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谢争春不敢置信的望向他。
“古人有云,舍身饲鹰。”
“在你成长为独当一面之前,谢家需要我。如果真的牺牲我一个,就能换来所有人的满意,那又如何呢?”
谢元白的声音嘶哑而冷酷。
“只是为了这样表面的风平浪静吗?
\"所以......就要这样?”
谢争春呆呆的望着他,喃喃道,眼泪无意识的涌了出来。
他艰难的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跨过门廊,一步步走到了谢元白面前。
谢元白没有任何动作。
他身上冰雪般的冷冽褪去,只是温柔的看着这个闯入者,看着他拥抱住自己。
那一瞬间,谢争春的眼泪从脸颊滴落,落在谢元白的衣襟上,留下痕迹。
“他们为什么那样对你?”
谢争春轻声问,脸上写满委屈。
“不要难过啊,争春。”谢元白说。
”在你之前,我因为是唯一的天生剑心和天灵根,而被寄予厚望......我就是上一任的你啊。“
“但是已经不一样了,你只会比我更好。”
末了,他轻轻补充一句。”大家都会更好。”
大家都会更好,只是除了你,是吗?
谢争春和谢元白彼此拥抱着,无声的说。
“他们是错的!这样做就是错的!“
谢争春咬着牙,因为愤怒而胸膛起伏,被青年牢牢禁锢在怀中。
“我是自愿的。”
”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做,又是谁来做呢?”
兄长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幼时给他拍打身后的灰尘。
“家族的决定,对我而言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是,对所有人而言一定是最好的。
谢元白低声说着,轻轻的扶着谢争春的肩膀推开了他。
他注视着谢争春,目光轻柔又晦涩。
身后宛若站着无数谢家长老的群像,他们瞳孔像火炬一般灼亮,威严而肃穆,
谢争春看着自己的兄长,看不清他的眼神。
却仿佛看到了无数连在他身上的傀儡线,另一端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伸出来。
他缓慢而用力的打了个哆嗦。
“别这样,争春。”谢元白说,“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家族!就那样的重要吗!?”
突然间,谢争春暴跳起来,狂怒的冲谢元白吼道,“ 我们不去管这些事,不就行了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逃......”
谢争春说话时激动的抖动肩膀,像个疯子。
立马,一耳光结结实实在打他脸上,发出响亮的声响。
“废物!”谢元白骂道,“你怎能如此软弱!”
他似乎也被激怒了。
他能包容一切,却无法容忍谢争春身上丝毫的怯弱和逃避。
“我高估你了。”
“你好像还没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谢元白拎起谢争春的衣领,目光冷硬如磐石,“谁都可以说出这句话,只唯独你不行。”
这一切出乎了谢争春的意料。
他愣愣的呆在原地,顺从的被拖拽着,像是从睡梦中突然被打醒了。
“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安静了许久之后 ,谢争春才开口。
两人四目相对。
谢争春的半边脸红肿,亮如点漆的眸子还是倔倔的。
在谢元白面前像个愤怒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即便你想逃,这天下遍地是仙门世家的爪牙,你又能逃到哪去呢?”
谢元白敛眸,长长的睫毛垂下。
他温柔的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 我们身上流着的是谢家的血,我们是承着他们对恩义长大的。”
谢争春突然想到。
眼前的谢元白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看,即使是死去,他都会被人从阴曹地府拉回来。
他站在那,就像是一个警示。
这一切都让谢争春感到茫然和绝望。
他沮丧的垂头,手足无措,疲倦的像一个霜打的茄子。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啊?争春。我不是在信里和你说好的吗?”
谢元白扭头,在一旁踱步。
他的声音疑惑又叹息。
“ 等过完了这个冬天,我们会在谢家的宴会上见面。那是你十八岁生辰,所有人都会赶来祝贺你,你是谢家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
“ 而我,还是你眼中那个让人敬重的兄长。”
“我们还是谢家最相亲相爱的兄弟。”
“不是这样的......”
谢争春从未如此虚弱,声音几乎听不见。
谢元白从容的从他身边迈过。
如此大的动静早已被注意到,门外有下属驻足,全部默默的低头跪下。
贸然闯进了上位者错综复杂的家族纠纷现场,他们也都很惶恐。
只想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其中的妖族,明显比之前谢争春路上见过的,更高一个等级。
幻化成的人形更精致了,放入人堆中,也更难分辨了。
而修士则统一黑袍,面容毫不起眼。
谢争春认出来,都是谢家最核心的家仆。
不论是人,是妖,所有人显然都很熟悉谢元白的行事手段。
他们每一个都修为不凡,娴熟而老练的按照他的指示下去执行。
这么多人围绕在谢元白周围时,然若是被他提在手中的木偶
一如同几十年前,谢元白以白衣起舞在关系盘根错杂的世家中而闻名。
他风平浪静的侧身而立时,依旧像静静候在网中的黑鸦色蜘蛛,蜘蛛网铺天盖地的展开,暗中缠绕裹挟着整个修真界。
所有的风波,在一开始都从这中间往外扩散的。
谢争春的视线落到谢元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方才的血迹早已不见踪影,可他总是有一种上面沾染着鲜血的错觉。
他缩在角落,默默的注视着谢元白。
出于轻视,或者相信。
谢元白在他面前毫不避讳。
“建康”“子花”“人畜”几个关键词落入耳中,谢争春猛然清醒了。
谢元白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一旦开始细想,他发觉了更多的细节。
谢元白每七年通过母花换一次血肉。
子花需要人畜作为养料。
可他们辛苦培育的子花,为什么会出现在建康?
谢争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如鼓点般密集而沉重。
准备离开前,谢元白淡淡的望了眼谢争春。
他怀中的传讯符忽然一闪。
属于简行斐的声音响彻洞窟,如狂风般卷动着肃杀往空旷的外界扩散。
——“唤醒七股阴阳花的母花,今夜,就从建康开始吧。”
至此。
所有的疑惑得到了解释。
骤然间,谢争春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
无数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子花污染凡人。
母花则可以控制被污染的人。
围绕着谢元白的下属已经准备行动了。
可谢元白没有说任何话。
他们纷纷抬头去看谢元白。
谢争春也看着他。
谢元白背对着他,长身玉立,无瑕的衣袍被风吹起,狂风中巍然不动。
还是那般宛若孤傲贵公子的架势。
今夜,是谢争春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血腥的气息实打实的环绕在周围。
这注定这是一次腥风血雨的夜晚,
——会死人。
——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谢争春脑子里无比清晰的闪动着这个念头。
在明白这件事的一刹,他的行动出现在想法之前。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拦在了所有人和母花之间。
他挥剑指向了曾经最为崇拜的哥哥。
谢元白的属下中,大部分都准备好迎战,现场一触即发。
可见到了谢元白挥手。
所有人都默默退下。
宽广的石壁前徒留兄弟两人。
谢元白默然,谢争春也默然。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我不能让你过去。”谢争春说。
“如果你过去了!那曾经的谢元白就不复存在了。”
“那本来就不存在。”谢元白低声道,“你看到的,你听到的,都只是一些虚幻的泡沫罢了。”
“可是,为什么啊?”
谢争春因为这句话怒不可遏,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从一开始、一开始你就不要对我伸出手!”
“可、如、果、我、不、这、样、做。”
谢元白暴跳起来,一字一顿。
“你早就像我一样了!”
“是你自己说的,你想做佼佼者,你想让家族所有人都重视你!”
他看着谢争春。
说完这些话,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
谢元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第一次失控。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可像是堵在了胸口,如果不说出口下一秒就会窒息而亡一般。
情绪颓然散去。
谢元白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有些苍白的青年。
他注视着少年,眼神有点可怜,有点乞求。
像是在说,“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做到了吗?所以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下一秒,谢争春也嘶吼道。
“谁让你这样做的?”
“我说过那样的话,可我从来没有求你帮我!”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谢元白轻声说,“你陪了我那么久,你还那么年轻,我想要你永远以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样子。”
“我当然会爱我的弟弟了。”
那么炙热和直白的话语,在此刻却荒谬得让人想笑。
它如同一颗炸弹,同时点燃了两人的笑声。
这对兄弟似乎除了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都笑得歇斯底里,宛若听见了最好的笑话。
谢争春觉得命运在捉弄他。
他最刻骨铭心的痛苦,竟然来源于别人对他的爱。
来源他最在意的人。
“不要冲动啊,争春。”谢元白静静的等他平静后。
“现在收手,我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长老们会给你清除记忆,你会忘记这一切,今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一切都会有最合不过的理由。”
“然后,”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流动着光彩。
“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真是个无法抵抗的选项啊。
谢争春在心里冷冷的感慨。
他面无表情的摇头。
“不行,如果我现在退后,我的朋友们可能都会死。”
“朋友?你怎么能因为那种东西而犹豫呢?”
谢元白没想过会是这个回答,他咬牙切齿,“争春,他们都是外人,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们用的,是同一个姓。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和平和幸福都是假相,都只是暂时的。
“但是只要我们家人之间相亲相爱,就能一起幸福的活下去。”
谢争春沉默。
他发觉,自己虽然挡在了谢元白前面,却始终无法对着这张脸出手。
童年时开始,他对谢元白的崇拜深入骨髓。在他内心深处,谢元白像一座高山般始终不可逾越。
“可是她救过我的命!她把我当朋友!”
谢争春挣扎着,“哥哥,你教过我不能这样。”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喊我哥哥了。”
谢元白顿了顿,才低声说,“我不想听了。”
他的缄默便是拒绝。
谢元白望着少年,扬声,“来吧!让我看看,这些日子你都学些什么?”
夜雨中的一切都泛起寒光。
高速闪动的刀光剑影折射出赤色的光影,照亮了这个舞台。
谢争春回应着哥哥快而疾的招数,感觉自己的心跳犹如战鼓在轰响。
“哥哥,你教过我不能做背弃朋友的人,你说君子一定要守住自己的道义,哪怕是死。”
谢争春在风中呼喊,“你教过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谢元白的面孔微微抽动,宛若恶鬼,“我听不见!”
洞穴碎裂,雨水落下打湿两人的衣裳。
这场景犹如被水浸透的水墨画。
空中每一次冲撞跳闪,都伴随着无数雨滴溅射,宛若被刀锋切割开。
他们闪电般向对方扑去。
每一次碰撞,都意味着出手,又回收了一次。
剑刃上带着弧形的血线闪灭,闪灭,再闪灭。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他们身上的鲜血混合着雨水往下流淌。
谢元白仍在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癫狂。
“哥哥!我们不应该这样。”谢争春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请求。
他的慌张溢于言表。
“小时候你就这样软弱了,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没用。”谢元白说。
雨水遮挡了双眼,谢争春看不清哥哥脸上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