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定南侯的权势,只怕再过不久,盛侧妃这太子侧妃的“侧”字就要去掉了。
故而佩兰待盛纾更加殷勤,“娘娘也累了吧?奴婢先伺候娘娘去歇会儿?”
盛纾只道不必,而后径直朝不远处的程氏和盛怀璧走去。
她一过去,程氏便将盛怀璧抛在了一旁。
“浓浓,陪娘说会儿话。”
盛纾便笑,“我正有此意。”
母女俩相视一笑,撇下盛怀璧,往程氏的院子里走去。
待进了屋,程氏便遣退了伺候的婢女,脸上挂着的笑意霎时消失不见,只余满脸的焦虑。
“浓浓,太子不会察觉什么吧?”
盛纾淡笑,“您放心,我与往常无异,想来他并未察觉到什么。”
程氏忧心忡忡,“你爹也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盛纾闻言,抬眸望向窗棂外。
昨日程氏问她,慕容澈是不是待她不好时,她沉默了半晌,不知为何便把那句“他只是不爱我而已”说出了口。
盛黎旸听后,顿时怒火中烧。
慕容澈不爱慕他闺女,还把她带回东宫,那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慕容澈贪图她的美色。
换句话说,慕容澈只是把盛纾当成玩物。
闺女被人如此对待,哪怕那人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盛黎旸也不打算惯着他。
盛纾既然不愿意做那劳什子的太子妃,慕容澈待她也没有真心,盛黎旸当然不想她继续做东宫侧妃、伺候慕容澈。
他遂问盛纾,想不想离开东宫。
盛纾没想到她随口一句话,竟然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当然想离开东宫、离开慕容澈。
这个想法曾经动摇过几次,但她从未真正放弃过。
但是,她并不想因她的事连累到盛家人。
是以,她一开始回绝了盛黎旸。
但盛黎旸看出她的意动,更加认为盛纾在东宫过得憋屈,也更加坚定了要救闺女于水火的想法。
他信誓旦旦有万全的把握,盛纾这才答应让他一试。
而来这庄子上,就是她离开东宫最关键的一环。
盛纾闭了闭眼,与程氏道:“抱歉,给您二位添麻烦了。但您放心,如果此事会连累到大家,我不会坐视不管的。”
程氏鼻尖一酸,把盛纾揽在怀里,万分心疼地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添麻烦、连累的?你是我们的亲骨肉,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你过得不好,难道我和你爹会坐视不理?你爹说了,为了你,他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盛纾听完程氏这番话,心猛地一颤。
乐康长公主为了赵嘉惠,对她下毒手。她恼恨乐康长公主的同时,其实也暗暗羡慕过赵嘉惠,有这么一个一心为她的母亲。
而现在,她也有了。
盛纾双眼通红,哽咽着道:“娘~”
程氏抱着盛纾的双手微颤,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盛纾抽泣着道:“娘,是我不好,嘴上说着不怨你们,其实也是怨的,所以迟迟不愿改口,可是……”
可是他们却在毫无保留地疼爱她。
盛纾觉得很羞愧。
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也并不坦荡。
程氏哭着摇头,“浓浓别如此说,你该怨我们的。对你来说,我们不是好爹娘。”
母女俩这番相偎痛哭,也算得上是真的冰释前嫌了。
“好孩子,你能叫我这声娘,我这辈子真是再没有什么遗憾了。等这桩事过去,娘定要把前十三年的缺失都补上。”
盛纾靠在程氏肩上,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满足。
原来,释然真的会让人无比轻松。
“我到时候好好陪您。”
程氏笑得开怀,“好。”
……
盛纾在程氏院子里消磨了一下午,直到用晚膳时,才又与程氏一道到了正堂。
盛怀璧比她们早到一会儿。
“娘、妹妹,你们说话怎么说了这么久?我一个人多无聊。”
他这一下午算是把这庄子都转了个遍。
对儿子,程氏可半点面子都不留。
她睨着盛怀璧,道:“谁让你死皮赖脸留下来的?这会儿又抱怨无聊?”
盛怀璧撇嘴,他爹娘对妹妹是温暖如春,对他就是寒冷如冬。
“我是为了陪妹妹,”盛怀璧凑到盛纾身边,讨好她,“妹妹,明儿二哥带你玩儿去。”
那碍眼的太子可算是走了,他可以独占他妹妹了。
盛纾还挺喜欢盛怀璧这兄长的,“好啊。”
三人一同用完晚膳,程氏道:“浓浓,那两卷经书,你准备何时开始抄?”
“经书?什么经书?”
不待盛纾答话,盛怀璧便忙不迭地接话了。
盛纾与程氏对视一眼,笑着和盛怀璧解释:“娘因为我缠绵病榻多年,我心中有愧,便想着如今正好在庄子上,索性抄两卷经书,为娘祈福。”
盛怀璧听了这话,真是越看盛纾越觉得喜欢。
“妹妹如此孝顺,我自愧不如了。”
盛纾汗颜,“二哥哪里的话,你和大哥这些年承欢爹娘膝下,我未曾尽孝,有愧的是我。”
盛怀璧闻言,脱口而出:“这怎么能怪你?”
他一脸的着急,看得盛纾不由展颜,“二哥,过去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往后一起孝顺爹娘。”
盛怀璧连连点头,“妹妹说得是。”
程氏既说了盛纾抄经书,饭后,佩兰便主动替盛纾备好了笔墨纸砚。
“娘娘,这屋子里恰好有桌案,奴婢把灯盏拿过来,娘娘就在这里抄可好?”
盛纾正由国公府跟过来的丫鬟伺候着拆发髻,没一会儿她头上插戴着的珠钗就被尽数取下,一头青丝被丫鬟捧在手里,拿梳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着。
听到佩兰的话,盛纾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道:“既然是要抄经书,那便诚心一些。这庄子上恰有一佛堂,去那里最合宜。”
言罢,盛纾命人取来一套素净些的衣裳,将身上那身华服换下。
“你们不必都跟着去伺候,佩兰随我一道过去便是。”
见盛纾待她一如既往的亲近,佩兰顿时喜形于色。
佛堂距盛纾住的院子不算远,两人闲步过去,约莫一刻钟就到了。
进门后,盛纾先是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后才拿出经书和笔墨纸砚,在旁边的桌案上认真抄写起来。
佛经可让人凝神静气,盛纾抄了大半个时辰,只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外头的树叶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佩兰担心盛纾受凉,过去把窗户关严实了些。
“娘娘,快亥时了,您可要歇会儿?”
盛纾闻言伸了个懒腰,而后又掩唇打了个呵欠。
“但不算太困,我再抄一会儿。不过,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你去厨上看看,有没有点心。”
佩兰应是,推门出去了。
待她走后,盛纾放下狼毫,垂眸整理方才抄好的经书。
桌案上的烛火跳跃,映得她的脸庞忽明忽暗,突生几许寂寥。
……
厨上煨着鲜汤,还有现做的点心。
厨房候着的婆子见佩兰过来,立刻谄媚地迎了上去,“哟,这不是佩兰姑娘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咱们娘娘饿了?”
被人这么捧着,佩兰倒也不现倨傲之色,仍旧笑意盈面,“可不是,娘娘孝顺,现在还在佛堂抄经替侯夫人祈福呢。忙了这么久,娘娘腹中空空,便打发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那婆子遂带着佩兰去看那汤和点心,“怕主子们晚上饿,都备着呢。佩兰姑娘看看,这些可还能入眼?”
佩兰在东宫见过的佳肴不计其数,这庄子上的饭食自然是比不上东宫,但也还算过得去。
她取了食盒,盛了热汤、挑了几块点心,在那婆子殷勤的话语声中,拎着食盒走了。
因担心盛纾饿肚子,佩兰挑了近路前往佛堂,却不想还没到,就见前方火光冲天。
那方向……
正是佛堂!
佩兰大惊,扔下食盒往佛堂的方向疾奔而去。
*
夏日已过,但京城入夜后仍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记惊雷响起,响彻京城的上空。
东宫的正殿中,慕容澈被雷声惊扰,皱眉翻了个身。
“咚咚咚”
殿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响动大,但却被淹没在那阵阵的雷声中。
“殿下!”
因慕容澈没醒,敲门改为了拍门。
殿内的慕容澈蹙眉,揉了揉额间,翻身下榻。
他取下外袍,过去开门。
门外是东宫的内侍总管王福海,他来得急,连伞都没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发丝、脸颊淌了下来。
他一见慕容澈,顿时满面悲戚地“扑通”跪下,“殿下!”
王福海太过狼狈,慕容澈见状心里忽地一突,带着几分急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定南侯的庄子失火了,侧……”
“侧妃如何?!”
不待王福海说完,慕容澈就急不可耐地问。
王福海浑身颤抖,伏地不起,“殿下节哀,娘娘,没能救出来。”
“你胡说什么?”
慕容澈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王福海不敢抬头,只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这是方才佩兰传回来的信。”
慕容澈闻言,只觉眼前一黑,若不是扶着门框,只怕当时就要倒地。
“备马。”
慕容澈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最后轻吐出两字。
“殿下,外头可下着大雨呢,您……”
您就算要过去,也别骑马吧。
“备马,别让孤再重复一遍。”
慕容澈声音里透着的寒意让王福海抖了抖——
这些日子有盛侧妃在东宫,他都忘了太子殿下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不敢再劝慕容澈,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叫侍卫给慕容澈备马。
地上太滑、王福海又浑身紧张,没走两步就又跌倒在地。
王福海回头看了眼慕容澈,却因天色太暗,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王福海莫名地觉得,太子殿下只怕是要疯魔了。
抱着这个念头,王福海连滚带爬,去给慕容澈备马。
夜半时分、大雨瓢泼,慕容澈纵马出城,往盛黎旸那处庄子疾驰而去。
不到两刻钟,慕容澈便抵那庄子。
他策马入庄,由早就侯在那里的庄子管事带着去了走水的佛堂。
火已经灭了。
那里一派惨状、断壁残垣,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慕容澈脑袋发昏,竟然径直自马背上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殿下!”
跟来的亲卫们一拥而上。
慕容澈推开过来扶他的亲卫,自泥泞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顶着满头满脸的污泥,跌跌撞撞地朝那屋子走去。
韩越等跟来的亲卫不放心,紧随其后、踏进那屋子。
这屋子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了,只余那尊佛像还完好无损。
“她在哪里?”
佩兰在一旁抹泪,哀戚不已,“回殿下的话,娘娘已经被挪出去了。”
慕容澈闭了闭眼,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带孤去见她。”
佩兰没动,“殿下,您还是不去的好。”
盛侧妃已经面目全非了,何必再去给自己添堵?
慕容澈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看了佩兰一眼。
佩兰瑟缩了下,“奴婢这就带殿下过去。”
她紧走两步,带着慕容澈去了盛纾所住的院落。
原本静谧的院落这会儿是哭声此起彼伏。
慕容澈到时,恰与盛黎旸、盛怀瑿及盛怀璧在门口遇见。
“太子殿下。”
盛黎旸像是苍老了许多,浑身的悲痛难以掩盖,而扶着他的盛怀瑿、盛怀璧兄弟俩也是双目通红,应是刚哭过。
慕容澈却没心思与他寒暄,甚至看都没看他们父子一眼,径直就往院子里走去。
正屋放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看身形,正是盛纾无疑。
慕容澈蹲下、身,颤着手翻找那尸骨,想查实那到底是不是盛纾。
他不相信盛纾会就这么死了。
他不相信!
可他找来找去,却因那尸骨烧得太透,什么也没找到。
“太子殿下,浓浓她……她没福气。太子殿下别再折腾她了。”
盛黎旸见他魔怔了似的,哽咽着道。
慕容澈的手顿住,再抬头时已是双眸赤红、状若癫狂。
他死死地盯着盛黎旸,双手握拳、指尖陷入掌心。
半晌后,他才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佩兰。
“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佩兰“扑通”跪下,以额触地,“娘娘在佛堂为侯夫人抄经祈福,刚至亥时,娘娘说她有些饿,奴婢便去厨房找吃食。再回来时,便见那里走了水。待那火扑灭后,奴婢进去时,见娘娘倒在地上,桌上的烛台也被打翻了。奴婢猜想,是娘娘困了、睡了过去,然后不慎打翻了烛台,这才走了水。”
其实那火扑灭后不久,就下起了大雨。佩兰曾想,这大概就是天意——
如若那雨早一会儿下,那盛侧妃也就不会香消玉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