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纳闷,问郭师傅是怎么回事?他说:“陆宣委帮我们把关审听审看,也挺不容易的,我们累一点,有加班费有补助,人家可是白白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在我们这儿烟没抽一根、饭没吃一顿,我们对领导缺乏尊重。所以我和刘站长商量后,找机会专门拜访了他,在向他工作汇报的同时,也做了些“友好交流”。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理解了,我们的工作不就顺畅了吗?”
呵呵,郭师傅想得深看得透,我佩服他的精明能干。不久,史副书记突然被调到镇财政所任科长,这种降级安排不合常理。听说是因为她爱人在担任镇家具厂厂长期间,经济方面出了点问题,连累到史副书记的仕途了。我没有幸灾乐祸,而是从心底里感谢她,是她促进了我业务能力的提升和工作态度的严谨,我的进步离不开她的帮助,虽然帮助的手段有点偏激。陆宣委也疲惫了,说是工作太多顾不过来,以后就由我们自己把控好节目的编辑环节,不要出差错。我和郭师傅的心情稍显轻松一些了,不过,前一段时间的磨练,对我俩是有益的,我们没有因此而懈怠。
摄像机在当时是个新鲜玩意,能上电视更是个新鲜事。我们的“生意“很好,除了镇政府的宣传报道活动是免费的,其他单位都是有偿服务,创收解决了站里经费不足的问题,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每一周我们汇总编辑一期本镇新闻,稿件录音既作为广播新闻播出,又可以作为电视新闻的解说词,一录双用。每周的电视新闻,都有我的片头口播镜头,我是全镇出镜最多的人。
我的时间很宝贵,除了日常工作,自考学习同样不能耽误,花了费用就要好好学,只有学得扎实才能顺利完成所有科目考试。每次去县城参加自学考试,我都会抽空去县电台拜访何老师,向他讨教播音知识与技巧。何老师对我的指导很细致和耐心,他说播音这一行,嗓音条件是门槛,也属于先天性的条件,后天是没法弥补的。按通俗话来讲,这是爹娘给我的“一碗饭”,给了我一副好嗓音,适合干播音这一行。
何老师对我未来的发展走向,也给出了建议。他说,全国招考和培养播音员的大学,只有北京广播学院这一所学校(现更名中国传媒大学),一年就一个班,学生毕业后都是分配到省级和大中型城市的电台或电视台,一般地区台和县级台的播音员只能从社会上挑选招收,女播音员相对容易招到,男播音员比较难找。不过,县级台的播音员一般不会把这个岗位当作终身职业,到了一定年龄后,会转行到文字编辑。所以他给予我的希望是:勤奋学习不断提高播音专业水平,今后能调到县电台接他的班。
二十三
我的图像不时出现在电视上,声音经常回响有线广播里,我成了通镇的小名人。记得有一次上街买点生活用品,忘了带钱,商店售货员对我说:“你先拿去吧,过后再来付钱,你是播音员,不会赖账,也跑不了,全镇就你一个,好找。”和郭师傅去到乡下拍摄新闻报道,附近的村民总爱围着我看,像在观赏一件稀奇“物品”。在他们眼里,播音员是神秘的,让人羡慕的。
如今,这种职业的光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渐渐褪去,人人都可以当主播,什么网红、直播一抓一大把,看得多了,看得烦了,都懒得搭理和关注了。我有幸在那个年代从事了这份美好的职业,一直都在带给我美好的回忆。
刘站长是通镇土生土长的人,朋友多饭局多,有时会带我着我一块出去吃饭,因为我能给他“长脸”。我的名气比他大,但是归他管,是他下属,吃饭时我坐在他身边,帮忙端茶敬酒,刘站长很有面子,而我能够有机会做点小事感恩刘站长,也很荣幸。我在想,假如刘站长当初遵从个别镇领导的意见,也极力偏向选定企管会的那位女孩当播音员,那他的答谢酒宴都会吃不完,估计吃了喝了人家还有礼品相送,同时个别镇领导也会对他更加尊重和好感,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是好人!在基层这样的环境里,能做到公正无私、抱诚守真,委实不易,我没有经济能力和背景关系,报答刘站长的公正之情,即使他不在乎这些或者根本就不图我什么,我还是觉得内疚。向他的朋友们敬酒,帮他代酒,能给他带来情感上的自豪和愉悦,我的心情多少会舒缓一些。
为此,郭师傅几次提醒刘站长,让他尽量少带我出去喝酒,播音员要爱护嗓子的,辛辣的食物和酒水要少吃少喝。刘站长不以为然,强调县电台的行家都说了,小刘的嗓音是天生的,没那么娇贵,没事的。后来,郭师傅多半安排我晚上值机,我下午的晚饭就只能在食堂吃了,刘站长由此对郭师傅有了一点看法。因为我的“嗓子”让他们产生了一丝间隙,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劝解。
端着父母给的“饭碗”,我感到温暖的同时也觉得沉重,我会不断忆起九泉之下的父亲,他的有生之年虽然没有为我创造任何物质条件,但我的嗓音就是他给予我的“财富”。
幼年丧父,我是不幸的;具备天生的播音条件,我是幸运的。世间所有的父母都是伟大的,他们“塑造”了孩子们的肌肤、容颜、声音、情感、思想……这已经足够了,漫漫人生路还得靠我们自己的双腿跋涉前行。我们不能一味地奢求父母,永远是自己头上的一片天、脚下的一块地,他们终究会老去,或许还享受不到我们长大成人后的喜悦,就如我一样,父亲没吃过的菜我吃过、父亲没喝过的酒我喝过、父亲没抽过的烟我抽过……父亲没见过电视,不知道播音员与社员有什么区别,更无法想象我还能随着看不见的电波,走进千家万户,我多想和他有所分享,可是“亲不待”啊。
县电台的何老师帮我确定了未来的目标,我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这一点很关键,否则我会在这片小天地所给予的荣耀光环之下,很快迷失自我、半途而废。
我警醒自己,为了前途,要时刻保持思想定力,拒绝眼前的种种诱惑。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当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还是会犯迷糊,我无法做到“坐怀不乱”。
郭师傅带我去镇幼儿园拍摄一个小专题节目,遇到一位姓黄的女孩,是幼儿园的老师,年龄和我相仿,她称郭师傅为叔叔。她给我的印象是,长相靓丽、打扮时髦、热情大方,由于节目的需要,我们分几次去现场拍摄,一来二去,我和小黄老师熟悉起来,她毫无拘束口齿伶俐,加上幼儿园上课也要教普通话,我们有共同语言。
节目后期制作,幼儿园派小黄来站里进行工作对接,共同商议画面编辑和解说词修改。工作时,小黄会有意无意地靠近我的身旁,郭师傅是过来人,心知肚明,但他装傻,好歹不说。我的宿舍和机房隔一个转角,她到我房间拎热水瓶,发现房间物品有些凌乱,便好心帮我整理了一下。我发现后,避开郭师傅向她表示谢意,她脸上泛起红晕,说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客气什么。
节目制作完成,幼儿园园长请我和郭师傅吃饭,小黄自然作陪,席间,她不断往我碗里夹菜。
郭师傅故意问道:“小黄,我也挺辛苦的,你怎么不给我夹菜啊?”
小黄微微一笑说:“您是自家人嘛,随意吃,人家刘播音员是外乡人,让他多尝尝我们本地口味,好习惯这里的生活呀。”
郭师傅“哈哈”笑说:“你这嘴巴真会说话,几年前还是个黄毛丫头,转眼就这么懂事了,这是你们园长教导有方啊。”
女人懂得女人心,幼儿园园长看着小黄说:“小黄聪明,不用别人教,什么工作一说就明白,唱歌跳舞弹琴,样样都拿得出手,能做事会体贴人,是我们园里的一个宝贝。现在镇上好多男孩子都在追求她呢,我们小黄都看不上,一个倔丫头!”
我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热,埋头吃菜没有做声。小黄见势说:“唉呀,园长您别再说了,我哪里算优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接着,小黄把话题扯向了节目安排播出方面的事情。吃完饭后,郭师傅要小黄有时间去站里玩,还说她也算是广播系统内的子女。
郭师傅安排我晚上值机,于他于我都合理。我晚上一边值机,一边复习自考资料,工作和学习两不误,而他不用熬到深更半夜,值完机后再骑着自行车回家,夏天还好,冬天要命。小黄白天上班,晚上有空闲,她隔几天就会过来站里玩一下,顺便从家里或者街上带一些零食给我,从不空手,她说我晚上值机时间长,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不然对身体不好。她每次来后,我们先聊会儿天,我再去机房值机和复习,她留在我房间看书,除了送些茶水或零食进机房给我,一般不会打扰我。到了晚上十点来钟她回家,我送她到镇政府院子门口,看着她走到路灯下,再返回站里继续值机。
有了女孩子的关心体贴,我感到很幸福,甚至产生了以后要和她成家过日子的想法。我认为这与我的工作奋斗目标,不矛盾、不冲突,小黄有自己的特长,自身素质好,出生在城镇,家庭条件比我好,说不定有她的帮助和支持,我前行的步子会迈得更快一些。
天气渐渐变冷了,肖师傅和张师傅每晚照例在办公室关上门,下几盘象棋后,就各自回宿舍钻进被窝睡觉,年轻人的事情,他们没兴趣关注,一心等到周末,按时回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我没买过被子,还是大哥给我带来的那床,有点薄,晚上睡觉我会把值班室的军大衣加盖在身上,蜷缩不动,等身体暖和了,天也就亮了。小黄是个细心的女孩,她从家里给我带来了一套厚的干净被子和床单,说帮我把床上铺盖换洗一下,她家里有洗衣机,很方便。她还买了毛线准备给我织一件毛衣,看见她利索整理好床铺,再坐下来开始编织毛线,我的心头涌起阵阵暖意。干净整洁的床铺、分类折叠的衣物、摆放有序的物品、灯下织着毛衣的女孩、一位能歌善舞会弹琴的女孩……这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我的心慢慢向她靠近了。
二十四
冬天了,郭师傅说早上太冷,我住在站里方便些,让我早上帮忙开机有线广播,他晚一点再上班接替值机。相当于我晚上值机电视,早上值机广播,也没事,人年轻精力旺,趁起床早还能多复习自考资料。
这天早上,我起床值机有线广播,看见岳师傅在楼下的室外漱口,问他天冷怎么没在家里住?他说昨晚和老婆干架了,没干赢,被轰出家门了,于是就过来站里的宿舍睡觉。他来后听见我房间有人说话,就没打搅我。
岳师傅洗漱完后上楼来找我,问道;“昨晚是女孩子的声音,谈女朋友啦?”
“还算不上,是一般朋友,在交流一些工作和学习上的体会。”我有些不好意思。
岳师傅睁大眼睛,扫视了一遍我房间,说:“哼,胡扯,骗得过我?我初中毕业就在研究谈情说爱了,是哪个女孩子啊?”
“是镇幼儿园的老师,我和郭师傅去幼儿园摄像时认识的,姓黄,家住在镇上。”
“这好啊,一个会说会写,一个会唱会跳,俩人天仙配呀,她爸妈在哪个单位呢?”
“这个我还没问,但听郭师傅说过,她也算是广播系统内的子女”
“啊?哦——”岳师傅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一个“哦”字拖得慢慢悠悠,他后面不再追问,岔开了话题。
快到年末,幼儿园事务繁多,小黄工作忙些了,晚上很少来站里找我。岳师傅依旧在和老婆闹别扭不回家,他早上跟着刘站长下乡,晚上回站里宿舍睡觉,表面上看,他很平静无所谓,但有时也站着发呆,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刘站长他们下乡很辛苦,大冬天的野外,北风呼啸,手脚冰凉,他们依旧要踩着那种老式的脚蹬,在线杆上爬上爬下,整修广播线路。到下午收工时,下面办事处或村里有时会留他们吃饭,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再骑自行车回镇里。有天,岳师傅估计喝多了点,到了楼下就叫我,我走出机房伸头一看,岳师傅衣服的膝盖和手肘处都沾着泥巴,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在路上摔了一跤。我连忙下楼把他扶进宿舍,再上楼拿热水瓶下来,他喝了一杯热水后镇静多了。楼上机房当晚没有电视插播内容,不用时刻守着,我在下面陪他闲聊,以便他散散酒劲。
夫妻之间的家务事我不懂,这种事也不好掺合,搞不好越帮越乱,只能靠他们夫妻自己消化。所以我不提及此事,只和他聊聊下乡的趣闻。
岳师傅说,跟着刘站长下乡真好,有饭吃有酒喝,累一点也舒服。他还说刘站长是个好人,很关心我的成长和进步,要我好好珍惜,不能辜负了刘站长。我笑着问他:“刘站长平时没跟我提什么工作要求啊?”
岳师傅晃着脑袋,半眯着眼说:“他已经安排了郭师傅在带你,如果他再单独叮嘱你,那郭师傅不会有想法吗?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揣摩,比如说,摄像机平时就锁在你房间的柜子里,一直由你保管,你就不知道晚上抽点时间,看看使用说明书,熟悉一下设备?光练播音还不行,摄像编辑、操作设备,这都是工作范围,你担心学多了撑肚子啊,不灵光!”
我相信这是刘站长的意思,他因顾及郭师傅会产生另外的想法,所以借人传话。我后来也做到了这一点,乡镇广播站的电视摄像、画面编辑、解说合成、信号插播,我一个人都可以应付下来。可惜调到县台以后,一些“土技术”没用上,因为那里的设备更先进。
我在认真倾听,岳师傅兴致很高。不过,他的表情慢慢趋向严肃,话题进一步深入,他说:“有件事我觉得对你会有很大影响,憋不住,还是给你说了吧,你自己把握方向。你知道刘站长下乡,为什么和我一组吗?我爸在旁边乡镇的广播站当站长,刘站长的儿子在我爸那边上班,我俩是互换的,这是系统内安排子女的惯例。我爸、刘站长、还有一个人,他们当初都在通镇广播站工作,关系亲如兄弟,我爸是最先调出去当站长的。之后,通镇的老站长要退休了,刘站长和那个人便同时竞争站长的位置,他俩都是通镇本地人,各自实力旗鼓相当,斗争很激烈,据说还动了拳头,连家属都参与进来了。后来刘站长赢了,那个人办了病退,俩人至死不相往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姓黄,小黄的爸爸!”
“啊?不会吧,有这么巧的事,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小黄的爸爸?”我惊慌地问道。
岳师傅叹了一口气:“唉……那天你告诉我,郭师傅讲过一句话,小黄也是广播系统内的子女,我就猜到了她是老黄的女儿。通镇广播站这些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米袋子里找黑豆,清楚得很。”
“那郭师傅刚开始怎么不提醒我,小黄的爸爸曾与刘站长打过架呢?”
“这个也怪不了郭师傅,老黄病退后,他才进广播站工作。他之所以认识老黄,是因为刘站长安排他每月去老黄家里送工资。关于老黄与刘站长,曾经为竞争站长的位置发生过冲突,郭师傅可能听说过一点,但不会想到两人之间的矛盾有这么深。再说毕竟时间长了,肖师傅和张师傅即使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俩也不敢在刘站长的眼皮子底下,无缘无故把这件事抖露出来,一五一十讲给郭师傅听啊。这都是我来站里工作后,我爸告诉我的,他要我别乱说,自己知道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