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出于受伤或者惊讶,简行斐久久没有说话。
“你已经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孩子了,行斐。”
“在涿郡的时候,天塌了都有人给你顶着,你怎样随心所欲都行。”
说起那些平静的日子,秋露浓的神情变了,透明得有些悲伤。
那时的每一幕和现在都形成了强烈反差。
仿佛是最刻骨的讽刺。
“可现在你手里握着的东西太重了,太多了。”
“你随便动一下念头,就决定着世上数千人的生死。”
秋露浓说,“不要再任性了,行斐。你应该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会造成什么后果。”
“是啊......”
简行斐淡淡的应道。
微风拂起秋露浓的黑发,不远处,简行斐漫无目的的抬头望去,数亿点雨滴正从空中落下。
空中无端有悲伤像水银一般的倾斜下来。
缓慢的升腾。
淹没掉两人的身影。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杀了他,你真的会杀我吗?”
简行斐忽然低声问。
秋露浓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皱眉,抬眼去看简行斐。
“怎么感觉,你压根就没懂我在说什么。”
“别这样了,不要再纠结这些事了。”
“不要再对过往耿耿于怀了。”
秋露浓抓住了简行斐的手,语气带着微微的乞求和难过。
“那样就好像......你是被我丢下一样。”
两只手触碰的瞬间,简行斐手背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想要甩开。
可秋露浓牢牢的抓住了他。
并没用多大力气,动作间带着无法抵抗的决绝。
他怔愣的打量着那张清隽绮丽的面庞,稚嫩,又古艳。
简行斐突然知道了。
在玄天宗时,为什么即便自己没认出秋露浓来。也总是喜欢待在她身边。
从涿郡分离后,再见面时所有人都变了。
祁知矣从一个寡言别扭的孤僻少年,变成了如今心思深沉的黑心肠正道魁首。
他简行斐,由那个快乐肆意的纨绔世子爷,举步维艰的走到了这个遭万人觊觎的位置上。
满手的鲜血,连他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
即便是上一世的秋露浓。
最后几年间,面容中也带上了晦暗的色彩。
没有人逃得脱时间带来的改变。
和上一世比,现在“秦珑珑”的五官,其实只有五分相似。
可是,她的神情极其接近于少年时在涿郡的秋露浓。
眼眸中泛着灵动的光影,明亮宛如琉璃,晶莹剔透。
和她对视时,会让人感慨原来世间有那么多的色彩。
简行斐的内心一直不敢承认。
原来他一直记得在涿郡时的秋露浓。
后来他经历了那么多事,人生数度发生重要转变。
可那个街头跃马大跳、和他一起喝酒在屋檐上看星星的少女,一直被他珍重的藏在心脏中最里面的角落。
简行斐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
整个人再度被雨水淋透。
他又一次的忘记了施展结界。
秋露浓看着他,轻柔的用另一只手别开他脸颊打湿的碎发,顿了下,才接着说。
“简行斐,对不起。”
少女的面容平静无波,可话语末端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她的心情。
简行斐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用力的反握住秋露浓的手。
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握得越来越紧。
到最后,像是要把秋露浓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这是简行斐屈指可数的几次,见到秋露浓服软。
他有些警觉。
登机妖王后培养的危机意识,让他反复思索每一个细节。
可没有任何倪端。
渐渐地、渐渐的,简行斐的手掌松开,紧绷的肩膀垂下,连眉目也温柔起来。
就像永远想不起来春天是从哪一天开始的。
简行斐也想不起来,他和秋露浓之间原本仇人般针锋相对的气氛,是何时开始消散的。
简行斐第一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
很多很多。
可他想了又想,最终只是轻声问,“在魔界时,究竟是谁伤了你的?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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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7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寓意他这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是明亮无晦。◎
“其实我都不记得了, 所以没关系。”
秋露浓歪着头,笑嘻嘻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听到这, 坐在树枝上的十七,从茂盛枝叶中探出头。
十七默默的从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两人。
和平日在秋露浓面前天真无邪的模样不同。他神色冷淡,眼睛空洞得像两面镜子。
没有人发现十七。
简行斐的神情微变,和秋露浓目光交错时, 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
他想起了了祁知矣。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彼此。
秋露浓误以为简行斐还在闹别扭。
“好啦好啦, 不要再生气了。我不会再随便扔下你啦,我保证!”她语气轻快。
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啊。
简行斐在心里低声说。
“你为什么要在玄天宗伪装成裴川?”
秋露浓问。
她眨着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因为......我不想做“简行斐”啊。”
沉默了许久后,简行斐轻声回答。
“我不想成为那个被所有人恐惧的妖皇, 不能留下任何弱点的孤家寡人。”
“站在那个位置上, 我从未开心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我很害怕, 你知道吗?我害怕有人戳穿了我维系的假相, 又害怕我这一生都将这样度过。”
“离开你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害怕。”
“这些事我不能和任何人说。”
“难道我要说, 尽管我杀了很多人,可是我很害怕?尽管我的心乌漆嘛黑, 满手的鲜血, 可是我很害怕?”简行斐音调上扬,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秋露浓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眉眼。
她第一次在简行斐那张写满脸声色犬马的脸上, 见到那么多的脆弱和悲伤。
“我只有不断的把自己当做别人, 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幻影之间。”
简行斐迟疑了片刻, 才接着说。
“所以说, 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我以为我能报复她,可实际上报复的是我自己。”
“沈剑?”秋露浓疑惑。
简行斐笑了笑,眼眸明亮而透彻。
却并不说话。
简行斐外泄的妖力,早已被各个宗门察觉到。
他之前暴怒时调动的妖族大军,也在旁边等候多时。
整个修真界,所有的正道宗门都在往这赶来的路上。
其中谢家弟子更是心急如焚。
没有人会知道,即将牵扯无数人的战争被两句话化解了。
而一旦开始,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停止。
简行斐望着秋露浓,都知道时间越来越少。
每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祁知矣就要到了,你真的还不走吗?”
秋露浓可不想他们又打起来。
简行斐即将离去前,秋露浓又问。
“你方才,是真的想要世间所有人都同你一起去死?”
简行斐敛眉沉默了很久,又一次选择了不回答。
“你只要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宛如烟雾般消失的前一刻,他凝望着秋露浓说。
他真挚的仿佛那个十七岁在屋檐上表白的少年,琥珀般的眼眸亮得像涌动着熔金,闪闪发光。
声音如玉石碰撞,直到整个人完全消散,还残留在秋露浓耳边。
“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啊。”
秋露浓笑了笑。
她边说边随手找块石头,干净利落的把自己砸晕。
... ...
庄羽如穿梭在雨中。
深夜,整个建康城在雨幕里沉睡,一片安静。
除了庄羽,只有街上的打更人还醒着。
这样的夜里,任何轻微的声响都格外醒目。
忽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碰撞声。
声音如海浪般涌过来吞噬掉每一样东西。
紧接着大街小巷的鼠虫牲畜纷纷往外逃窜,宛若被什么东西追赶。
它们慌乱失措,漫无目的,不少都撞在了街边的墙门上。
打更人手忙脚乱的在街上躲闪。
被惊醒的百姓开窗,惊恐得一时不敢言语。
更超出他们意料的还在后面。
雨停了,黑夜在一刹那亮堂了起来。
半空中飘过来一片由御剑修士组成的白云。
他们身上的衣袍不尽相同。
脚下所踩的剑,剑身周围游走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建康照的宛若白昼。
直到他们在天边的身影消散,城内还有不少百姓跪地不起。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遇到神仙了。
这是近几十年来,修真界出动人数最多的一次围剿了。
八大宗门,四大世家,全都有派弟子出动。
声势浩大,宛如万军过境。
毕竟这是牵扯到妖族的事情。
事关所有人的利益。
为了仙山等各种资源,人和妖在这片土地上缠斗了数千年。
可谓不死不休。
尤其是简行斐上任后,各个宗门对妖族都十分忌惮。
这次为首的是祁知矣。
他身边围着各个门派的掌门、太上和各个家族家主。
谢家早已有弟子到现场,把情况都禀报了一遍。
所有人对现场也有大概了解。
他们得知,从方才起,妖族组成的军队就在建康旁大大咧咧的候着。
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在阴影中虎视眈眈的看着建康。
像饿得两眼发绿却匍地不动的狼,从里到外都透着诡异。
修士们在不远处停下。
所有人十分谨慎。
“简行斐肯定在这附近!他定是谋划了什么,只等我们过去。”某掌门愤然说。
“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诸位离开宗门时,可否有留下漏洞?”某家族的长老询问其他人。
这群深处高位之人,讨论了半天也没得出结果。
谁也不想冒险,谁也不想让自家第一个上。
众说纷纭。
这一片嘈杂的声响中,祁知矣漠然的扫了他们一眼。
然后转身径直向妖族大军飞去。
“尊上!”
“郎君!”
玄天宗大师兄余子骞,和祁家二把手祁仞壁,同时对着祁知矣的背影惊呼。
“不用担心。论祁道友的修为,如果他都不敌,那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没用。”某掌门虚伪的安慰他们。
“尊上定是会平安回来。”
两人同时看了眼掌门,又彼此对视了一下,眼神复杂。
那道白影离妖族大军越来越近。
妖族却如同退潮般从黑暗中散去。
两个呼吸的时间,原本黑压压一片的的妖族大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空中弥漫的妖气证明过他们的存在。
“怎么会?!”众人难以置信。
“那简行斐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是逗我们玩吗?可恶!”
...
修士宛若一锅沸腾的水。
而那个孤独远离人群的身影却停在原地,洁白无瑕的衣袍随风飘动。
余子骞看到谪仙般的青年垂眸,注视着脚下暗绿色的山林,面无表情。
“尊上好像生气了。”他低声说。
“有吗?”
祁仞壁不相信,来来回回观察了几遍祁知矣的神情。“家主不是一贯这个表情吗?”
“不。尊上确实生气了,连眼神完全变了。”
说着,似乎连余子骞自己都感到疑惑了。
“可是,尊上明明从来没有在意过妖族的事情,为什么会生气呢?还是说......尊上刚才看到了什么?”
... ...
建康妖族事件结束的十分仓促,又莫名其妙。
其中少不了谢家从中作梗。
得亏谢元白的部下机灵且老练,在正道修士到来前,就抹去了现场与谢家有关的一切痕迹。
可这一次谢家折损诸多。
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调查妖族事件,草草敷衍了事。
谢争春被幽禁在盛京谢家中。
谢元白的墓,被偷偷立在了谢家禁地角落里,和家族祀堂隔着一片幽深树林相望。
按理,谢元白这般人物,本应该被恭敬的候进谢家祀堂中。
可有人算道,他命中带煞,这一生违背天道诸多。
若摆进家族墓地,会有损谢家的运数。
“你们这群畜生!你们不能这样做!”
谢争春一边被拖拽着,一边撕心裂肺的咒骂,“你以为他是为了谁这样做?你以为他为什么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