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错过与没错过——华砚刘
时间:2022-04-01 08:57:39

 
 
第8章 那些年的错过与没错过
  十六
  李科长出差后,少了紧张和拘束,我觉得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快。周日上午睡了半天懒觉,中午去饭堂吃饭时,毛哥特意找到我,他说仓库办的小陈这几天闷闷不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晚上小聚热闹一下。
  小聚的地点依然是那条偏僻小巷里的小酒馆。下午到点后,我从旧旅社的宿舍出发前往小酒馆,我离得比较近,毛哥他们都住在饭堂宿舍那边,距离稍远点。我先到就顺手点了菜,脊骨藕汤、红烧鲫鱼、西红柿炒鸡蛋、干煸四季豆、油炸花生米,都是老几样。
  等了一小会,他们到了。小陈走在后面,耷拉着脑袋,神色黯然,状态不佳。大家各自落坐倒上散酒,毛哥举杯:“来,咱们好长时间没聚了,今天来个一醉方休。”说完了拍了拍一旁的小陈,小陈心不在焉地举起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散酒度数高,一杯下喉火烧火燎,喝一口藕汤才好压下去。年轻人喝酒眼睛总是盯着酒杯,除了偶尔夹几粒花生米或一点素菜丢进嘴里,其他荤菜较少动筷子,留在桌上让旁人看起来有面子,等酒劲一上来,话就多了,“话”成了下酒菜。
  毛哥说:“你们都知道了吧?厂里要搞优化劳动组合了,听说先将各个科室和管理部门的人员进行精简,精简下来的人员下放到各个车间,车间再自愿组合,没人要的统一划归到厂办另做安排,那去向就有点悬了。”
  我心里有底,低头吃菜没做声。瘦子大学生握着筷子,重重地敲着自己的碗沿子说:“都是老套路,新官上任三把火,树立威信呗,屁股都没坐热,情况还没摸透,就搞这一出,机关下来的干部就这个德行。我才不怕他呢,离开这儿我还怕没饭吃?”
  小陈无精打采地说:“你们是大学生,又是搞技术的,当然不用担心了,再怎么整也弄不到你们头上。唉,我们就不行咯,我们仓库办主任找我谈话了,说办公室要精简一个人,他的意思是我在仓库办年龄最小,适应性强,下放到车间再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都找你谈话啦?你们主任态度挺积极啊,难怪你这几天愁眉不展的了。那你想好没?去哪个车间?”毛哥问道。
  小陈又叹了一口气说:“还不知道怎么办,我平时在管理仓库时,把工具、衣帽、手套这些耗材卡得蛮紧,好几个车间主任都对我有意见,说我年龄不大,派头不小,他们哪知道是主任要求我这样做的呢,主任说有些人总想多领耗材,偷偷拿回家用。现在倒好,人家就等着我主动送上门去‘挨揍’了。”
  “你呀,被人当夜壶了,用完了就扔一边去。不要多想了,哪里去哪里回呗,你本来就是从锅炉车间调上去的,还拿过司炉工培训证,我给我们车间主任说一声,回到我这个班组得了。”毛哥拍拍胸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胖子大学生看着沉默不语的小陈,也低声劝道:“我们的好多同学都分到县城里的单位了,有的提干当副厂长了,有的搞出研发成果了,还有的甚至出国了,可我俩呢,就傻呆在这地方,吃不饱饿不死地撑着,还不是没啥办法,产品研发是我们的专业,可这需要时间和投入资金,厂里哪管这些,领导随便找一家科研单位私下一谈,买个现成的专利产品,拿点好处费,自己裤兜有了,厂里也交差了。我俩就是个摆设,不需要做什么具体事,混着就行。”
  瘦子大学生听完,眼睛一红,带着哽咽的语气说:“不说了,认命吧,来,喝酒!”
  此刻,小陈倒是局促起来,连忙起身一一敬酒,说自己没有思想包袱了,听从毛哥的建议,勇敢地回到锅炉车间上班。随后,大家没有再过于纠结人员精简下放之事,多是在彼此开导,互相劝慰。
  这是一场患难相扶的小聚,也是人生的一堂课。处在这样的境地,没有资格谈论所谓的人生抱负,就如地上的嫩草芽,能不能历经风雨长出头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成为大树的理想。没有选择就不必执拗,没有后援就蹒跚前行,再难走的路毕竟是路,既然旁边都是荆棘断崖,就以“无赖懒汉”之心走下去,可以用“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安慰自己,不能学“黄巢起义”消灭了自己。生活的艰难以年代划分着种类,这些种类分布在各个阶层,不论贫穷或富有。做一个舒心的人很难。活着,就必须面临挣扎和生存,哪怕体无完肤,也得笑脸相迎。
  小陈的“精简下放”刺痛着我们每个人脆弱的心,颇有“唇亡齿寒”之感,哀叹“我命由天不由我”。我们推杯换盏激情高歌,酒精可以暂时麻痹和掩盖眼前的心乱如麻,高声呐喊可以释放年轻人不甘平庸的压抑。这一场酒喝得昏天黑地直至沉默寡言,曲终人散。
  第二天起床上班,魏大爷在门口阴沉着脸对我说:“年纪轻轻的,瞎喝那么多,浑身酒味,裤子和衣袖都是灰,出了问题怎么办?你再这样喝,不给你开门了!”我急忙道歉说,下次不敢了。我可能真的喝高了,竟然憨头傻脑跑回了旧旅社宿舍睡觉。
  脑袋稍许有些懵,我踩着点到了办公室。刚进门,李姐就叫住我:“正在说你呢,我昨天在家看了一天的电视,我们通镇电视差转台播了好多遍,说要招播音员咧,开始我没在意,后面一直插播,我一想,我们小刘年轻帅气,可以去试试啊。”
  “我哪行!都没学过,不去不去。”我摇头的频率太快,人都发晕了。
  “哎呀,去看看嘛,只当出去转转,不行就回来呗,来,我陪你去,快点啦!”李姐看着我,不断地催促。
  “不听话,这个月不给你发工资。”候出纳也斜着脑袋看着我。
  宋会计在倒水泡茶,没抬头,叼着烟的嘴里也发出了话:“反正你们手头事情不多,去看看热闹吧,李科长他们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办公室有我呢。”
  好意难却,我跟着李姐走去通镇电视差转台。路上,李姐一边编制着毛衣,一边给我介绍招聘播音员的条件和要求:相貌端正、身体健康、高中毕业、户口不限、年满十八周岁以上,有一定的普通话基础。她认为我基本上达到了条件,叮嘱我不要怕,年轻人就要见见世面,多尝试一下,还说自己不是年龄大了,也要参加的。我知道李姐这是在给我鼓励,实话实说,我觉得是赶鸭子上架,我春节在县城街上听到过有线广播里的县电台播音员的声音,和他们比起来,我不就是个“播音盲”吗,怎么考呢?烤太阳还差不多。
  通镇电视差转台在镇政府院子里,一栋单独的两层楼房,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个是:通镇广播电视管理站;一个是:通镇电视差转台。楼里总共大概十来个办公室,楼顶上架着一口白色的“大铁锅”,楼旁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铁塔。门口排着长队,都是年轻男女,有的着装干净整洁,打扮得比较洋气;有的衣着普通,鞋子上还沾着泥土。李姐上前一问,是在报名登记,于是排队等候。
  轮到我了,接待报名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男性中年人,个子不高挺和气,填完表,要交十元钱的报名费,我没带钱,李姐掏出钱先替我垫付了。中年人看完登记表又看了看我,说条件还可以。李姐听了很高兴,说我是厂里最斯文的小伙子。中年人提醒说,现在报名就有两百多人了,报名截止时间还有两天,估计人数还会增加,他们只招一个人,男女不限,两天后会请县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来面试大家。他嘱咐我回去抓紧练习,具体面试时间,注意收看电视上播出的通知。
  十七
  回到厂里,只有宋会计独自在办公室扎账,李姐兴奋地对他说:“人家接待报名的都说,小刘条件不错咧,要他这两天好好练习,准时参加面试。”
  宋会计说:“好事啊,通镇广播站是事业单位,县广电局垂直管理,经费是财政拨款,如果能考上,以后还有机会调到县城去呢。”
  我的心怦然一动,这会是我的机遇吗?假如我能考上,以后再能调到县城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但是想归想,现实的情况是我没接触过这门“嘴艺”,
  考啥?总不能两手空空,光凭着自己的模样往上顶吧,难道脸皮厚到把自己看成英俊潇洒的高仓健啦?瞬间,我心情又回到了原点。
  李姐见我发怵,拍了一下桌子说:“豁出去了,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万一撞上去了嘞,来,我这儿有一本《新华字典》,拿去赶紧练!”
  “不行,这里太吵了,小刘啊,你回自己宿舍去练习,这两天不用来上班了。要是真的考上了,我们脸上都有光,厂里输出人才更有光。就是考不上,批你几天假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这个老家伙也不怕担这个责任,去吧!”宋会计朝我挥了挥手。
  上了梯子下不来了,我再推辞就对不起他们的一番好意,还有十元钱的报名费。拿着李姐给的字典,回宿舍的路上,我想起昨天小陈被精简下放而表现出来的失落、两位大学生因工作失意而流露出来的的沮丧,还有母亲对我身在他乡的惦记、大哥大嫂对我今后人生之路的期盼,以及眼前李姐和宋会计的热情鼓励……
  不能犹豫了,又不是要命的事情,努力往前冲吧,全力一搏!
  我整理好心情,在路边买了几个馒头,对魏大爷说了声要备考,就回到宿舍,准备开始练习。
  练习之前,我先要理清思路。我们本地方言与普通话的发音有着极大的差别,口语普通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练成,必须具备练习的氛围和环境,这个无法办到就不管它了。我确定我的主攻方向在于书面文字的普通话朗读。
  我们本地人朗读发音的明显弊端是,发音的调值不到位,还有平舌翘舌、前鼻音后鼻音、边音鼻音混为一读。怎么办?那个时候也想过找个老师辅导,但周边没有熟人,衣兜里又没有钱购买“拜师礼”。算了,既然无师可拜,不如自己“动口”亲为,那就一门心思把《新华字典》当作“葵花宝典”,狠劲练功。
  坐在桌前,翻开字典,从第一页开始、从最常见字开始,逐字辨别读音和练习发音,重点是调值,边练边记,加深印象。整整一天我没出门,饿了吃口馒头喝点凉水再继续,一直到晚上听见《新闻联播》片头音乐声响起,我赶紧下楼,站在旧旅社门外,倾听附近居民家中传来的电视播音员播报新闻的声音,细细揣摩他们播音的抑扬顿挫和语速节奏,直到《天气预报》播完,我迅速转回宿舍强化记忆。魏大爷看我来去匆匆,一脸茫然,我不及解释,时间太紧。
  到凌晨两点多,字典上的常见字看得差不多了,我担心消化不了,熄灯上床在脑海里再过一遍,同时预想着明天的练习重点。
  天蒙蒙亮,魏大爷起床早,我下楼找他要了一张旧报纸,仿照电视播音员的语调朗读新闻通稿,我相信这是一道重要的必考题,至于诗歌散文的朗诵,我功力太浅,暂且不去寻思了。
  没有人在旁边监听纠正,我就自己念稿自己回味,反复念不停歇,上厕所照样拿着报纸默读,一刻也不耽误,直到自己满意。心情激动而又斗志昂扬,潜心修炼且渐迷其中,不觉疲倦,肚子没有饥饿感,精神食粮啃不完。下午我又练坐姿练仪表,对着镜子看嘴型和梳整发型,尽量考虑到每一个细节的外在表现,力求整体协调和完美呈现。
  最后一天报名截止时间了,这一天我依然抓紧时间勤学苦练,把整个学习步骤重新来过,查字典练发音,念新闻稿听节奏,观表情求自然……
  到晚上八点多钟,李姐特地赶来旧旅社宿舍,告诉我电视上已通知招聘播音员的面试时间了,明天上午九点在镇政府院子里的招待所进行。李姐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读了一段文字给她听,她说还真有点那种味道,又嘱咐我明□□着齐整一点,头发理顺一些。她准备陪我一块去面试,我说你去了,我更紧张不安,我自己去吧。李姐点点头,认为有道理,然后急着返回家照顾孩子去了。
  我从床下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套深色西服,这是读高中时,大嫂扯了一块布料让裁缝师傅给我量身做的,布料不贵但比较合身,平时没舍得穿。我把西服和衬衣抻开挂在门后,再把皮鞋上油擦亮,为增强自信,袜子穿新的。
  声带和嗓子过度疲劳会影响发声,我便禁声躺在床上翻看字典,直到睡意渐浓。次日,我有条不紊收拾妥当,提早出发前往镇政府院子,到达镇招待所时已是人头攒动,还有人不断进来。
  上午九点,接待报名的中年人召集大家集中到招待所门前的开阔地,他向大家介绍了本次面试的安排。这时,我听旁人私语,才知道他是通镇广播电视管理站站长,姓刘。
  刘站长说,本次报名参加面试的有三百来人,有一半人来自周边乡镇,包括临近县的乡镇,为体谅大家的路途、交通、住宿多有不便,决定招考工作一天之内完成,上午初试,下午复试,中午不休息,镇招待所备有免费午餐。初试挑选按照报名序号以十人为一组分批进行,主要评审每个人的面试资格和基本条件,点名留下来的人员原地等候,参加下午复试,落选的人员自行安排返回,复试是单人逐一接受考评。主考官是县广电局事业科科长和县广播电台男主播,面试考场在一楼会议室。
  刘站长讲完,初试即刻开始。我的报名序号是二百零七号,要很久才轮到。我在招待所院墙边找了张石凳坐下来,看着周围的人都拿着书或报纸,脚步不停地来回走动,嘴巴不停地在朗诵,有的高声抒情、有的低声吟诵;有的穿着大方朴实、有的打扮花里胡哨;有的头部抹油亮闪闪、有的头发凌乱随风飘;有的一脸稚气、有的稳重成熟……我没想到,这个岗位会有这么多人来应考,基本上都是我的同龄人。生活不易,人生的机遇都想抓住,宁愿失败也不愿错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拨一拨人依次进出,相互间隔十多分钟,留下来的人极少,有时两三拨人一个也没留下,院子里的人在逐渐减少。
  中午十二点,招待所食堂备好了午餐,我没胃口,喝了点茶水。考官们的午餐是端进去吃的,二十来分钟后接着面试。
  十八
  下午一点半,到我进场了,还是十人一组进去,考官都是男的,共三人,中间的最年轻,约莫三十岁上下,最明显的特征是下巴上长着一颗痣,其他两位都是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胖一瘦。
  十个人在考官面前一字排开,按要求拿出高中毕业证并向考官亮开内页,有二个说高中没毕业,有一个说是初中毕业,还有二个说毕业证弄丢了。
  最年轻的考官让每人作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时间一分钟以内,我迅速想好串词打好腹稿,心中默念一遍,因为是口语表达,我提醒自己注意字词发音和调值,并控制好节奏和时间。
  上一个刚说完,我略作停顿:我是第二百零七号,来自通镇中药厂,户籍本县城西河镇,毕业于县城一中,现年二十岁……介绍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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