴奋。终于轮到他出场,将沙发上的大衣拿起,急步走了出去。
晚上七点,他看着头上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大上海’三个字跃于眼前,有些悲不自胜。这场大战死伤无数,几乎波及世界所有国家;中国的前线每天都会传来伤亡的消息,而此时的上海,一派虚假的灯红酒绿。看着来来往往的‘贵客’,一股悲愤油然而生。蔺诗音觉得他变了,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变了。但其实只是学会了伪装,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使命、职责、与信仰。
咬牙整理好情绪,将邀请函拿给站在门口的日本士兵,随即走了进去。
歌厅内,三三两两全是穿着日本军装的人。不禁一阵厌恶。他从旁边侍从手中拿过一杯酒,轻轻抿一口,试图压下这让人恶心的感觉。两眼寻找着今天的目标,扫了一圈,锁定在日军中将藤崎二次郎身上。
二次郎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高脚杯不时晃动杯中的液体,意兴阑珊看着台上的演出;左右坐着他的副官,藤野和松北。
景庭在离他稍远的一个位置坐下,与周围的少将插科打诨,意图打听一些他的信息。这时,一人朝他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景庭的肩膀问道:“怎么才来?走、我给你引荐今天的主角。”此人是景庭在英国的同学,王家的大少爷。日本人侵略中国后,他的生意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王绍走到二次郎身边,将景庭拉上前说道:“将军,这就是我曾与您提起的漆雕实业总经理漆雕景庭,前段时间刚从英国回来。二次郎抬起头,细小的眼睛发出算计的光芒,细细打量着他。景庭镇定自如,微微点头。
二次郎笑了笑说道:“漆雕家在上海的地位,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只是... ...董事长向来古板;今日看你,倒是后生可畏。只要你与我大日本合作,漆雕家的地位在上海依旧无人撼动。”景庭低头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二次郎虽是日本人,但中文确实不错。难怪让他做在华代言人。
王绍与景庭坐下后,二次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中日的关系,与后期商业贸易上的来往。景庭坦然回答他的问题,并没有唯唯诺诺,反而让二次郎很赞赏。
稍座了一会儿,王绍发现副官与二次郎窃窃私语。便说道:“将军,今日您似乎很忙,我等就不便打扰了。”说完站了起来,景庭也准备离开。二次郎抬手让二人入座说道:“别急,今天还有一位客人要来,也是位中国人,或许你们还认识。”
景庭与王绍彼此对望一眼;还有人要过来?或许还认识?可这人真的站在他们眼前时,景庭还是诧异了。至少对于他来讲,这个人的出现对他绝对是有冲击力的。此人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了,正是刘清远。
刘清远看到景庭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二次郎来回看了看他们说道:“二位是旧识?”
景庭礼貌性的对二次郎点点头,并没开口。刘清远说道:“我们是大学同学,景庭当时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后来去了英国。”
“早听闻你回来了,却一直没碰上。下次我们小聚一下,为你接风洗尘。”
漆雕笑了笑说道:“客气,清远现在高就?”
“时局动荡,谁主沉浮?跟着英雄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与景庭兄同时站在这里,自然不言而喻。”刘清远看着景庭。
二次郎笑着插入对话:“二位久别重逢,确实该给你们留一些私人空间,彼此聊一聊。清远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亲密合作伙伴,为我日军提供了不少帮助。我想,以后日本与漆雕家也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个地方留给你们叙旧。”说完带着副官离开了大上海。
刘清远与景庭二人相视而笑,坐下来开始说场面话:“清远兄年少有为,二次郎来中国还没几天,你便与在华代言人如此‘熟络’,可见能力非一般人所及。当年在学校便能力出众,现在看来倒是越发杰出了。”刘清远自然听出了景庭口中的不屑之意 ,微笑说道:“景庭,你我何须如此;当年你在学校叱咤风云时,便一直看不惯我,可那又怎样?从英国回来后,还不是匍匐在日本人脚下;你我处境相同,何必装腔作势?倒是刘曼,自你走之后,伤心了很久,改天,我们确实应该聚聚。”
景庭拿起手中红酒晃了晃:“好说,好说。”
“这动乱的年代,能自保已是不易。回头想想,现在的我们倒是还不如蔺诗音活的自在;单纯做个老师,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就觉得这个中国还有希望。”刘清远突然道
景庭微微皱了下眉头;当年的她与现在的她... ...他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的她什么都写在脸上,倔强、喜欢、悲伤、难过;可现在,就像是隔物看月,总是不够清楚。
“其实你去英国后没多久,我也去了日本,近段时间才回来。五年了、回国后我还未见过蔺诗音,只是听旁人说她现在是个老师,有机会倒是很想见一见。你们两家走得近,她近几年过得怎么样?”刘清远说道。
景庭小口抿着酒杯中的红酒,并没有说话。
刘清远看景庭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低头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当年那件事,我从未后悔;即便再过十年,我依然是这个答案。当年,我是真的喜欢她,想娶她。后来听说你们两个取消婚约了,我还暗自高兴,结果最后被送去了日本。我回来后向四处打听了一下,她现在还是单身。漆雕、我从没忘记过她,我想娶她。”
景庭抬头,将高脚杯中的酒一口喝掉;虽知现在的诗音与五年前已完全不同,他甚至可以断定,此刻的蔺诗音即便单独与刘清远见面也不会吃得半分亏,但听到她被别人惦记着,还是让他很不开心。
“清远兄,蔺家和刘家是个什么情况,你很清楚。蔺伯父是个刚正不阿的人,近几年刘家给日军办事,你觉得蔺伯父会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你?即便我与诗音取消了婚约,与你也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何况,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能给她什么?你、我这种人,都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倒不如让她嫁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刘清远听了这话笑了笑,拿起高脚杯,将液体灌入身体;站起来说道:“漆雕兄,话不投机半句多;天色已晚,清远先走一步。”说完,转身走出大上海。
景庭泰然自若的小口抿着杯中的酒,并没有起身和刘清远道别。将杯中最后一口红酒抿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子,拿起大衣,眼底有杀气略过,走出大上海。
第27章 第二十六幕
他从大上海出来后,开车直奔蔺公馆;站在公馆外一处树荫下,手中夹着香烟,吸一口倾吐而出;烟雾盘旋上空,静静的对着二楼一扇窗户发呆。
身后一片光亮,将他的思绪打断。一辆车停在他身后,转头眼前白茫茫一片;他用手遮在眼睛上,从细缝中看到车窗摇下,车内人问道:“是景庭吗?大晚上过来喽;诗音在家呢,来了怎么不上去哩,漆雕公馆没什么事吧?”。
景庭一听声音是蔺太太,上前说道:“母亲上周得到些稀奇玩意儿,说抽空让我给您送过来;都怪我,最近忙就忘了。今天想起来了,便想着赶快给您送过来。到楼下,才想起时间不早了;这不正想着该不该上去,就看见您和叔叔了。”蔺家夫妇点了点头,他们一直都很喜欢景庭,只可惜诗音与他缘分太浅。管家打开大门,景庭跟着私家车进了蔺家。
诗音听到开门的声音,知道父母回来,便从后厨跑出来打招呼。正好看到跟在母亲身后的景庭,微微愣了一下;这个时间过来,怕是有什么事情。快步走过去,看着自己的父母又看了看景庭,才小心说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母亲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侬伯母让景庭给我带过来些新奇玩意,刚刚在门口正好碰见了景庭。”
诗音看了看景庭,景庭与她点了点头,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异样,诗音这才放下心来。
他跟在诗音身后进屋,闻到一股香葱的味道。低头看到诗音穿着厚厚的睡衣,手中还拿着一双筷子;诗音顺着景庭的视线往下看,赶忙将筷子藏在身后。尴尬说道:“那个... ....肚子饿了,想煮碗面,吃了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