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平等,那一切都应当以实力说话。”秋露浓目光沉静,“见到道心坚毅且有能力者,难道要因为俗世牵扯,斩断他前方长路。”
这是!
这是在质问整个玄天宗!
宛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冷水。
秋露浓语惊四座。
她怎敢!
她一个小小筑基期怎敢!
有长老拍案而起,横眉冷对着台下的小小少女。
“放肆!”余子骞吼道。
周围喧哗声嘈杂又热烈,简直像爆炸的气流。这场风暴中,秋露浓却提高音量,一人挡住所有异议。
“弟子今日,正是想问尊上的道!”少女黑曜石般的瞳孔里跳动着夕阳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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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6章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锋芒毕露◎
白玉石冰冷又坚硬, 余晖洒满少女的脸庞,带着温暖的色彩。她背脊笔直,脖颈修长, 独自立在风中,一瞬间宛若空气中有无数把剑在嗡鸣。
在所有人目光里,秋露浓毫不退让,也没有露出丝毫惊慌软弱的神色。
她仿佛早已想清楚了一切, 游刃有余。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也要说出自己心中之所想。
百折不挠。
锋芒毕露。
“她简直像是一把无人能降服的宝剑。”百年前, 王行之笑着评价秋露浓时,是这样的说的。
理智再怎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同一个人。
祁知矣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往事。
祁知矣少年时待的山峰,总是落满冰雪。满天鹅毛大雪,弟子们在雪中飞行, 宛如飞鸟。雪地上有一条蜿蜒的脚印, 烈马嘶喊, 披着红色大髦的少女挥鞭, 墨色长发在风中舞动。
她就这样独自一人,上山挑战了三峰长老。
玄天宗内人头攒动, 所有人都凑过来看热闹了,那个眼眸漆黑的少女也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 孤独的向前。
站在高高在上代表权力的长老前。
站在一双双嘲笑或者质疑的眼睛前。
一开始也没有人相信她能成功。
连十七岁的祁知矣都开始担忧起来。
结果她一串三赢了。
秋露浓从云雾中走出来之前, 一些师兄还在推怂着他,想让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面临一个更难看的场景, 两边不讨好。年轻时, 祁知矣看起来总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祁知矣默默的看着山上, 一言不发, 心里有些难过。
同时又很害怕。
很害怕世界上这样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这样遭受苦难,变得不幸起来。
没有人帮她。
秋露浓就这样自己走出来了。
明明看起来很年幼,她威风凛凛的注视起那些师兄时,后者都战战兢兢。
少女将折仙插入地上,凌冽的威压犹如水波扩散,她盯着那几个脸色惨白、七倒八歪的弟子,像个恶霸一样,混不吝的说:“以后祁知矣就是我罩的,你们谁敢动手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
时至今日,祁知矣也形容不出来那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像也是这般的阳光。
好刺眼。
好明亮。
直视着光亮,视线中的画面开始模糊。
萧柳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他早就听到了周围的声音,众议纷纷。萧柳艰难的抬头,用尽全力的去看,去寻找。
在哪呢。
原来是她啊...
鲜血淹没了视线,他看着少女模糊的背影,那么突兀,又孤独,周围只有她一人。
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怪异的情绪。
混杂着一种不想让她看到的自卑和自我厌恶。
萧柳想要肆意的狂笑,可笑起来声音又是那样嘶哑,难听的像哭号。
笑着笑着,萧柳又停了下来,夕阳打在他半边脸上,惨白的面容镀上淡淡的暖意,眼眸黑得带了点暗哑,仿佛浓墨砚台。
“滚啊。”他仰头对着秋露浓的背影,远远的骂道,“谁让你帮我的。”
周围的躁动声像海浪,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强烈。他的声音沙哑,被淹没在其中,没有人听得到。
祁知矣面前的石阶下。
秋露浓正和他四目相对。
努力在他眼中探索了多久,秋露浓也没找到半分被冒犯的不满,反而对着自己脸出神,带了点漫不经心。
喧哗越演越烈,余子骞甚至想把秋露浓绑下去。
面如白玉的青年阻止了他,对少女点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修道之人,本就在与天斗,耗尽一生只求突破天道的限制,踏破虚空。”秋露浓又上前一步,声音越来越响亮,“如果连这芸芸众生唯一的一条出路,都要套上俗世间三纲的枷锁,那和凡间的九品中正制又有什么区别呢?直接以出身和性别决定一切算了。”
三纲。九品中正制
余子骞看着她,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
这是无差别扫射吧?
什么都被她攻击完了。
叔父愤怒了。他指着秋露浓的鼻子大骂,“好一张伶牙俐齿。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你嘴里就是枷锁,。”
“你当然会觉得很对,你是君王,是父亲,也是丈夫。”秋露浓笑了笑,“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你给我闭嘴!”叔父一张脸涨得通红。
秋露浓转身,对着祁知矣再次行了个周正的礼仪。她虽然低着头,嘴上的话却像是在挑衅。
“尊上,弟子就不信,今日在场只有弟子一人这般想。”
叔父冷笑一声,“那我就看看,今日还有人再站出来吗?”
视线往台下望去,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统一穿着宗袍,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是生动的表情。
满目寂静。
没有人说话。
萧柳用力睁开眼,看了眼高台上的少女,血泊上的手指动了动。
徒然无力。
不知是安静了多久。
秋露浓扫视了一圈。新弟子中,被他看到的人都移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真是自不量力。
叔父嗤笑着,甚是满意的环视了一圈,看到一个少女突然站了出来。
“你又是来干嘛的?”叔父指着她骂道。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庄羽。弟子中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像是燃起小火的野草从,迅速蔓延成一片。
他们怔愣的望向那个出头的少女。
耳边心跳如擂,呼吸越来越急促,连放在身侧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十六岁的庄羽非常害怕。
虽然在边疆长大,庄羽算女孩中算得上见识广的,可这辈子,也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着。
而她要去做一件不被所有人认可,看似愚蠢的事情。
不管再害怕,庄羽还是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走去。
.
庄羽还记得刚才和秋露浓说过的话。
庄羽是建康人,父亲是南宋跟随过先帝的将军,凶名在外。虽然握着一部分兵权,可日子过得总不太安稳,总是怕哪一天就在政变中掉了脑袋了。
其实父亲并不怕死。他是在刀口舔血、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早就看淡了生死,唯独担心自己一个独女。
庄羽六岁就跟着父亲去边疆,能文善武,聪慧勇敢。父亲不是没想过,培养她,让她自己成为自己的依靠。
可在凡世间,一个女子再有才华又能怎么样呢?庄羽念书不能入仕,习武不能考武科,像其他女子一样嫁一个有权势的家族吗?
父亲太明白男人的想法了。等到时候自己失去权势,庄羽一孤女,男人哪靠得住呢?
更何况,还要一辈子看夫家脸色过日子。
就这样苦苦思索了几年,直到父亲有一日见到天空飞过的仙人。
虽有万般不舍,庄羽还是被送进玄天宗修道了。
凡人一辈子,对仙人来说只是一年。一入道途,便是断了俗世尘缘,庄羽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父亲了。
在广场上,一见到萧柳的叔父,庄羽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萧柳父亲曾救过她父亲的命。
在边疆的时候,在建康的时候,父亲时常懊悔,叹息自己没能护住那位小殿下,让他被送去大晋。
从小到大,也有很多人在父亲面前惋惜过,没能有个儿子继承父亲的将军之位。
庄羽每每愤怒又不屑,骂道,我哪里比你们那些儿子差。
对,男人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
她是父亲的女儿。
父亲只有她一个孩子。这是父亲给出的选择。
那她也应该为父亲做些什么。
父亲欠下的恩情她会偿还。
父亲遗憾的事情她会代替父亲去做。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庄羽看着台上浑身鲜血的少年想,我要救下萧柳。
见到那位第一名的时候,庄羽第一句话是,“你有办法救萧柳吗?”
秋露浓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为什么想要救他。不对,你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你是我们中间最强的,如果你没办法,那其他人应该也没办法了。”庄羽告诉她,“我们庄家,曾承受过萧柳父辈的恩情。”
“好巧。我也是欠过他长辈的人情。”秋露浓苦恼的说。
两人面面相窥。
“你有法子了?”庄羽问。
“有是有,但是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你可能既救不下他,又会被玄天宗赶出去。什么也得不到。”秋露浓用那双黑鸦色的眼眸看着她,“想清楚,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沉默了一小会,庄羽冷静的直视秋露浓的目光,“我想好了。”
仔细打量了庄羽几眼,秋露浓有点意外。
她靠近庄羽,一甩衣袖,低声说,“行吧,我先和你说我的计划。”
“首先你有家仆吗?让人给八大门派的其他门派写信,告诉他们,玄天宗新弟子的入门大会上,起了争执和动乱,好几个资质非常好的弟子要叛出师门,让他们赶紧来捡漏......当然,他们会不会来,会有谁来,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就是我们两个要做的事情了。不能让局势像现在这样一边倒,要有人站出来,引起争议。场面混乱了,我们才能浑水摸鱼。这个嘛,我先上,你跟在我后面。”秋露浓很有大哥风范的拍了拍庄羽的肩膀,又强调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
说完了。秋露浓认真的望着庄羽透亮的眼睛,伸出一只手问她:“干不干?”
深吸了一口,庄羽点头坚定的说,“干。”
燃烧的夕阳下。
两只属于少女的、看似纤细又柔软的手,用力握在一起。
... ...
叔父在咆哮。大师兄余子骞在让她不要做傻事。
底下,混乱的讨论声中,有相识的弟子们在喊她回来。
目光交织成一片,昏昏沉沉,简直像是暴风雨天里压过天际乌云。
看了不远处神色如常的秋露浓,庄羽飞速低头,向着祁知矣行了个标准大礼。
她的声音透亮,犹如圆珠落玉盘,足够整个广场所有人听见。
“弟子姓庄,是南宋将军之女,幼时曾与南宋丞相之子定下婚约,按道理,我本应该在深宅大院中度过一生。”
“弟子今日只是想问师尊,若了破了这个例子,那是否还会有第二例。”
“来日,若是世家来找我时,弟子是不是也成了那“还未了却俗世,不应该修道之人”。”
心脏在狂跳。连风声都变得喧嚣起来。
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中,庄羽握了握衣摆,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尊上,质问道,“弟子想知道,弟子会不会也像今日这般,被人带回去。”
怔愣的盯着台上两位少女的背影,弟子中,不少女孩子的脸色都变了。
在凡间,女子多是要在深宅大院中呆一辈子。
世间人人都说修道好。
可即便是这样,站在这里的女弟子中,也有一大部分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家族眼中,你就是再有天赋再厉害,等到你真的成为大能,已经是几百年后了。
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还不如嫁人能给家族带来利益。
不安和恐惧在弟子中蔓延,犹如点星燃起的火苗。
荒唐!
简直是荒唐!
在台下骤然变大的争论声中,叔父恶狠狠地看了庄羽一眼,似乎想要用眼神在她身上挖出一个洞。
叔父愤怒的晃了一圈,明明是一张常年养尊处优的脸,此刻却凶神恶煞,像个吃人的土匪。
好一个庄氏女!
好一个玄天宗弟子!
他对着台下怒吼,“还有谁!还有谁要和他们一起的?”
层层叠叠的人群外。
一名叫裴川的红衣少年抚掌大笑,肆意风流,惹得周围少女面红心跳。
裴川是上一阶大选入门的弟子,算是很多人的小师弟。
他天资极佳,目若朗星,即便在美人众多的修真界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玄天宗内,时常有裴川的风流事迹传出来。
见裴川一连说几声“好”,周围弟子不解的问,为何。
俊美无双的少年摇起扇子,笑着说,“上面那惹是生非的,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