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下,他又补充道。
“那又不影响他成为下一任魔尊,只不过有些许的副作用罢了。”
秋露浓问,“副作用是什么?”
“自由缺乏一些常人的感知而已。”
少年轻描淡写。
秋露浓看着他。
“还有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在转世前,我们在收集的“残缺魂魄”中留下一道“刻痕”。”
少年有理有据。
“这既方便我们寻找,又能防止他们叛变。”
“唤醒他属于魔族的一部分后,他将会被无休止的噩梦困扰,就像阴魂不散的顽固旧疾。”
“那堪比酷刑,足以撕裂任何的理智,摧毁他的精神。”
“除了成为魔尊外,他别无选择。”
是这样的么?
这些人是以痛苦为鞭,驱使着萧柳自己走上这个战场吗?
就连秋露浓,也觉得这太过残忍了。
秋露浓扬起下巴,仰望着空中双目猩红的少年,有片刻的出神。
她是从那一刻起察觉到萧柳的混乱呢?
萧柳的变化并不剧烈。
或许是他习惯了惺惺作态,维持假相,似乎成了他一项必不可缺的技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因此,即便是在踩在刀尖上行走的痛苦时刻,他也不会让人看出丝毫端倪。
其实他也会有心里很苦的时候吧?
至此,秋露浓蓦然想起一个问题。
为何萧柳总会她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她从来不相信命运这种说辞。
觉得只是弱者的借口。
可阴差阳错之间,她这一世成了离萧柳最近的人。
如果萧柳非要在一片混乱、让人窒息的世界中抓住点什么,那估计就是她了。
可她偏偏是杀了他的人。
这让人想到了所谓的命运。
这无端的宿命感让她愤怒,她甚至觉得,自己必须要亲手解决这一切。
“要么成为魔尊,要么在癫狂中死去。你们......从来就没给过他另一个选择吗?”
秋露浓幽幽的问。
她望向天空,漆黑的眼眸被绚烂的光芒照亮。
“不是我们不给他选择,是他从来就别无选择。”
即便只剩下一个脑袋,可少年眼神冷酷森然,无端有一种黑暗中浸淫多年的气质。
“你们真的不害怕吗?”
秋露浓看向他,脸上隐约有怒色。
“你们就不怕制造出一个自己无法掌控的玩意?”
“这样强大的力量,却被一个并不愿意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拥有。”
“就好似一个稚子,拥有了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
“没有人能真正控制他的想法。”
“哪怕有一天他忽然发起神经来,带着你,连同所有魔族一起去阴曹地府也不一定。”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秋露浓问。
“如果他真这样做的话,我只希望,他能顺带把修真界的人一起带走。”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用古怪的视线看向她。
沾满血的脸上仿佛写了几个字——“你在想什么啊?”
秋露浓一愣。
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她习惯性的以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思考,却忘却了,这些从来就不在魔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更类似于一种凭借本能生活的生物。
从一开始,魔族就不在乎,自己得到的是个什么玩意。
是不是人也不在乎。
是否痛苦也不在乎。
所谓看似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的代价。
这便是代价。
拥有强大力量的代价。
“可你并没有给过他另一条选项啊。”
秋露浓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萧柳此生,注定就活在一片混乱中。
与鲜血和黑暗为伴,在漫长的、暗无天日的征伐中癫狂到死。
他简直像是被痛苦驱赶的野狗。
“我终于明白了.....
秋露浓扭头,望向萧柳的眼神有些怜悯,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并不觉得活着是更好的事情吧。”
... ...
昏暗的天际被战场撕裂。魔界里一年四季都没有阳光,永远是黑夜。
一幅连太阳最后一丝光亮都熄灭的场景。
忽明忽暗,每一次光亮都代表着一次交手,足以让一座山脉的分崩离析的力量迅速碰撞,再消散。
两人神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祁知矣眼底泛着森然的冷色,颇为气定神游,除了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外。
似乎又恢复到入魔之前那个清冷淡然的模样。
萧柳的神情肃然。
那张脸像是被冰雪吹了几百年早已冻结了,从里到外都是麻木的。
他的每一击也是麻木的。
虽然下了狠手,却像是单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
他看向祁知矣的眼神中并没有恨意,空洞的仿佛随便换一个人也是一样。
祁知矣并不想和萧柳纠缠。
萧柳却找上了他,像一个阴魂不散、不死不休的的恶犬。
这样宛若神迹的战场,并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
蝼蚁冒然接近,便好像进去了大象暴动的区域,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秋露浓站在宫殿前,双手挡在身前,像是被风吹得要散架了。
这两人都注意到了。
萧柳用余光扫了扫秋露浓,手上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祁知矣冷笑着看萧柳,旋身挥手,挡住了他的一击。
“三心二意是打不过我的。如果要玩游戏的话,我可不奉陪。”
沉默了许久后,祁知矣一开口便是嘲讽。
萧柳微微皱眉。
祁知矣反而来了点兴致。
他大笑着,眉目冷冽,
“你是小孩子吗?一旦遇到什么事,就想着走另一条路,总是还以为自己能成功,总是以为世界亏欠自己。”
他肆意讥讽,每一句话都力求往萧柳的心窝上捅。
这修真界,就没有祁知矣不知道的事情。
而他早就发现了。
无论修为怎么强,萧柳的心,一如既往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做皇子的时候,解决不了朝廷,解决不了皇室,解决不了南宋和大晋的纠纷,一心想着修道。”
“都那样惨烈的拜师了,尊严和后路什么都不要了,又入了魔,觉得修真界没有能容纳自己的地方。”
“这就是弱者吗?”
“以为自己身世凄惨,以为自己被天道辜负......”
祁知矣居高临下,睥睨的望向萧柳。
他素来是个寡言之人。
可此刻,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清朗的声音在尖啸的风声变形。
他一刻也不停息,和萧柳碰撞,再分开,声音立体的在周遭回荡,无孔不入。
萧柳暴怒了。
他双目赤红,手指翻飞,墨发也飞舞,再次凝结出无数刀刃悬浮在空中。
魔力从他身体喷薄而出,宛若身后笼罩着层层黑影在嘶吼。
癫狂状态下,他咬牙切齿的蓄力,发誓要送眼前的人去死。
庞大的魔力在空中膨胀,膨胀,再膨胀。
让人毛骨悚然。
威压之下,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上也在哀嚎,魔族瑟瑟发抖。
“萧柳。”秋露浓呼唤他。
高速移动中的萧柳猛然回头,狰狞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他睁大眼睛,望向秋露浓的方向。
少女对着他张开双手,从一片漆黑的夜幕奔来,墨一般的长发散开,眼眸泛着微光,裙摆猎猎舞动。
像是从一幅画中走出来,美得让人落泪。
萧柳愣住了。
他像是被少女的美怔住了。
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仿佛将要从一场让人分不清现实的噩梦中醒过来。
他好似又变成了之前的萧柳,更纯粹,更平静,点漆的眼眸很深。
萧柳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世界的寂静让人窒息。
他微微垂头,双目半阖,目光随着少女有些游离。
源于祁知矣的光亮击中了萧柳,就像一支箭射中了目标的心脏。
萧柳在半空停滞了一瞬,周围没有一丝风。
一切靠近他们的东西,都在粉碎。
下一秒,萧柳无力的往下坠。
轻盈又单薄。
如一片在狂风中身不由己的翻飞落叶。
秋露浓向着萧柳的方向飞去。
他们四目相对。
少年张开嘴,认真的看着秋露浓,似乎像说些什么。
他的眼神宛若稚子,没有沾染过丝毫尘埃。
残酷的赤色光亮划破了半空中的黑暗。
秋露浓接住了他,袖摆被狂风吹开,露出握着的短刃。
萧柳瞪大双眼,呆呆的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少女清澈的模样。
短刀从他腹部末入,从另一端穿出。
他未曾想到秋露浓会加入战场,也来不及适应现在发生的一切。
少年的瞳孔深处甚至还有一丝悸动。
他误以为,即便身处战场,即便坠入地狱了,可还有人愿意不远万里奔波来找你。
“你是......决定好了来找我吗?”
他双眼迷蒙,说出了原本想告诉这个女孩的话。
悄无声息的,他眼角无意识的溢出眼泪,仿佛一闪而逝的流星划过。
秋露浓抱着少年,轻盈的落地。
萧柳胸口起伏,微微颤抖了下,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她的衣襟。
血滴从少女莹然如玉的肌肤滚下。
秋露浓本想说。
“下辈子再好好做人吧。”
可对着少年的眼神,她忽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瑟缩。
没有质问,也没有任何话想和秋露浓说。
萧柳死死的盯着她,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又像是痛恨着她。直到眼眸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
祁知矣惊讶的停在空中,也未曾预料到眼前的一幕。
一缕白昼般的光亮从天而降,宛若无数刀光堆叠在一起。
像是演员落幕的聚光灯,照亮了这个猩红色的舞台。
也照亮了抱着萧柳的秋露浓。
她茫然的扭头,看向了从暗中走出来的少年。
他轻轻哼着歌,像是走出家门口散步,有着一张秋露浓无比熟悉的脸。
完美无瑕。
“姐姐好厉害啊。”
十七微笑着,手指抵着嘴唇。
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宛若在舔舐着鲜血。
◎最新评论:
【?反派剑灵?还是因为偏执要弄死所有人?】
【哇哦】
-完-
第72章 此时相闻不相见
◎“姐姐啊......你不是答应我,要杀了他们吗?”◎
祁知矣愣愣的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
超越了他所有的常识, 离奇到让人悚然。
不知何时,魔域中狂暴的冷风开始变得温暖轻和。
宛若春风,从淮南的湖边轻拂柳树而来。
周围的事物在迅速改变。
声势浩大。
少年往前走, 绿茵也往前漫延。仿佛是有人用绿色的笔在纸上作画。
直接、简单、匪夷所思。
少年张开双手,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
天地万物在他手中顺从而温和。
最后,他停在秋露浓面,含笑注视着她。
少女脚下长出片片鲜花, 一眨眼间,干裂崎岖的地面变得春意盎然。
让人想到淮南四月。
所有的变化, 只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祁知矣倒吸一口凉气。
不只是因为这堪称“神迹”的能力。
更让他惊讶的,在这令人悲伤的场合,少年却满脸笑容,快乐的像个要来郊游的孩子。
他一身黑衣,喜不自禁。
好似明明是一场葬礼, 却满是鲜花, 阳光灿烂, 少年肆意欢笑。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诡奇的一幕?
少年抬头, 冷冷的扫了一眼空中的祁知矣,嘴角上扬, 满是凉薄和轻蔑。
下一秒,青年骤然从空中往下跌落, 衣袍猎猎舞动。
这一幕仿佛谪仙坠入凡间。
“我没想到姐姐能赢的这么轻松, 好厉害啊。”
少年回头,扫了眼地上的萧柳, 抬头对着秋露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我的姐姐。”
秋露浓飞速的看了眼昏迷的祁知矣, 又看了眼周遭, 和阴诡的魔界十分割裂。
这世间,也只有系统能做到这种地步吧?
凌驾在一切法则之上的力量。
超越了这个界面的任何规则。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秋露浓面无表情。
“很早。”
十七歪着脑袋,“在一切开始之前。”
“一切?”
秋露浓念着这个遥远的词语。
她垂头,看向了萧柳安静的面容,眉眼清隽,好似睡着了。
素白而澄清,像精美又冰冷的的人偶。
“魔尊转世,也都是由你创造出来的吧?魔族怎么会有那个脑子呢?”
“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作俑使者。”
“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