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师傅介绍说,站里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工作事务有三大块:建设发展有线广播村村通事业;转播县广播电台的调频广播节目,值机时间段分别为,早上六点半至九点,晚上六点至九点;电视差转台负责转播县电视台的节目信号,每晚六点开机,凌晨一点左右关机。
我的主要工作内容:一是收集整理镇政府及相关部门的新闻稿件,还有计生、民政、电力、保险等政策性宣传资料,录音后在有线广播里插播宣传;二是与郭师傅轮流值机,负责每天广播电视设备的开关机;三是待摄像机、录像机等采编设备购回后,准备出镜上电视,播发本镇新闻和公告之类的宣传内容。
为欢迎我的加入,刘站长召集大家中午一起到餐馆吃饭。除了郭师傅酒量很小,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半斤八两。吃饭闲聊时,我了解到,我和郭师傅属于站内上班,刘站长和其他三人分成两组,每天都要骑自行车下乡,维护和整修有线广播线路,天气原因除外。镇下面设有办事处,各办事处都有广播室,负责与镇广播站的工作对接。
在我看来,站里人数虽少,但大家分工明确、各司其责、相处和睦,是一个氛围比较宽松的集体。显得最活跃的是岳师傅,一回生二回熟,他说:“小刘啊,说实话,要是其他人被录取了,估计他家里会邀请我们吃好几顿酒,你特殊,刘站长反过来为你接风,不容易的嘞。”
我赔笑说:“还没告诉家里,等我大哥出差过来时,一定请你们吃饭。”
刘站长摆手说:“别听他的,他开玩笑的。你是县局领导和县电台考官挑选出来的,这证明你有发展潜力,站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很年轻,有朝气有活力,再努把力,把站里的宣传工作搞起来,这一块是我们的短板。”说到这里,刘站长转向了郭师傅:“有线广播村村通我们是全县第一,电视差转台也是乡镇第一家建成,如果宣传工作再走在前面,今年底就能扛红旗了。通镇是县局雷局长的老家,他在工作上给了我们好多支持,不能给他丢脸。我总是要退居二线的,肖师傅、张师傅年纪又大了,这个摊子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接手了,所以你们要真正担起责任,把宣传工作抓好。”郭师傅连连点头说:“您放心,没问题的。”说完起身帮刘站长盛饭和添加茶水,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郭师傅劝刘站长少喝一点,说下午还要和他去找镇长,请示集资购买电视摄录设备的事情。郭师傅还建议,等文件批准后,由他和我收取镇里各个企事业单位的集资款,刘站长他们负责收取各办事处和村里的集资款,做到尽快收齐,早日购回设备。
下午,刘站长和郭师傅找镇长去了,肖师傅和张师傅下乡去修整广播线路,岳师傅帮我收拾房间。聊天时他告诉我,他爸是另一个乡镇的广播站站长,他属于系统内的子女,初中毕业后在家混了几年,就安排在这里上班了,他结婚早,都有两个孩子了,有时晚上嫌家里太闹,就住在我楼下的宿舍。
我问他:“刘站长的年龄很大吗?怎么现在就提到退居二线呢?”他轻声“哼”了一下说:“刘站长有县局雷局长是家乡人这层关系,目标是往县里‘进步’,郭师傅鬼精鬼精的,在候着站长这个位置呢。”他说郭师傅高中毕业后,开店搞过无线电修理,半瓢水手艺,电器的小零件毛病不会修,经常是把整个大零件一起更换,除了外壳保持原样。这样一来收费就高了,所以生意并不好,后来托亲戚找刘站长帮忙,进了广播站工作。
岳师傅另外告诫我,镇委史副书记是个女的,工作比较挑剔,说话有些刻薄,她和陆宣委因为这次没有录取企管会那个女孩当播音员,有些想法,要我留心一点,不能招惹到他们了。我说记住了。
宿舍很快整理好了,南北通透,光线明亮。广播站这边的生活条件比中药厂那边便利多了,自来水和公共厕所就在楼下,五分钟走到镇食堂,早中晚准时开饭,热水也有。
二十一
全镇集资购买电视摄录设备的请示文件批下来了,镇政府办公室盖章后,广播站派人拿着文件和收据去各部门、各企业上门收款。郭师傅按照原来商议的办法把收款任务分成两组,他和我负责跑镇上的各家单位,收回的钱款统一交给出纳岳师傅。
为方便出行,刘站长把站里的一辆旧自行车修好后,分配给了我,这意味着我正式成为了镇政府机关招聘的一名工作人员。那个时候镇政府机关干部下乡都是骑自行车,包括镇委一把手程书记。
郭师傅很照顾我,因为他家就住在镇上,且熟悉各单位地址和相关领导,所以收集资款就以他为主,镇郊远一点的单位,才约我作伴一块去。
我连续一个星期跟随郭师傅早晚值机,他教会了我如何操作广播电视转播设备和播控台的播音录制。见我已经能独立上岗了,郭师傅便给我交办了具体工作:接下来的日子由我早晚值机,其他时间去镇党办、政府办、计生办、民政办等部门搜集一些宣传资料,然后把资料分类编辑整理好后,播音录成磁带。待他抽空审听之后,再通过全镇有线广播播放出去,这样逐步把宣传工作开展起来。
交办完我的工作,郭师傅一心一意去到各单位收集资款,一般情况他就不来站里了。
我找到镇党办主任说明来意,他很支持并带我到镇政府院子里转了一圈,熟悉了各个部门,宣传材料也带了一大摞回来,都是政策法规一类,需要向全镇广播宣传的。
早起晚睡成了我的日常,白天我熟悉稿件内容,一遍遍口播录音和反复试听,晚上在值机房看电视听广播,学习播音员的断词断句,再配合抄写字典,辨字辨音。没人培训和引导我,只能“自己教自己”。终于,我以十分钟为一个宣传小专栏,录制完成了三十分钟的广播播音内容。
过了几天,我突然想起了岳师傅吃饭时调侃我的话,就用站里的电话联系了县城里的大哥。我把情况简单说完后,大哥反应很平静,他可能不太了解,乡镇广播站究竟是干什么玩意儿的,乡镇播音员与我今后的前途有多大关系,或许他认为中药厂家大业大,饭碗更可靠一些。为此,大哥只说等有机会来通镇出差,再请站里人吃饭。末了,他语气严肃地教训我说,政府机关都是有学历的人,你文化程度不高,还要加强学习,最好参加函授学习拿个什么文凭,不然混不到头的。他的这一番话点醒了我,我设法联系了在县城上职校的同学,经过一番咨询和权衡,我选择了报名参加成人自考新闻专业。
集资的事情因为镇里有文件,整体收款比较顺利,郭师傅中途约我去过镇郊的几家企业,也都收回来了,总共一万八千多元,都是五百、八百、一千,一家家摊派收取的。郭师傅去省城购买电视摄录设备前,把我的广播宣传录音磁带审听了一遍,他说可以向外播放了,后面保持每三天更换一次播音内容。
通镇主要街道的电线杆上都挂着有线广播,农村从办事处到村组的田边地头,都分布着高音喇叭。第一次播音因为有“通镇广播站”的呼号,听众感到新鲜惊奇,不免“咀嚼回味”一番,总的说来,效果反响还算可以。刘站长下乡回来说,途中遇见镇委程书记了,程书记评价我的嗓音条件不错,但普通话还得练练。得到领导的基本肯定,更增强了我的信心和积极性,我相信只要多播多录多放,播音水平无形之中肯定会有所提高,另外还有听众的积极反馈,可以纠正我自己发现不了的缺陷和毛病。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心是善良的,基层是培养和锻炼人的广阔天地。
学习要有标杆,从中央电视台的□□、中央电台的方明到湖北电台的华岳、县电台的何老师(面试的主考官),这些男播音员都是我的免费老师,我是他们看不见的学生,他们的声音在远处召唤,鼓励我努力前行。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这是一门技术活,学好这门“手艺”,可能就会搭建起我人生进步的阶梯,明晰我未来的目标。
口播录音的次数多了,我才发现自己有很多地方存在不足,后面的训练就有了针对性,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播音练习和成人自考学习,丰富着我的工作与生活,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补充。随着通镇有线广播节目的规律和定时播出,我不用主动出去收集宣传资料了,镇政府各部门、各办事处、各村以及以一些文学爱好者,自己送稿上门,要求尽快安排播出,我辛苦并快乐着!
郭师傅把摄录设备买回来了,一台摄像机(松下M9000)、一台录像机(日产)、一支采访话筒、一盏摄像灯,还有录像带、灯管、连接线等七七八八的器材,反正带去的钱花了个精光。报账时张师傅(兼会计)对有些票据提出了疑问,郭师傅发了一通火,大声吼叫:“你懂行?你自己怎么不去买啊?”最后,刘站长出面把两边压下来了。
郭师傅把摄像机捣鼓了两天,估计会操作了,说可以出去干活了。镇政府每星期都有会议,我在角落举着摄像灯,郭师傅扛着摄像机前后拍摄。会后镇党办主任把新闻稿送来,我先把稿件录好音,郭师傅再用摄像机和录像机剪辑画面,最后进行声音与画面合成,这是相当原始的电视节目编辑办法。我好奇地问他:“当初招聘播音员的通知,是怎么制作播出的呢?”
他得意地说:“只要动脑筋就有办法,买两包烟外加一点礼品,去县电视台找个熟人录制好音像磁带,回来再到镇文化馆借一台录像机,晚上把录像机的信号连接到电视发射机,镇里镇外就都能收看到,只有一个电视频道,大家不看都不行。”他很精明,收取播音员考试报名费,大概也是他的主意,刘站长选对人了。
通镇的第一条电视新闻以插播的形式播出去了,音像效果与现在是无法比拟的。摄像机虽是新的,当时的售价达一万二千多元,但在日本属于低档产品,是家庭游玩和聚会用的,像素很低,画质很差,其次郭师傅还是半瓢水,画面的色温、对焦、稳定性很不专业,造成画面不清晰,色彩不正常。即便如此,收到的反响还是很强烈,作为乡镇一级的观众,能够近距离感受身边熟悉的人上了电视,仿佛是“海市蜃楼”出现在自己面前,颇有新奇感。当天晚上,站里的电话铃声不时响起,都是一些好奇的人在问这个值得好奇的事,当然,也有镇里的干部打来电话,对自己的形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表示兴奋满意,鼓励再接再厉。郭师傅因此很自豪。
收视率高也不见得是好事,大家的注意力太集中了,认真关注之后就会有回味和交流,好的方面有目共睹,自不必赘言,但如何体现自己的见识和水平?就是要发现别人没有察觉和留意到的地方,这样的发言就有了分量,这个“分量”可以帮助人,还能打击人。
该来的风雨还是会来的!你错也好,对也好,它就在那儿窥探着你,静悄悄地等着你。
第10章 那些年的错过与没错过
二十二
第二天一早刚上班,镇里的陆宣委通知刘站长与郭师傅,迅速赶到史副书记办公室。据郭师傅回来讲,一进门,就见史副书记紧绷着脸,把他们晾在一边站着,半天不吭声,等看完几个文件后才发话:“老刘,你这一站之长是怎么当的?眼里还有没有镇委、镇政府,连基本的组织观念都没有啦?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是吧?成独立王国啦!你不要忘了,广播站是双管单位,站里的资产都是镇里的,镇里对你们站的人事安排,是有发言权和建议权的。”郭师傅说史副书记白嫩的脸都涨红了,丰满的胸脯在急促地起伏。
刘站长和郭师傅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答,依旧痴痴地站着。陆宣委接话了:“史书记是主管全镇精神文明建设,以及思想宣传工作的领导,我是协助史书记这方面工作的。你们编发电视新闻可以不通过我,但必须要请史书记审核,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你们这样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我们完全可以收回,镇里集资购买的一切设备。”
郭师傅听完,稍微明白了一点,解释说:“这件事不是刘站长安排的。我以为是镇党办主任写的新闻稿件,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一时大意就直接播发了,这是我的责任,我诚恳接受史书记和陆宣委的批评。”
“我看过新闻稿件,内容没有问题。你们那个播音员是怎么念的?组纪宣工青妇,这是政府部门的正常排序,是基本常识吧,他怎么把组织委员的名字念到宣传委员的名字后面去啦?脱离稿件,自己排名还不分先后,是不是以后还有可能把我的名字排到副镇长后面去啊?这就是你们选的播音员,就这点素质?你们回去要认真学习检讨!我马上有会,不多讲了,以后由陆宣委监督你们的工作。”史副书记的这一番话,让我一辈子记住了,组纪宣工青妇的部门排序。
郭师傅回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听到史副书记要问责,我很紧张,据实汇报说,我当时把前面一个人的名字念丢了,隔了两个人的名字后又补念上去的,主要是考虑想一遍录音成功,避免中途有“接头”的声音(这是卡座录音机的弊端)。郭师傅忍不住笑了,说我成了“组织委员”,随便调换干部的座次,他当时只注意了画面剪辑,没留意稿件的解说录音,捅娄子了。
刘站长安慰我说,这次训话,电视新闻是由头,招聘播音员的事情才是主因,领导是借题发挥,发泄情绪,主要针对的是刘站长本人。刘站长借此郑重提醒我,以后一定要按稿件原文播音,特别是镇政府的会议报道,以镇党办、政府办提供的稿件为准,切不可随意增减文字内容和出现漏播错播的现象,史副书记还会盯着的。
郭师傅也因自己的疏忽表示了自责,他建议以后的广播和电视新闻播出前,都请陆宣委前来审听审看,这样就稳妥了。刘站长赞同他的建议。
坏事有时会促成好事,因为有史副书记“盯着”,娄子捅多了,后果会很严重。我变得异常谨慎和小心,宁愿多重复录制几遍,一定要保证播音内容准确无误。可是重复录播也厌倦和心烦,怎么办呢?那就锻炼自己尽量一遍录制成功的能力,我把史副书记想象成母老虎在我后面蹲着,这样精神就高度集中了,一遍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陆宣委刚开始的审片态度是严肃且认真的,一点瑕疵都不放过。为了保证安静的工作环境和赶上固定的播出时间,郭师傅和我有时会等到凌晨一点,电视发射机关机后(发射机有噪声),再加班修改。我们的“土技术”电视编辑手段很累人,很难一帧一帧把画面剪辑到位,往往干到天快亮时,头晕眼花,一不留神按错了一个键,就会删掉前面的画面或者抹掉一段配音解说词。没办法,只能等早上的有线广播节目转播完后,继续从头再来。
郭师傅说这样下去会把我俩身体拖垮的,他要想想办法才行。一段时间后,我明显感觉陆宣委的态度和蔼了、语气柔和了,对我们的镜头画面剪辑没那么苛刻和严格了,甚至在审完片后还会表扬几句,例如:你们现在的编辑水平提升得很快呀、小刘的口播镜头慢慢自然了、一个乡镇的广播电视节目能办成这样的程度,我认为还是不错的,你们辛苦了啊……郭师傅往往恭维他说,陆宣委才辛苦,这一切都得益于您的亲自指导,不然,我们哪能进步,不退步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