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前边,景庭低头跟在不远的身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诗音走到湖心畔停了下来,俯身看着水中的鱼。
他走到诗音身旁与她比肩而立:“我会对你负责。我们本就有婚约,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比预期早了些。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明天我便同父亲去蔺公馆商量结婚的事宜。”
诗音缓缓转过身,脸上红晕还未退去;眼睛清亮而坚定:“景庭,‘醉笑陪君三万场,与君不诉离愁殇’;你爱我吗?你是否曾有一瞬间真心喜欢我,真心想娶我,不为婚约,只因你我;哪怕有一刻,我便立刻嫁给你。”
“景庭,负责二字不是嘴上说说;相爱容易相处难,如果连相爱都做不到,如何相处?”这样冷静的言辞,景庭从未想过会从诗音口中听到。
“诗音,我想好了;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都向往自由、两情相悦,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
“你... ... ”诗音没有想到之前对她嗤之以鼻的漆雕景庭,今日居然和她说可以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
“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 ...那天你与刘曼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景庭有些尴尬,毕竟偷听别人的对话不是什么好事。
“嗯,然后呢?”
“其实,自你在小巷内和我说了那番话后,我就知道你并非大家眼中的封建女子,是我看错了。后来刘曼与你谈话,我本是有些好奇才跟过去,可后来想想,其实是因为... ..我担心你。”
“担心我?”诗音问道
“嗯,大概... ...大概是因为你是我妻子;那一刻,我需要那样想。”
诗音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了下去,低头无奈的笑了笑;她抬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戒指取下来:“15岁那年,你大晚上跑来我家,我高兴极了;心里装着满满的话想对你说,没曾想,你却要与我取消婚约。”
“那时... ...我... ...”他想辩解,却无话可说。
“那时我没有答应你的要求,你说下次见面,等我的答复。这一等便是五年。如果那时按照约定,你真的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景庭,我喜欢你!我喜欢的那个少年郎,心中有丘壑,眉目有山河,虽年少,却装着风雨飘摇的祖国。景庭,这番表白你让我等了整整五年,从15~20。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不是以指腹为婚的形式相遇,而是生长在一个普通开明的家庭,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诗音,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谁都无法改变。不管我是否在最初排斥订婚,结果是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订婚。诗音,我”
“景庭,我在乎的不仅仅是嫁给你,更在乎的是,你是否真心喜欢我,是否真心想娶我。我承认,最初不论你是否同意,嫁给你就是我最终的目的,可现在,我想清楚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曾喜欢我?”诗音下定决心般,打断景庭的话问道。
“我... ...我... ...”景庭说不出来,他气恼自己为何如此犹豫,作为漆雕家的少爷,逢场作戏的事不是没做过;可真到未婚妻真心表白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开。
景庭低头紧皱眉头暗自懊悔,可在诗音看来,却是赤裸的拒绝。满眼期望再次落空。(某些年后,当景庭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时,他才明白,真心喜爱一个姑娘,是很难将我喜欢你这种话挂在嘴边的。那是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他也从未想过,这一次未说出口的话,成为了他人生中的一件憾事。她真的没再问过他,她的绝笔满眼写着对他的喜爱。让他念了一生,想了一生,后悔了一辈子。)
第23章 第二十二幕
(诗音视角)
我抬起他的手,轻轻将戒指放在他手上:“这件事让我来替你做决断;景庭,抱歉用五年时间困住了你;我知你并非池塘之鱼,再过几周你就要去英国了;即便我们马上结婚,也不能阻止你要去做的事;更何况我并不想阻止你,更想支持你。景庭,带着你的任务和信念暂时离开这里,带着你的信仰与出路回到这里,回到祖国。”
“景庭... ...没有爱情的婚姻、像牢笼一样的婚姻,会将你逼疯的。”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胳膊被紧紧拽住,使劲儿一拉我被迫转身;身体本就虚弱,微微前倾掉入他臂膀中。
二人相对默默不语,我和他明显感觉到,我们之间不知何时,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清道不明。他缓缓放松下来,眼神也变的柔软,胳膊抬起,将我往他的怀中紧了紧。
我靠在他怀中,清晰感受着他的气息,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沉浸在此刻的氛围中无法自拔;提醒自己:’一刻就好。’缓缓抬起手臂,安心的抱着他。我真的好累,做出这样的决定,用尽了我最后的力量。
“能抱着我去荷塘散散步吗?有些累,想去吹吹风;从后门走,后门没有什么人。”景庭打横抱起我,点点头。
天色已晚,校园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遇巡逻大爷,看到我们都装没看见,继续巡逻。
走到荷塘边,我让景庭将我放下。微风吹起我的头发,也吹开了我的思绪:“景庭,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从未想过能在五年后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虽然这段表白让我等了五年,但它依然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更何况倾听这个秘密的人是你,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诗音,我不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一个可以为了一个人,一个信念而赴汤蹈火的男人。当初学生运动,为了救出被抓的学生,你往返于学校和警局,甚至动用了漆雕家的关系。如若你不是漆雕家的大少爷,或许警局早把你抓起来了。哪能由着你一周来来回回跑十几趟警局。”我摇头无奈笑了笑
“景庭,这样的你,怎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很庆幸,今天救我的人是你。
景庭,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等了你五年没等来你的一个答复,该醒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道要行。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就是成全你。所以,从此刻起,我选择放手;景庭,你自由了!”我认真说道。
“诗音,你想好了?”他抓起我的手腕,我能感受到景庭手心的力度,这一刻我很确定他是在乎我的,可这样带着愧疚的在乎,能支撑多长时间?一刻、一年、还是一辈子。
“你安心去留学,这里交给我处理。过几年,你从英国回来,大人应该都能释怀了。”我努力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腕,害怕泄露出脆弱,后悔此刻的决定。
“诗音,你真的想好了?你可知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决定?可知它的后果,或许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承担的起。诗音,要不要再想一想,我可以等你。”他温柔的劝解,甚至开始考虑我的处境。那一刻,我真的好脆弱。我很清楚,他走之后,所有的委屈、埋怨、指责,都将由我一人独自承担。从我说出口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当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却令我十分悲伤,他终于懂得心疼我了;我想嚎啕大哭,太晚了... ...太晚了。给你自由,是我能给予你,我全部的爱。
(景庭独白)
大家都觉得我喜欢的是刘曼那样的姑娘,我自己也这样敷衍周围的人。为什么?为了与蔺诗音切断一切可能;刘曼与她在我看来,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两种姑娘。我与蔺诗音自小便有婚约,我向往自由恋爱,最反感的便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所以,我从未深入了解过,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一门心思想着将她排斥在我心房之外。可命中注定的人或许会迟到,却不会缺席。我还是爱上了这个姑娘,在我要离开她的时候。
她故作坚强的样子,让我十分心疼,甚至有些痛苦;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爱上了她;可年轻气盛,我还是选择离开了她。
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那天我对自己承诺:待我凯旋归来,若你依然未嫁,我便娶了你。那时,哪怕‘冬雷震震、夏雨雪,’也要娶了你!这一别便是五年。
第24章 第二十三幕
(五年后、上海外滩)
“号外,号外!日本成立大东亚共荣圈。中国命运何去何从?”
“给我来一份报纸。”一大早,外滩卖报郎手扬今日头条,穿梭在外滩人群中。路遇男男女女会丢下几个铜币,细读报的内容。
“给我一份报纸。”一位身套灰色西装,外搭长款毛呢大衣,头戴礼帽的儒雅男子将手中的硬币放在小郎手中,抽出一份报纸,继续往前走。
他打开报纸,看着头条新闻,这是他时隔5年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日本越来越猖狂了!
这篇文章的作者,最近两年他一直在关注。他人虽在国外,但时刻关心着国内的动态。这个作者近几年才出现,此人言辞犀利,笔锋锐利,每每读到共鸣处,总让他大呼写得好!他拿着报纸进报社,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见见此人。
在去年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党员,代号雄鹰。作为一名地下党,时刻等待组织的召唤是他的使命,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回国已经15天,国内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日本从中作梗,他与组织突然断了联系,这个时期想要联系上组织更是难上加难。他思来想去,选择了报社。这种地方虽鱼龙混杂,却偶尔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他借着慕名来看望笔者的名义,希望能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要见的这位作者,笔名:启程。
他手拿报纸走进报社,询问再三,才问出‘今日不在’这四个字。继续问道:“他明天在吗?”报社小姑娘谨慎起来,左右打量着他,继续说道:“他是自由撰稿,不属于我们报社。何时来,何时去,是个人自由。”他点点头,有些失望。
已经在上海的旅店呆了15天,这次秘密回来,以为任务完成需要继续回英国潜伏,所以为了避免家人担心,他并没有将归国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但最近看来,一时半会怕是暂时回不去了。回旅店收拾好行李,退了房;转身朝漆雕公馆走去。
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大少爷,管家以为自己在做梦。揉揉眼睛再三确定后,立刻喜上眉梢;帮他开了大门后,一路喊着“大少爷回来了!”
漆雕老爷与夫人正在客厅喝茶,听到门外管家大喊,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
“母亲,父亲,我回来了。”漆雕夫人看着几年未见的儿子,眼泪哗哗直流,嘴里念叨着:“我儿终于回来了!”反观漆雕老爷,倒是镇定了不少,转身坐回原先位置,低头想着一些事情。
等心情平复下来,漆雕夫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说道:“侬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嘞?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嘞?现在上海乱的很,乱的很。”
漆雕景庭调皮的笑了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漆雕夫人拍打景庭胳膊说道:“你这孩子。”转身才发现自己丈夫早已坐回了原先位置,将脸上的泪水擦掉说道:“我和侬父亲常唠叨,这些年国际形势不好,早知如此便不允你出国,留在我们的身边安全些。现在你回来了,倒是让我们安了心,快去见你父亲。”景庭点头,朝父亲走去。
“父亲。”景庭略微低头叫道。
“嗯,坐”漆雕老爷点头。漆雕夫人看着父子应该有话要讲便将管家等人支开,带上丫鬟去买菜,张罗晚饭。
漆雕坐下后,等着父亲开口。漆雕老爷上下打量自己儿子一番说道:“你出国后,我与你母亲虽时常担心,但深知你性格内敛,应不会惹出什么大事。五年后再见面,看你比从前更安静沉稳,也成熟了不少,为父很是欣慰。只是... ...,这几年国内形式格外紧张,你却突然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为父不得不疑虑。你母亲时常盼着你回来,自是不会想那么多。你何时回来,她都是高兴的。可为父在上海滩风云沉浮数十载,虽从未自夸我漆雕家在这上海滩能呼风唤雨,可实则却是数的上的人物。景儿,你这次回来,可不简单啊。”漆雕老爷感叹道。
景庭微微愣了一下,父亲如此敏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笑着说道:“现在国际形势这么激烈,日本在国际上的动作越来越大,我和一些朋友做过分析,如此下去怕是苏联和美国也要参战;到时候战争一触即发,我在哪都是危险的,与其在外危险,不如回来陪在您和我母亲身旁,更让您们安心。儿子思来想去,便回来了。”
漆雕老爷看了看景庭,虽没看出端倪,可儿子是自己的,此刻的他比之五年前有了些城府,即便问怕也是不会说,便不再多问,待日后慢慢再聊。
漆雕老爷吸了一口梨木雕花烟斗继续说道:“对了,明日你和我去一趟蔺伯伯家。自你出国后,蔺家对你很是挂念;我们与蔺家虽做不成亲家,但终归要好。”
第25章 第二十四幕
景庭听到蔺家晃了一下神,脑中浮现出记忆中她的样子;有着明亮的眼睛与坚定地决心;近几年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变化?
他不知当年她用了什么办法解决了两家的婚约,蔺家非但没有责难,反而与漆雕家关系更好;他猜,这个代价一定不小。
景庭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出国前发誓,若五年后她未嫁,他便娶了她!可真当他回来,却已物是人非。他身上背负着使命,随时面临牺牲的危险,而她是否依旧和当年一样,谁都不能确定。
他晃神的样子,让漆雕老爷误会了其中意思:“你莫有心理负担,你和诗音二人现在都长大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之前的婚约做不得数了。”
景庭坐直身子:“父亲,诗音与我虽未做成夫妻,但自小一起长大,早与亲人一般无二。漆雕与蔺家多年交情,蔺家在儿心中自然有些分量;这时候不去,倒显得生分了。”漆雕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景庭,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家人去了蔺公馆。进门之后,蔺母温情的握着景庭的手,唠叨着回来就好!嘘寒问暖将短暂的尴尬抹去,景庭感觉像回到了五年前。蔺母并未与景庭聊起他与诗音的事情,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这倒让景庭生出了一丝好奇。
到了吃饭时间,大家摆好碗筷后,王婶儿进门说道:“小姐回来了。”那一刻景庭感觉到了所以人的尴尬,除了他!
蔺母知道今天诗音在学校值班,晚上应该不会回来;所以并未让人通知她漆雕家今日过来做客,更没有让她知道,今日景庭也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