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矣也不知道吗?”
简行斐舔了舔嘴唇。
“他知道什么?我还活着的事吗?”
“当然没有。”秋露浓摇头,有些奇怪,显然并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
“你看现在的祁知矣,真的会觉得...和涿郡时是同一个人吗?”她问。
“你心底里并不相信他啊。”
简行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轻轻的说,”所以.......其实你也并不信任我,是吗?“
不然为何会这样?
否则怎么会这样?
简行斐感觉心中躁动得像燃烧起一团火焰,养料是一股强烈的背叛和受伤。
因为无措而忍不住去憎恨她。
想要质问她,却发现自己并无立场。
上一次感觉如此荒谬和愤怒,还是在简家灭门时。
——他经历的许多事再一次成为笑话。
少时,简行斐在对秋露浓满心爱慕。
在涿郡的日夜,他始终不明白她的不辞而别。
遇见沈剑后,他幻想过,未来自己将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他心灰意冷的求死时,她自以为是的救下他。
他咬着牙,终于从仇恨中厮杀出来时,她却站在他面前,拦下他的复仇。
——“你没有错。”
她是这样说的。
那一刻,简行斐察觉到自己内心宛若被一只手抚平了。
夜里他难得睡了一次好觉。
里面没有鲜血、仇恨和无能为力的自己。
秋露浓就像逃不脱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抓住他,又反复戏弄他。
在妖族厮杀时,他想过——“若是我爬上顶端,她会后悔当初抛下我吗?”
他说过——“她不会这样轻易死。她不会。我不相信,这世间这么大,定是有法子让她活过来。”
他还这样做了很多年 ——“你以为你是谁?妄想揣测我的心思?我说过,百年内妖族不会踏入人界。”
往昔与秋露浓有关的碎片宛若被一根细细的线串在一起,末端连通着心脏。
那根弦被轻轻拨动,随之而来的痛苦直达骨髓。
——我、要、她、后、悔。
因此。
在少女询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时,简行斐脑中无比清晰的出现这个念头。
几百年来堆积许久的情绪。
因为骄傲而不曾在秋露浓面前展露过,却在这一刻,如洪水泄过大坝。
他愤怒,同时又难过;
心乱如麻,却也委屈;
因为她还活着而喜悦,又无时无刻不想质问“为何如此忽略他?”
“我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世间万物皆是黯然,唯独简行斐的声音响起。
他重复着,思考了一刻。
“本来,我只是想担任下一届妖王,结束这一切。“
“只是你不让,于是我又一个人回到那个孤独的位置上。”
简行斐敛眉轻声说。
“后来我知道你死了。”
“我不想你死,我一直说服自己,你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去。”
“于是我想要你复活。可其实你一直都在,只是没想到过我。”
他一连说了两次“只是”,咬字很重,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寂然了一刻后,简行斐才说。
“但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为了保护你那些朋友,才过来的。
“当时,你为了凡间黎民百姓,让我五百年内不得踏入人界。 ”
“我信守承诺了。”
“可是你没有。”
他抬眸,漆黑睫毛如蝶翅般滑过一道好看的弧度。
琥珀色的眼眸里仿佛流动着熔金,明锐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你从来就没有......不管是在郡逐,还是修真界。”
”你答应过会来找我,可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你的死讯。”
秋露浓眨眨眼。
感觉到些许不安。
此前所有失去踪迹的妖族都出现了,匍匐在外围,小心翼翼。
颤抖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五百三十年了......”
简行斐才发觉自己竟然记得那么清楚,喉咙里讽刺的笑了一声。
“原来离你死去也过去那么久了。”
“看来,你过得很好,又交到了新朋友。“
“你一定——“
在秋露浓不敢置信和震惊的视线中,简行斐身后,有一只湿漉漉的狐狸站了起来。
——\"把你的朋友看得很重要吧。“
简行斐的话在她耳边犹如雷震。
它从阴影中缓慢伸长脖子。
秋露浓发现它有三个脑袋,九条尾巴,狼的爪子和龙一般的鳞片。
没有毛发,裸露着红色的皮肉。
脓血嘀嗒嘀嗒的落在地上。
这是由无数不同的生物组成,透着疯狂和畸形。
”放心,他们都会死。”
青年灿烂的笑了起来,美如冠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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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5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秋露浓却有种他在赌气的错觉。 满脸的委屈和愤懑。◎
“哥哥。”
这是在谢争春幼时, 最常念道的一个词语。
他的父亲平庸怯弱,在家族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稀奇点的灵兽。
母亲天资尚可。
可出身在仙门世家的中排不上名号, 作为妾嫁入谢家后,逐渐荒废修为。
更何况,谢争春头上,还有两个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哥哥嫡兄。
谢争春是在被忽略中长大的。
他曾经是被鄙夷和漠视的低位者, 却并没有理所当然的成长为,认同那一套标准制度的模样。
——因为谢元白。
在等级森严的世家中, 谢元白宛如缝隙中透过的一缕光。
他透过谢元白第一次见到了“世间的另一面“。
谢元白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引导者。
也是第一个玩伴。
“哥哥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谢争春说过。
秋露浓吐槽:“你这是兄控吧?你这是兄控吧?”
身为兄长的青年回眸,视线慢悠悠的在少年脸上停留。
“你在害怕吗?争春。”
他的面容白皙如玉,眉目宛若水墨画,脚边淋漓的鲜血醒目。
像是披着精美人皮在人间游荡的伥鬼。
一个......眼神看似有些受伤的伥鬼。
这是他的哥哥吗?
和谢元白对视时,谢争春猛的打了个哆嗦。
之前的回忆还弥留在脑中。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几乎不受控制的移开视线, 呆呆的望向屏风后。
原来那些花不是绽放于石缝中, 而是从一堵肉墙上长出来的。
窟洞只是伪装。
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个难以言喻、混沌而扭曲的邪秽。
一端连接着那些枯萎的修士, 一端连着谢元白。
方才,他的肤色还透着蜡一般的死色沉沉, 现在逐渐露出活人的质感。
“这是什么?”
谢争春的嘴唇颤抖。
“传说中的七股阴阳花,起死回生, 枯骨生春。“
谢元白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
“本来, 这东西不应该存在于世间。这是违背天道的,不被世间所容。”
“可它还是被强行培育出来了.......因为制造它之人的决心和强大。”
“七股阴阳花的母花, 早期需要生灵作为引子。“
”曾经, 我们的祖辈偷偷尝试过, 可人类太过脆弱, 即便是修士的魂魄也无法撑到母花成熟。魂飞魄散。”
“那是一段我们谢家残酷而血腥的历史。”
谢元白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弟弟,擦拭手上的血迹。
慢条斯理。
“人心就是这样贪婪和肮脏。”
“为了权力和力量,他们愿意冒任何危险。“
“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后,因为代价过高,家族中年轻修士青黄不接。”
“一千多年前,这项秘法也就这样被搁浅了。
“他们一定没想到,最后它还是被人缔造出来。”
”谁?“谢争春一愣。
”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谢元白轻轻吐出那三个字,“简行斐。”
“他找到谢家时,我还没出生。据说,他以无法抵挡的气势和条件,要求谢家和他合作。“
”他做足了准备,出手狠厉而精准,几乎没有谈判的空间。“
“如果拒绝,那谢家很有可能就不会出现在四大世族中。”
”答应则是丰厚的利益。“
“他是个可怕的人。“
“为了缔造七股阴阳花,他以祭祀的名义,奉上了无数妖族的魂魄。”
”那里面,有他父亲曾经的手下,也有妖族掌权已旧的旧臣。“
”妖族在他眼里不是同类,人族更不是。”
说着,谢元白仿佛能看见那崎岖石壁上溅射的鲜血,反复染成陈旧的褐红色。
妖族跪成一路,头顶上火把摇曳,悬挂的尸体威慑下,无人敢抬头。
“他成功了,是吗?”谢争春沉默了一小会,才问。
“当然。”谢争春扭头,望向了建康的方向。
“之后的一百年多年里,在谢家的协助下,妖族在好几个城镇建立了子花的培育地。”
“建康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每年,走丢的人中有七成都成了作为“养料”的人牲。”
”你以为,那一百多年里,谢家是怎么崛起的?“
谢元白冷冷的笑了起来,眼神空洞。
原来是这样啊......
谢争春骤然预感到什么,死死盯着谢元白的眼睛。
”那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七股阴阳花的存在。”
“我只是以为,我真的会死。”
幼时,佛门的德光尊者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格太轻,很难活过成年。
我也真就如他所言一般,病死在十四岁生辰的前一天。
“我本该就那样死去的,可是家族的长老们无法容忍,一把即将铸造成功的宝剑,在最后关头断裂。”
“于是他们求助了简行斐......醒来时我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
”周围都是挣扎垂死之人,有的已经昏迷,有的用痛恨的眼神望着我,双眼滴着血 ,满屋是哀嚎的恶鬼。”
“那一幕就像一场诡异的噩梦。”
“直到最后一刻,我亲自踩着尸体从黑暗走到阳光下,我都不敢相信我又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简行斐守在外面,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告诉我,这一切只是开始,血肉还是会慢慢腐烂,之后每隔七年,我就要再来换一次血肉。”
”可后来我发现,或许......死去对我而言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谢元白轻叹了一声,突然停下。
曾经。
他无比努力的的想要活下去。可没想到过,最后是以这种方式。
谢争春悄无声息的跌坐在地上。
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关节发白,力度大到几乎捏碎骨头的地步。
这是他十七年中最为无助、震惊和愤怒的一刻。
谢争春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
他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时间像是一个旋转的漩涡,将他吸了进去。
猛然间,他想起来了。
那个凄寂的秋天。
十六岁的少年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树荫下,天气温暖,可他总是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肌肤;
还有他在屋檐上给谢争春讲故事、翻花绳,谢争春对着那张温柔的脸庞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玩这些,你平时就玩这些吗?
他笑笑,当然啊,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度过的。
还有他日复一日、逐渐惨白的面色,咳嗽着和谢争春在树林间奔跑,剧烈的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世界轰然。
还有他陡然消失的那一年,失去任何音讯,谢争春提及时,家族的人讳若莫深。
终于......谢争春记起了那些过往被他忽略的细节,微小却尖锐。
“是他们害了你!都是他们!”谢争春嘶吼。
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谢家。
“不,这是我的决定。”谢元白摇头,“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