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双关,傅书珩放在心上的,和他要踩在脚下的,一样都逃不了。
傅书珩认了这罪名,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人既然敢对他置于心尖多年的人动手,也不能怪他狠毒,“她显然不是主谋,重要的是找出身后的人。”
许知时分析,“张映南有可能吗?他一出国这事就爆出来了。”
“不会是他。”傅书珩说:“幕后之人应该是拿捏了张映南会帮知了澄清的心理,才选择在他不在的时候下手。”
许知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傅书珩买了许知颜喜欢吃的糖饼和糍粑,交给许知时,“知了睡不熟,你们说话我不方便在,你带给她吧,我再想办法调查一下。”
许知时笑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割裂的,一会阴险狡诈,一会体贴周到,怪不得知了会落入你手里,我都为她以后的人身安全担忧了。”
“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不会害她就行了。”
许知时拎着袋子往回走,路上碰见苏潼,单元门窄,两人一起往里走,双双撞在门框上,苏潼忙了一整天,戾气满身,抬眼瞪他。
“您请。”许知时退后半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手势,一脸奴才相。
苏潼拿钥匙开门,许知颜迷茫地坐在床上,手机勉强还能开机,舆论经过发酵让事态更加严重,恶评像千年树干上的蛀虫,越生越多。
许知颜开启了自我防御保护机制,麻木不仁浏览着那些信息。
当一百条好评中夹杂着两条恶评的时候,你只会记住那两条恶评而忽略剩下的夸奖,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不断撞墙直至头破血流。
当恶评如流的时候,许知颜抱着探索人类下限的态度看着这满屏破碎的荒唐,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她循声回首,没看见那人的身影,问:“傅书珩呢?”
傅书珩发来消息。
臭保镖:【你家来人了,我一会儿过去。】
瞒着傅书珩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许知颜大方承认。
小知了:【我哥来了。】
许知颜趿着拖鞋走来沙发边,路过角桌时,她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脚趾不小心踢到桌角,豁开一道口子。
许知时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扶她坐下,苏潼拿来药箱帮许知颜处理伤口。
许知时问:“缓过来了吗?赶紧吃点东西。”
许知颜有气无力地说:“我没胃口。”
许知时语气轻快说:“非要你保镖喂你才肯吃?”
许知颜狐疑地抬眼看他,知道就知道了吧,她接过糖饼,咬了一小口,无力地嚼着。
苏潼说:“我昨天尝试联系营销号,基本没人愿意帮我们,签了合同的合作方很多要求解约并且要我们赔付违约金。”
许知时使了个颜色,苏潼不再说话。
许知时说:“集团公关部和法务部已经准备好相关材料,你有想法吗?”
许知颜不说话,专心吃着糖饼。
她将袋子扔进垃圾桶,抱起趴在她脚边的富贵说:“爸妈要我回家对吗?”
“知了,这几个月来你经历了多少挫折自己数得清吗?”许知时说:“我们谁都不放心你继续在这泥潭里挣扎,这次……”
她顺着富贵的毛,自顾自说:“他们还是坚持要我嫁去傅家对吗?”
许知时说:“你说的像他们是虐待你的养父母一样,又不是封建社会,只是见一面,何况要是你真不愿意……”
“我愿不愿意对他们来说重要吗?”许知颜自嘲笑笑,“我认输了。”
许知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这结局早有预期,她深知这道坎她自己是过不去了,负隅顽抗的结果就是变成不见天光的蝼蚁,永远生活在潮湿又阴暗的谷洞里。
“我回家就是了。”
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傅书珩。
许知时说:“背后的人除了刘亚琦应该还有他人,我还在想办法调查。”
“不用查了。”许知颜说:“是高言。”
许知时问:“你怎么知道?”
许知颜昨晚趴在傅书珩怀里,看似在发呆,实则仔细回想了进组以来的种种可能迹象,得出结论,说:“前一阵我就一直感觉有人跟着我,能拍到片场照片的只能是内部工作人员。”
在路边救下富贵那天,大妈随口一句:“年轻人拿着相机到处拍拍拍。”也给了许知颜提醒。
她说:“我了解他的摄影拍摄风格,昨天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就发现了。”
许知时说:“他两勾结在一起就说得通了。”
苏潼心里也不好受,她见证了许知颜奋斗路上的一切磨难与苦楚,眼见胜利在望,一朝流言,满目皆空。
没遇见傅书珩之前,许知颜依然保持乐观性格,每每生逢绝境,她都能乐着对苏潼说:“大不了回家嫁人当个混吃等死的金丝雀呗。”
如今的沉默、纠结与痛苦,努力被毁大概只占一小部分,那个男人才是主导。
苏潼问:“你就那么喜欢傅书珩吗?”
许知颜更像是告诉自己,自喃道:“喜欢……很喜欢。”
许知时恨不能将傅书珩提来打一顿。
他的胜局,是以许知颜伤心绝望换来的。
许知颜说:“下周张导回来,我拍完最后一镜杀青就会回家,让爸妈放心吧,这次没有意外了。”
许知时搂着许知颜的肩说:“这两天别再看新闻了,后天周一上班,我会让法务部发律师函并且就此事报警,公关部也会同时行动,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事了。”
第三十六章
◎你还会给别人当保镖吗?◎
傅书珩联系相关朋友交代完后续事宜, 估摸许知时他们已经商量出了解决方案,锁门往许知颜家走。
许知时和苏潼陪许知颜一起吃午饭,听到门响, 许知颜起身离开餐厅去开门,没看清眼前人就抱了上去。
许知时捏着筷子不知所措, 食物鲠在喉间,以一种敌我矛盾的姿态睨着傅书珩。
所幸他和苏潼还有繁杂的事情需要处理, 不至于刺眼太久, 二人识相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一起离开屋子。
走之前,许知时狠剜傅书珩一眼,傅书珩感受到这股敌意, 故意将手掌顺着许知颜的身体曲线移至腰间。
苏潼走在前面, 许知时叫住她, “欸,他两这样多久了?”
苏潼头也不回, “无可奉告。”
许知时截停苏潼的脚步,“你能不能别见了我就和被踩了尾巴一样。”
苏潼推开他, 嫌弃说:“许总身上的香水味熏的我头疼,不离远点容易得鼻炎。”
许知时抬起胳膊嗅了嗅, 昨晚赶着来溪城,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刘亚琦身上的香水味全染在了他衬衣上。
苏潼冷笑调侃说:“许总记得让集团帮知了准备完公关稿,给自己也备一份, 说不定哪一天就用到了。”
傅书珩视线下移, 注意到许知颜右脚小脚趾比早上多出的创可贴, 问:“脚怎么弄的?”
许知颜没答。
傅书珩抱起许知颜, 把她放在沙发上,富贵就在地毯边,他问:“富贵你过来,你说她怎么弄的。”
因着许知颜的救命之恩,富贵格外在乎她的情绪与安危,它机灵敏捷地拖着痊愈不久的腿走来角桌前,前腿使劲扑腾着桌腿。
许知时车上有一部多余的手机,他本来不想给许知颜,怕她总是看新闻影响情绪,但又担心联系不到她徒增麻烦,权衡利弊,他还是让司机把手机送了上来。
许知颜找出傅书珩的对话框,转了一万块钱过去,她说:“这是之前克扣你的工资,我知道你为我做的这些远超出保镖的职责,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补偿你。”
傅书珩看着那橙色的转账消息愣怔片刻,问:“什么意思?要和我划清界限?”
昨天早上还在开心商量《如归》拍完可以去哪里放松旅游,连四十八个小时都不到,一切全变了。
许知颜不是不想再为这段关系努力挣扎一番,而是经历风云骤变,深知自己力量微弱渺小。
一夜之间,这段关系也有了归宿。
许知颜眼眸噙着泪水,面颊还留有泪痕,她没否认,低头无措说:“傅书珩,对不起。”
傅书珩问:“为什么道歉?”
许知颜:“接下来我说的话,请你别怪我。”
“刚才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亲哥,第一次见面是我瞎说的,他是应许集团的总经理。”
一句话,也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之所以会选择出来打拼,是因为不想听我爸妈安排,嫁给联姻对象。”许知颜眼神空洞无物地自说自话,“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之前我不是故意压你工资的,我从家里出来一张银行卡都没带,身上仅剩的钱还是上大学期间参加摄影大赛攒的奖金,我想看看离开许家我到底能混成什么样。”
“现实狠狠打了我的脸,这次凭我自己和苏潼的能力,真的过不去了。”
“对不起没考虑后果就选择和你在一起,还隐瞒了你这么多事情。”许知颜吸吸鼻子,“我可能得回家嫁人了。”
傅书珩静默良久,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我十几年都没见过他了,谁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许知颜意志消沉,祭奠即逝的愿望,“我想要一个爱我的人,不想整日里应付丈夫在外的各种莺莺燕燕,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傅书珩试探问:“你都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了,为什么笃定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圈子里的人,专一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他家……算了,提起来就糟心。”许知颜扭头问他,“我为什么感觉你在帮他说话?”
许知颜担心的事情何尝不是傅书珩心里的刺。
傅书珩说:“都姓傅嘛,说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
许知颜把脸搁在胳膊上,咬唇赌气说:“看来你也不怎么喜欢我,听到我要嫁给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傅书珩拇指抚捻过许知颜的唇齿,解放她的下唇,“我没钱没势,帮不了你就不能阻止你有更好的出路。”
许知颜视野模糊,埋在傅书珩怀里说:“要是你是那个姓傅的就好了,可惜此傅非彼傅。”
下午五点,雨势渐弱,空气弥散着雨润过后的清新,萦绕在鼻尖。
傅书珩说:“出门转转吧,别老在家呆着,富贵也得呼吸新鲜空气。”
许知颜拒绝,“不要,我怕被丢臭鸡蛋。”
“该被丢的人不是你。”傅书珩说:“把口罩带上。”
许知颜问:“一定要去吗?”
傅书珩的眼神回答了这个问题,长期呆在家里不利于情绪消化,有错的不是许知颜,她不应该在牢笼里黯淡失色。
许知颜对傅书珩心怀愧疚,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她穿了一件米色风衣,找出衣柜里的鸭舌帽和眼镜,遮得严严实实,恨不能隐形示人。
傅书珩见着许知颜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对幕后黑手最后一点仁慈也被消耗殆尽,他摘了她的眼镜,放回抽屉,尽量语气平缓说:“马上天就黑了。”
许知颜想到那些恶毒的语言,手脚冰凉,不禁在春日里打了个寒颤,“我怕。”
傅书珩帮富贵穿戴好狗链,牵过许知颜的手,试图给予她些许温度,“我在。”
许知颜双手握着傅书珩的掌心,走到单元门前,她始终不肯迈过那道门槛。
富贵咬着她的裤脚。
许知颜说:“我不想出去了。”
【我肯定往她身上丢臭鸡蛋!】
【泼硫酸吧。】
【别让我在街上看见她。】
【……】
恶语句句浮现心头,许知颜闭眼不断摇头,转身欲逃,想要呆在“安全区”,躲开那些纷扰。
傅书珩拉住她,说:“就去河边坐一会儿。”
许知颜知道这道坎必须过,可就是不住想要逃避,她鼓起勇气问:“不能不去吗?”
“不管是鸡蛋、硫酸还是别的什么,我都给你挡着。”
许知颜抱着傅书珩的胳膊,半个身子缩在他身后,一步步往外走,富贵在前面当个小探路者,欢快地跳着,渐渐地那种踩在刀尖上的不适感变成用心享用“最后的晚餐“。
一狗两人,这样平淡却幸福的日子,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了。
走到河边,暮色已至,三月底的风依旧凉意不褪,杂糅着春冬的温和与凛冽,矛盾所在。
河边的长椅,寮无几人,晚风吹起许知颜散在帽檐下的发丝,缕缕划过傅书珩的面庞。
许知颜问出埋藏心底多时的问题:“傅书珩,我回申城以后,你还会给别人当保镖吗?”
傅书珩握着她的手,没回答,他想,她应该会懂。
“算了。”许知颜勉强勾起唇角,她安慰自己低声说:“你也要吃饭。”
许知颜说:“我想喝草莓牛奶。”
傅书珩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的便利店,说:“我去买,你等一下。”
凝着傅书珩走向便利店的身影,许知颜失神几许,眼前她有生之年唯一动心过的男人,不久就要去当别人的使者了。
傅书珩拿着温好的牛奶回到长椅旁,来去不过十分钟,已不见许知颜的身影,连同富贵也一起不见了踪影。
远处堤坝旁聚集了十多个人,路人纷纷回首,三两扎堆议论着什么。
傅书珩隐约听见“可惜了”“怎么想不开”“多年轻啊”这样的话,心底绝望之火蓦地烧了起来,他丢下牛奶,往堤坝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