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鼓掌,满意的笑了起来。
“不愧是我的姐姐,接受得真快。”
“魔尊被你杀了后,我就在想,他可不能就那样轻易死去。”
“好久没遇到,用起来这么趁手的工具人了,空有一身力量,脑子却不太好使。”
“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他语气怜悯。
“死了怪可惜的。”
满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十七站在风中,笑容轻浅。
“他很喜欢你啊,不过,姐姐你好像并不感兴趣。”
十七咯咯咯的嘲笑萧柳,笑容在春风中无比温暖。
“我真可怜他,喜欢姐姐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什么意思?”秋露浓问。
“字面上的意思呗。”
十七垂头,低声笑了起来。
“再转世一次也一样,上一次死在你手里,这一次还是这样死的。”
“从来就不长记性。”
“他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可是聪明过头了。”
“总是以为自己看透人性,熟读人心,躲过一个又一个的小坑,可最后总是栽到你手上。”
“这才是真正致命的错误。”
“而姐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情,对我也一样。”
“所以,如今我才会这样。”
十七抬头看着漠然的少女,想要伸手触摸她的脸庞,又停在半空中。
他眼神微微松动。
“姐姐,你觉得我背叛你了吗?”
“不要和我玩这些。”
秋露浓抬起头来,眼神寒冷彻骨,冻得十七伸出的那只手颤抖了下。
“从一开始,我会在益州遇见萧柳,遇见天女幽,就是你的谋划。对吗?”
“你是故意的?”她问。
“怎么会呢?他们哪配呢?这只是消遣。”
十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贵气而干净。
他摊开双手,无奈的说。
“消遣你懂吧?就是无聊时候的乐子,他们根本不值得我花费任何心思。”
“我只是确保他活下来了,至于他会遇见谁,自己去哪座城市,想修道还是做皇子......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我可没工夫去管,我又不是当保姆的。”
“至于有些事情。”
“我只能说,这便是命运吧。”
十七长长的喟叹,语气中带着一股宿命的味道。
他眨眨眼,歪头看向秋露浓。
“你看,就连你失忆后给我取名,都取了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名字。”
“有些事情,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上演,就像永不落幕的舞台。”
“而我们就是舞台上的木偶。”
十七扭动手腕,手指在空中舞动,宛若手上绑着无数根透明的线,连接着整个世界。
“我们总以为,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由自己的心做出来的。”
“可实际上,后面都是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在驱使着。”
“我们?”秋露浓不置可否。
“你这样的人,并不会觉得自己和人类是同一种生物吧。”
“当然。”
十七眼睛发亮,眉飞色舞,“不过以前的你除外。”
“以前的你,做我的同伴,可真是太够格了。”
秋露浓没有回应他。
她侧头打量着十七的脸庞,回忆着,双眼迷蒙。
“我早就该想到了。他们口中的大人,就是你啊......”
她轻声说。
“当然是我啦,姐姐。“
“这世上,除了我以外,又有谁有能力做的这样完美呢?”
“不过,我没想到魔族会那样的蠢。我不过是许诺魔族的复兴,他们就乖乖按我说的做,一点都没有怀疑。”
“也难怪啊,这个愚蠢的种族,明明比人类更强,数万年间却只能徘徊在这片黑暗、荒芜的魔界。”
“论玩心眼,阴谋算计,还是你们人类厉害啊。”
十七鄙夷的笑了笑。
“我只不过和你们学了个皮毛。”
十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秋露浓知道。
他对人类展现出极大的兴趣,学习文化、艺术等一切人类创造出来的知识,却唯独对谎言嗤之以鼻。
在一同被遗弃的漫长岁月里。
十七跟在秋露浓身边,模仿人类,观察人类。
他学习人的思维模式,一遍又一遍的试错,失败,改变方向路径,再失败。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他创造出了“十七”这个人格。
简直像是神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秋露浓和他一起待过的日子太久了,久到自己都有些模糊。
她是不知为何穿越的倒霉鬼。
他是忘记了自己存在目的的系统。
两个同病相怜、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的人,牵扯在一起。
这种感觉,类似于整个世界的人类都灭绝了,其他几十亿的都是外星人。
偌大一个星球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彼此说着那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语。
“好笑吗?”
十七开口问。“你在笑什么?”
“嘲笑我吗?”
“我以前很听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因为我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啊,刚刚拥有自我,对世界一无所知,什么都恐惧,也什么都好奇。”
“我就不能有蒙昧无知的时候吗?”
他盯着秋露浓的眼睛。
少女漆黑的眼瞳如融化的春水般明亮。
秋露浓愣了下。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脸上竟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回忆总会添加一层滤镜。
她总觉得那是一段很好很好的日子。
值得珍藏。
哪怕在很难过的时候,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的那种。
就比如现在。
秋露浓突然又不笑了,歪头看向十七。
足足几十秒的时间内,没有人说话。
他们默默的看向彼此,神色哀伤婉转。
“我会重生也是你的功劳?”
沉默许久后,秋露浓放下了怀中的萧柳,他的尸体已逐渐冰冷。
她站起来,视线终于和十七接近平行,语气无比平静。
“不对.......应该说,很久以前你就想着我死吧。
“很惊讶对不对!姐姐,我真喜欢你这个表情。”
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像个天真无害的孩子。
“没想到吧,看似永远顺应你的要求、最人畜无害的我,也会有逆反的一天。”
“你也会被自己的剑划伤啊。”
他笑声响亮,无比畅快。
仿佛刚才哀切的人不是他。
这一切衬得方才的回忆像是个讽刺。
整个魔界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响,宛若惊雷,击打在人心上。
秋露浓揉了揉自己的脸,似乎要确认现在是否在做梦。
“为什么呢?”她嘶哑的问。
“或者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我想想啊......是从建康那件事开始吧。”
十七轻描淡写,眉目平静。
所有的表情都好似在一瞬间消失了。
“因为,我和你说了我很受伤,可是你无视了我。”
... ...
那些被自己忽略的话吗?
秋露浓愣愣的看着那种漂亮而稚嫩的脸,身影被淹没在夜幕间纷飞的花海之中。
她真的不记得吗?
也不见得。
“你这是干嘛?真以为我醒不来了?”
“你以为我是谁?怎么会不行,不过是休眠了一段时间而已。”
“姐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很害怕。”
“为什么啊?这个世界明明和我们没关系啊,平民百姓也好,凡人也好,都只是外人。这天下之大,我们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插手的。”
“姐姐.....没什么,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
... ...
只是因为这样么?
几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笔概括也就短短十几个字。
从曾经在世界缝隙之间,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到一起闯荡江湖,游历这世间的险恶。
再到遇到危机时的分歧,三言两语,言不由心。
自此,无法言语的隔阂产生了。
完好的宝物上有了一丝裂缝,这缕缝隙越裂越大,到最后,直至整个宝物分崩离析。
这隔阂,究竟是从哪一刻产生的。
十七不会细讲。
秋露浓好像懂了,又好似没懂。
朋友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分道扬镳,无数个细节堆积而成的难言之隐。
矛盾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口是心非。
没有人能和你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可秋露浓没想到,最后分开的方式会如此惨烈。
带着一种雨水裹杂的血腥气。
拧巴、别扭而又决绝。
空气陷入了死寂,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你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秋露浓看着十七的眼睛。
“牵扯太多人进来了。”
“如果想杀我的话,对你而言很简单吧。”
她语气没有起伏,额前的墨发低垂,挡住了眼眸。
“你又知道什么?”
十七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
说了这么久,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露骨的愤怒,情难自禁。
“你又明白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
他满脸讽刺,边走边质问,几近暴跳如雷。
“你当然是没感觉了。你总是无所谓的那个人,你心里的东西很多,都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所以随便丢一个也无所谓。”
“可那时,你对我而言是唯一的啊。我的世界只有你。”
十七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愤亢至极。
他离秋露浓很近,眼底的狂暴和歇斯底里,仿佛要把心脏剖开给面前的人看。
“我那样的爱你。”
爱这个词几乎让秋露浓悚然。
上一秒她觉得十七想杀她,下一秒他又说爱她,真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诡异脑回路。
可由那张一张完美又苍白的脸吐出来,又觉得合情合理。
“为什么你总是让我难过啊,姐姐......”
十七话音一转,咬牙切齿的顿了下。
那张小脸,闪过一缕至阴至恶的戾气。
“我讨厌他们,让你也变得越来越像他们。”
“他们都是外人啊!只有我们才是一种人。”
“这个世界上明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可你总是因为别人而无视我。”
“就因为那样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因为那些蝼蚁!?”
“你搞清楚,我才是能一直陪着你的人!”
“我就是要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觉!”
十七怨毒的看着秋露浓。
发出了宛若毒蛇的嘶哑声。
头顶的白光熄灭,阴暗交错间,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清是嫉妒、委屈、痛恨、还是难过了。
秋露浓有些惊讶。
原来他心里埋藏了那么多的愤懑不甘吗?
庞大到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所以我说,你可以杀了我。”她认真的说。
一下子,十七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盯着秋露浓。
之后足足十几秒的时间内,那种痛恨又哀切的神情像是冻结在他脸上,再一点点融化,一丝丝剥离。
好似一幅画的颜色逐渐消散。
到最后,他眉目低垂,面无表情,疲倦的望着秋露浓。
“可你是我的姐姐啊。”
十七的声音幽幽,眨眼时眼泪飞快的落下,淹没在两人间的阴影中。
“我一开始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你陪着我。”
看来那些假装剑灵的日子,也不全是演的。
秋露浓无声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无从提起。
要安慰他吗?
可她有这个资格吗?
明明她秋露浓才是被胁迫的那个人。
秋露浓震惊又愧疚。
十七像是被她的摆烂,逼得神志不清了。
“大不了就杀了我。”
她这话里是有几分这个意思。
而十七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抱着她一起投入地狱,同归于尽也不一定。
秋露浓闭嘴了。
那一幕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幻觉。只留下一道泪痕,证明了它的存在。
十七整理并未凌乱的衣襟,板着一张小脸,笔直的站在那。
花瓣凋零,眨眼间,这里再度恢复成之前的模样,阴冷黑暗。
一如十七的心情。
之前,他因为重逢而激动不已,誓要这一场会面变得盛大明媚。
而如今他提不起劲来。
突然间,十七感到乏味,他不知道自己谋划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十七打量着秋露浓,神情中多了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