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方才把马车赶到后院的时候就瞧见了他。
“不是说你们脂粉铺的生意不错吗?怎么没见着几个顾客?”
武安翘着一条腿坐在阿方对面的石头上,啃了一大口水梨,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阿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然后又闭上眼睛,往树荫下挪了挪,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两日‘阙记’脂粉铺出了一样新货,价钱又十分便宜,很多顾客都跑去那边了。”
武安“哦”了一声,就那刚才门前挤得水泄不通的铺子,他虽然驾着马车赶得飞快,但也抽空看了一眼。
“这么说你们铺子。。。”武安咽下口中嚼着的水梨,皱眉思索一会儿,斟酌下用词,谨慎问道,“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那倒不会,以前‘阙记’也搞过不少花样但都没什么效果,现在他们顾客盈门不过是一时的,”阿方颇有信心,他眯着眼睛说,“脂粉又不是吃食,哪会有人天天到铺子里买?这一波顾客光顾完,他们的活动不过两天就得结束,转过天来顾客还会到咱们铺子来,咱们的生意就会像以往一样好。”
阿方是根据以前经验作出的回答,武安看他一脸自信的样子也就没再问什么,况且即便沈姑娘的铺子关张大吉,不是还有他们家公子呢吗?他没再多问,反正闲着无事,便找了个竹椅舒舒服服地躺下晒太阳。
静室内,沈瑜打开一盒秋霜拿来的口脂,细细看过,然后抬头问:“确定是‘阙记’的口脂?”
“千真万确,这个就是‘阙记’新卖的口脂,每盒价钱不超过八分银子。”
秋霜眉头紧皱,接着小声提醒:“小姐,这一盒口脂成本也得八分银子,他们这是不打算赚钱吗?”
“定价并没有太大问题,兴许是为了招揽顾客,进而带动其它脂粉销售,”沈瑜低头瞧着奁盒里的口脂,又在手心上试了试颜色,默了几息,轻声道,“这口脂的质地、颜色与我们铺子的山茶口脂十分相像。”
秋霜蓦然一惊,她用指腹沾了点涂在唇上,又在镜子前看过,旁人兴许看不出来,但山茶口脂的方子都是沈瑜与秋霜亲自研制的,后来所有颜色的口脂都有秋霜参与,所以她甫一看到这口脂颜色便摇头否定:“仔细看去,是有些微不同的,这口脂颜色上要黯淡些,也不够滋润,不过如果不仔细看,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沈瑜秀眉轻蹙,她记得‘阙记’是从济州‘阙记’总铺进货的,难道那边的脂粉作坊也开始研制这样的口脂了?
“小姐?”秋霜轻唤一声,从旁边又拿出一盒新口脂来,“这是最新做出来‘雪桃’色口脂。”
说起“雪桃”,还要得益于张妈在宅中的小菜园里种出的蔬菜。
有一次,沈瑜与秋霜回到宅中,看张妈小心捧了一根菜苗在园里种下,谁料到前不久那孱弱瘦小的菜苗长大,竟然结了一颗红艳艳桃子样的果实,这果子便是据说从番邦传来的“雪桃”,其色泽虽说红艳但又不似玫瑰色那样夺目,又不像山茶花那样娇嫩,更接近于明亮的橘红色。
沈瑜看到那‘雪桃’时便突发奇想:“秋霜,我们的口脂香粉应该不拘泥于单一花色,像这种‘雪桃’颜色,能不能由多种香粉调制出来?”
秋霜立刻把这想法记下,这几日便由几种香粉混合在一起,研制出了‘雪桃’色口脂。
两人肤色白皙,不论何种颜色的口脂都能驾驭,倒是春燕脸色有些发黄,用了这口脂后,气色提亮了不少。
沈瑜被秋霜唤回思绪,她看过新研制的口脂,又默然不语想了片刻。
如今“颜如玉”的口脂香粉都交由于表姐的作坊完成,口脂香粉方子除了她与秋霜,还有于表姐和洪运知晓,联想到“阙记”的新口脂,沈瑜霎时提高了警惕,这脂粉方子万不能泄露出去才行。
她眼神肃然,以往温柔的语气也比之前郑重许多:“以往的方子都交给洪运出货,这新研制的方子先不要着急,待试过效果如何、成本价钱,再考虑交予作坊生产。”
思索片刻,沈瑜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将‘阙记’口脂放入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又说:“近日详细记录铺子每日脂粉销售情况,若有异常,立刻回报给我。另外。。。”沈瑜起身,抬眸望了眼窗外,现在不到午时,若是赶车快的话,天黑之前还能到北屏镇的脂粉作坊,“告诉武安与阿方,现在就随我去一趟脂粉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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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忙,先写这么多,雪桃色口脂是瞎想的,可以对照番茄色来想象
第57章
傍晚时分,落霞漫天,因是夏日的天气,即便灼灼日头下了山,地面仍然升腾着丝丝缕缕热气。
三人到了北屏镇,下马车后先看到的是正在忙碌的洪运,他袖子挽的老高,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正指挥几个作坊的人将新做出的脂粉装上车。
突然看到沈瑜,洪运先是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后又迅即恢复以往的模样,他笑着迎上前来,问:“沈姑娘,你怎么来了?”
自从“颜如玉”生意步入正轨,近来与作坊打交道的常是秋霜与阿方,沈瑜主要统筹运营两家铺子,已经很少参与到具体事务当中,因此刚一看到沈瑜,洪运不由得有些慌乱。
沈瑜还未答话,倒是武安先开了口。
他上前一步,眼睛却盯着洪运手腕上露出的模糊青色印记,那印记原应是刻在皮肤上的刺青,但因为被刻意清理过,如今已经看不清形状。
武安双臂抱胸,嘴角一咧露出大白牙,冲洪运点点下巴:“哥们儿,你这怎么弄上去的?”
听到武安这话,沈瑜的目光也顺势落到洪运的手腕上,不过,她对这些不懂,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察觉到武安虽是玩笑但带着些审视的眼神,洪运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子,含糊笑道:“年少无知,随便刺的。”接着话锋一转,“沈姑娘今天来想必有重要的事吧?我去请我们坊主过来。”
沈瑜微微颔首:“麻烦了。”
“坊主近日感染风寒,病了好些日子,在家中养着呢,我这就去请她过来,几位先到厅里喝茶等着。”
洪运说完,先引着几人到接待的厅内休息,然后拱拱手离开,转身去往于玥的住宅处请人。
等待期间,沈瑜在厅里喝过一口茶,然后从绣包中取出一张契约来认真审查,阿方寸步不离得守在厅内。
倒是武安从未见过脂粉的生产,对作坊中的各项工序十分好奇,自去到作坊中东瞅西逛。
大约两刻钟,于玥回到作坊内,因是久病初愈,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也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不过见到沈瑜,她的眼神霎时明亮起来。
如今“颜如玉”脂粉铺已经是作坊里的第一大主顾,于玥也是很久不曾见到沈瑜,两人甫一相见,于玥自然要好好招待。
“于坊主,风寒可痊愈了?”
沈瑜先起身迎上去,十分关切地问道。
“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还不大爽利,幸亏近日洪运帮我尽心照看作坊,”于玥说完,眼神无意间落在桌上放的契约,她眉毛轻抬,下意识问道,“沈掌柜,那是。。。”
沈瑜抬眸看了一眼阿方,阿方会意,他拿起契约双手递给于坊主。
“于坊主,我今日来就是为的这一桩要事。‘颜如玉’脂粉铺中的脂粉乃是自行研制,还望作坊中对本铺所用的方子严格保密,不要泄露出去。”
于玥接过看了,这张契约写得清楚明了,简而言之便是要求作坊对‘颜如玉’脂粉方子进行保密,需要双方进行签字画押,若是作坊随意泄密,当要赔付‘颜如玉’的损失。
契约内容实际上十分合理,只不过于玥的脂粉作坊以往所用的都是寻常方子,做出的脂粉也是卖给周边的脂粉铺,“颜如玉”自己研制的脂粉方子算是独一份。
于玥拧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签契自当慎重,她要考虑脂粉作坊有没有必要签下。
沈瑜看于坊主一时沉默不语,便自荷包中掏出一盒“阙记”口脂来,她放在于玥的面前,缓声道:“于坊主,这是别家铺子做出的口脂,设想一下,如果‘颜如玉’的脂粉做法被别人学去,有朝一日‘颜如玉’也许不得不关张,损失的可不止我们一家。”
接做‘颜如玉’的脂粉订单进项几乎占了于表姐作坊全部收入的七成,两家现如今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于玥心中衡量一番,笑道:“那是自然,即便沈姑娘不写这张契约,我们作坊也有义务为主顾保密。”顿了顿,她接着道,“不过,这里面的细则还需商讨一番。”
签契这种书,尤其是涉及到赔偿的,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听于玥这样说,沈瑜轻舒了一口气,细则可以商讨,她也并非执意要赔偿,只要脂粉作坊对件事上心,能够保证脂粉方子不外泄,她的目的便达成了。
双方对契约细则商定一番后便签字画押,这事算是顺利完成,沈瑜心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总算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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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总喜欢凑在陆琢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陈月莹,一路上眼睛始终红红的,对陆琢更是毫不理睬,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赵升见状只当陆琢管束严格导致陈月莹心里不满,便在赶路的途中休息时邀她去镇子的集市上采买,两人买了一堆好玩的小玩意儿在马车里逗趣,陈月莹情绪才稍稍回转过来。
陆琢神情一直淡淡的,虽然有几分心疼但也没有多解释。
毕竟陈月莹要接受沈瑜成为她表嫂的事实需要一段时间,过了这段别扭的时期自然而然就好了。
一百多里的路程,因经过大青山附近的一段崎岖山路耽误了些时间,几人第二日傍晚才到济州。
夜色已深,用过晚饭后,陆琢与姑父陈铖在济州陈宅的花厅中相谈。
陈铖凭科举入仕,历任刑部照磨、主事、员外郎,如今任山东清吏司郎中,他平素在官场上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在家宅中也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模样,惟有对陈月莹格外宠溺。
桌案上放着清茶,陈铖缓缓饮过一口,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
他移目看向端坐一旁的陆琢,光风霁月,容资出众,难怪女儿一直对她这表哥另眼相看,当真比京都那些纨绔好了不知多少倍。
思忖一番,陈铖开口:“方至,兵部尚书何绍的外甥刘景,你可曾见过他?”
陆琢搭上茶盏的指尖一顿,刘景他虽没见过却有耳闻,这人是个喜欢流连青楼伎坊的浪荡纨绔,仗着何家的亲戚身份在京都横行霸道,不过,他眉头微蹙,姑父提他做什么?
“未曾见过,但有耳闻,此人。。。似乎品行不够端正。”
陆琢回答,其实他这样评价此人,言语之中尚且留了三分余地。
陈铖却毫不避讳对刘景的厌恶,他冷哼一声:“岂止是品行不端,简直是一个败类!”
陆琢凤眸微抬,看到姑父紧皱的眉头,当下心中一沉,他似乎猜到了其中缘由,陆琢斟酌一番,试探性地问道:“可是。。。与表妹有关?”
果不其然,陈铖叹了口气,他神色冷然,恨恨地说:“也不知他何时见过你表妹一次,前些日子竟托人到府上说媒。”
陆琢眉心微蹙,问道:“姑父是怎么说的?”
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陈铖冷声道:“我自然回绝了他,若是将月莹嫁给这种人,岂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姑父既然拒绝,那刘景还有没有再托人到府上来?”
何家势大,何尚书乃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刘景虽无官职,但颇得何尚书的喜爱。若是刘景一次求娶不成便罢手,那两家脸面上尚且过得去,若是刘景铁了心非要娶到陈月莹不可,那姑父此举无异于得罪何家。
陈铖闭眸片刻,用手按按眉心,神色带着几分疲倦:“昨日收到你姑母来信,说是刘景又托人到府上问过了。不过你姑母告诉他们月莹要到济州侍奉祖母,待明年才会回京都,婚事要到那时再议。”
这是要用一个拖字,尽量将陈月莹的婚事往后拖,但刘景既然要提亲,京都其他人家想必不会再敢与陈家议亲,毕竟谁也不会想因为这事得罪何家。
这事虽然十分棘手,但也并非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姑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陈铖看了陆琢一眼,心中默叹口气,他怎么想的,这不是十分明显吗?不然他平白无故地在这里与他谈论月莹的婚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