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副将虎目亮了,抬头高兴道:“你当真愿意?!”
姜凝点头道:“我岂是不知好歹,不知恩图报之人。”
林副将大喜。笑得傻憨憨的,瞬间对姜凝印象转好。
韩毅钦知她这番话不过就是不想与林副将结怨。
她应当是信任他,知道他不会强迫她,因此,与林副将虚与委蛇,然而林副将还真信了。
但他明知这姑娘是做戏的成分居多,可她娓娓道来,他一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却也忍不住心疼她。心酸之感填满胸腔。
一个天之骄女,智慧过人,风华绝代,配何人配不上?
如今不过是明珠拂尘,竟然要被他的属下迫成暖床妾?
她这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恐怕也是强装着维持最后的一丝风度与骄傲而已。
若她父亲还在,堂堂太傅之女,又何必与他的属下虚与委蛇?恐怕是觉得已经得罪了张副将,不想把原本对她还算好的林副将也得罪了。
韩毅钦顿时替她倍感心酸。这个时代即便是男子也是步履艰辛,更何况是被这个时代歧视着的姑娘家。
可想而知,有多难。
但她很坚强,不怨天尤人,只是努力与命运做抗争。
韩毅钦不禁更钦佩她了,她就像一块耀眼的宝石,既坚韧不催又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他叹息一声,走到一个五斗柜边,捧出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叠卖身契。最上面那一张便是姜凝的。
韩毅钦踱步走到姜凝面前。
姜凝跪坐在那儿,仰视着他,只觉他身姿更加英朗挺拔,如青松般,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清正,隐隐可见眉宇间一股怜悯。
林副将知晓那张纸是什么,便跪着大叫起来道:“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真还给她了,大将军的小妾……由不得他说了……
如今这般不算强纳,可真是自由身,那占为小妾,便当真是强抢民女了!
韩毅钦没搭理他,见姜凝愣在那里,没有伸手来接,他便用指尖将那张卖身契压在姜凝身前的案几上,然后抽离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定。
“虽然当初你说祁国退兵还你自由身,可连弩已成,我早已派人去官府消了你的奴籍,这张卖身契此刻便还你。你早已是自由身,所以,别再说这样委屈自己的话。我从未给过你什么大恩。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值得而已。我是举手之劳,你却是鼎力相助。你若是想嫁人,谁都配得上。你若是想自立,我便是你靠山。”
谁都配得上吗?
在他眼里她这么好?
姜凝傻愣愣地望着这张卖身契,她本意是不想连林副将都得罪。假模假样地与林副将虚与委蛇,可他......
她猛然发现,她心底,其实是在意这张卖身契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有这张东西,不过是个奴隶而已。身处这时代,就不可能忽视这时代的规则,包括阶层划分。
奴隶便是奴隶,是奴隶,哪怕是给主人献身,旁人也只会道一句:贱奴勾.引主人,欲贪图荣华富贵。
正因这张纸,林副将对她下了药仍是振振有词,他们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
可他,竟然轻易还给了她。
他还说,若想嫁人,谁都配得上,若想自立,他便是她靠山。
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模糊,内心被情感的潮水席卷,他总是这样,能轻易地击破她的伪装,窥探到她连自己都忽略了的柔软。“大将军还给了我,若是我走了,大将军该如何?”
自由身,便可以走。
韩毅钦望着她,见她眼里蓄着泪水,心里跟着难受起来,“那便是我们韩家军亏待了你,留不住你。”
“可我知道那么多,大将军还放我走?”她知道了好多军事机密,若敢走,不该被追杀吗?
韩毅钦郑重其事道:“那些......本就是你的。武器,智谋,本就是你的......是我托了你的福,怎能因为这个限制你自由?”
若某日因为旁人欺负她,导致她不愿意了,要他违背承诺,限制她伤害她,他韩毅钦做不出来。
她没有问题了,只是忍不住流了两行清泪。
哥哥永远就是哥哥。
她从位置上起身,踱步到他正前方,跪下,深深地叩了一个首,“谢......大将军......我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遥望那个纤细的身影跪成一团,韩毅钦心下便不舍,他走上前,亲自扶起她。
姑娘脸抬起来,鼻尖红彤彤的,望着他的美眸也如水洗般莹润。
他不自觉地放柔声调安抚道:“不委屈了。此事就是林立威的错,你无需迁就他。”
“恩。”姜凝点点头,语带哽咽。
韩毅钦心头软得不行,漆黑的星眸落在跪着的林副将身上,转而多了一分凌厉,发落道:“你此番酿成大错!自己去领五十军棍吧!”
“是。末将认罚。”林副将深深一叩首,便准备领罚去了。
姜凝却仍制止道:“别。”
她美目盈盈望着韩毅钦道:“打上十棍,小惩便可。”
身为大将军的得力副将,面临大战,也不能真伤了他。
“还不谢过先生?”韩毅钦望着林副将呵斥道。
“谢过先生。”林副将感谢道。他倒是不怕五十军棍,就怕伤好得慢,赶不上与姜武帝大战一场。
林副将走后,韩毅钦转眸对姜凝道:“好了。该去诛罚真正的凶手了。”
真正差点杀死姜凝的凶手是秦国公。
这手都伸到他军营来了,便怪不得他了。
他目光一片冰寒的肃杀。
姜凝眼皮一跳,想起大将军的某个毛病,他要杀的,即使前方是火海,也要提刀去砍!
可这钦差大臣可乱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秦国公,大将军提刀来了!
第28章
韩毅钦提着他的赤魂神剑,行动如飓风,呼啸着便要将庙堂之上的朽木连根拔起。
“大将军!别去!”姜凝立刻拉住他的手腕。
韩毅钦侧目,眸光似利刃,浑身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寒光逼人,冷声道:“对方来我军营里杀人,你让我息事宁人?”
且不提他威严何在,这等贪官污吏,若是不被他瞧见还好,胆敢在他眼前为非作歹,就休怪他革奸铲暴!
“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若是杀了他,有心之人便会拿来大做文章。我不想连累你。”
毕竟他上头还有个陛下,对方拿着陛下的圣旨前来,若是直接将人砍了,那不就是当众打陛下脸?
这狗皇帝能忍?
韩毅钦冷森森地回复道:“我自是不会斩杀他。”
他手中虽有尚方宝剑,但,如今这形势特殊,他尚未能灭了凌国前,绝不能出事。
然,教训还是要教训的。
“那大将军打算如何做?”姜凝问道。倒是发现他哪怕怒火滔天之时,仍有理智,尚存底线,心下便一松。
其实他,并不鲁莽,知晓分寸。
韩毅钦杀气凛然道:“砍手砍脚。”
秦国公伤了这姑娘的手臂与脚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尝被砍手砍脚的滋味。
姜凝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她没主动伤过人。
在她的价值观中,哪怕对方犯了罪,自然会接受司法审判,再蹲大牢。
哪会这般折磨人?
但这不是那个盛世,这儿,天下四分五裂,特殊时期,谁手中的剑厉害,谁说了算。
对方要杀她时,也是残暴至极的。
“陛下那儿呢?”她仍有些担心被挑拨离间。
“留秦国公一条狗命,陛下该知,我是看在圣旨的份上。”刚好将断手断脚的秦国公丢回朝堂,杀鸡儆猴,看看那帮日日弹劾他的狗官,还敢不敢将手伸到他军营中来。
最重要的是,他还想弄清楚,秦国公胆敢暗杀他营中之人,究竟是出自他个人的意志,还是因陛下授意。
姜凝不再阻拦。
韩毅钦目光落到她拉着他手腕的玉指上,又抬眼问她:“一起去?”
姜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松开他的手腕,讪笑两声:“大将军早去早回。”
她就不去欣赏他砍人了。
*
韩毅钦不久后便在夜露中踏着月色归来。
姜凝在营帐中候着他,他砍了人手脚回来,却像是去外头喝了杯茶般云淡风轻。
今日他穿着玄色衣衫,哪怕染着血迹也显不出分毫。
“回来了?”她迎上去。
“今日累了怎么尚未歇息?”
他这一走,也有近一个时辰,已过子时,她折腾了一.夜,竟还未歇下。
“担心。”她道,他到底是去外头砍朝廷大官,她哪能真的心安理得地睡下。
韩毅钦垂眸凝视她,心头倒被这简单二字荡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深刻且不容忽视。
他这心境,如今是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淡笑一声说:“就凭一个秦国公还奈何不了我。”
想起秦国公那惊惧的模样,想来是荣华富贵平安顺遂了那么多年,多年无人教他恐惧为何物。
是以,越来越胆大妄为,揣着圣旨,便胆敢在他营中杀人放火。
姜凝哪是担心他打不过秦国公府的人,而是担心他说好是去砍手砍脚的,别被人一个激怒,刀锋一偏,削了人家脑袋。
“秦国公如何了?”她忧心地问道。
“砍了手脚,绑回都城去了。”韩毅钦淡淡地道。
姜凝吁了口气。
见这姑娘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不禁暗叹,这姑娘只知担心他,究竟知不知道她自个儿又深陷了权力斗争的风暴中心。
他脑海中闪过秦国公惊惧之间的言语,他说:“你若硬是要护这姜家余孽,就休怪陛下与你翻脸!你怀才自傲功高震主,陛下给不出军饷你还自己挖了座金矿出来,陛下就看你顺眼?这会儿,不过就是算准了你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找个矛盾冲突点切入,意图处置你而已!你若杀我,正中陛下下怀,陛下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这姑娘说,不想连累他。
可究竟是谁连累了谁?
若不是来到他身边助他,或许,陛下视她若蝼蚁,压根不会千里迢迢下道圣旨前来处置她。
不知不觉间,他凝视这姑娘的眸光一暗,一种名为怜爱的情绪溢满了他的胸腔。
这么好的姑娘,为何就不肯给她留条活路?
韩毅钦内心一哂,道:“我有分寸,别忧思过度,好好回去歇息。”
*
姜凝回营帐之后,沉沉地睡了一夜,连梦都没做。
次日起来便被一个噩耗惊醒。
张副将怒不可遏地来拍她房门。
姜凝随便一束发,套上外衣便去开门。
刚拉开门,便被怒发冲冠的张副将指着她鼻子喝斥道:“你这妖孽,怎地能让大将军为你出头,现在秦国公一行人不知因何原因被屠光了!这屎盆子恐怕要扣到大将军头上!”
秦国公一行人被屠光了?
姜凝亦是一惊,瞳孔微缩,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背后可能的阴谋诡计,脊背发寒。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问张副将道:“大将军人呢?”
“去案发现场了。”张副将答。他本也想跟去的,但一想,此事当属大祸临头,这姑娘是导火索,又是个主意最多的,于是,没跟着大将军去,反倒是先将姜凝喊起来。
“备马车。”姜凝道。
张副将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反应过来之后,忽地,满脸怒容,涨红了脸大喊一声道:“你这妖孽还敢使唤我?!”
他火冒三丈地安排了一辆马车,骑着马与姜凝一起去追韩毅钦。
他们在官道上,见了横着的十余具尸体,尸体主人便是当时过来宣旨的一行人。
官府正在现场仔细查看。
韩毅钦一身浩然之气地立在知府边上,处事不惊,而那知府颤颤巍巍地弯身站着。
姜凝见着了人,立刻下了马车,朝着韩毅钦走去。
因昨日脚踝受伤,她步履蹒跚。
韩毅钦见状,便立刻迎了上来,知府在身后弯着身子战战兢兢地亦步亦趋。
“脚伤未愈跑这么远作何?”韩毅钦蹙眉问。
大祸临头了,他关心的竟是她脚伤未愈。
姜凝也只得感叹,此人心理素质无敌了。对比张副将一大早的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她问道:“查出何人做的了么?”
韩毅钦道:“江湖高手。我派了一支小队押送,可如今我的小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已下令在各个关卡严加排查。”
不过,凶手哪怕就是在这武阳城呆着,也如大海捞针。
官道上只留了秦国公等人的尸体。
究竟是谁干的,恐怕是一桩悬案了。
可行凶的目的倒是很清楚,那便是嫁祸于他。
否则,不会在案发现场将他的人全部处理干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姜凝在这些尸体中没见到秦槐,便问:“秦大公子呢?”
“跑了。在我砍了秦国公的手后,便带着自己的家室跑了。他不算刺杀你的凶手,我便没管他。”韩毅钦淡淡道。
姜凝暗自扶额,恐怕去都城告御状去了。
这会儿得知自己爹死的消息,还不知如何混淆是非。
可是,他们也不能把他扣了,毕竟,国公爷遭刺杀这等事,陛下早晚会过问,秦槐也会被叫到御前去。
他们是扣不了人的。
“卿洲可有何深得陛下信任的人?请他来趟现场。”姜凝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