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船舱的黑衣人被人一个个打了出来,“扑通扑通……”尽数落入湖水中。
“怎么回事?”燕头领大惊,不等查明缘由,身后突然掠来一道儿劲风,劲风猎猎,飚举电至,小舟晃荡之间,汹涌的掌风已至,燕头领忙回身对上掌风,却在回身的刹那脸色大变,她竟提不起丝毫内力,说时迟那时快她用力抓了一把身前的沈谣欲挡在自己身前,哪知一伸手对方却侧身跳入了湖水中。
“噗!”燕头领吐出一口鲜血,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止住了退势,一手抓着船舱,一手捂着肩头,她虽已尽力避让,仍旧被对方打在肩头,更何况对方内力惊人,身法奇快,让她避无可避。
姬如渊一击得手并未急着跳水救人,反而右手变掌为爪直取她咽喉,左手又并指攻她檀中穴,燕统领只能脚步一错再错避开要害。
水面上的战斗正酣,而水中的沈谣同样不轻松,方才奋力的一跳已用了她最大的力气,她虽然会凫水,但身上的药力未曾散尽,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她其实心中很清楚姬如渊来此与其说是救她,倒不如说是捉拿北鲜的细作,往更深层面上来说她确实是饵,但执钓之人并非燕头领,而是姬如渊。
鱼已经上钩了,鱼饵的死活又有谁会在乎呢?
燕头领擦去嘴角的血,冷笑道:“姬如渊,那丫头身上的迷药未散,便是会凫水也没用,你若再不救她,她便会死在这里。”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姬如渊并不理会,再次欺身而来。
第66章 诡术
燕头领大袖飞扬,袖里竟有一抹冷峭的寒光,两条广袖无风自鼓,拂动间射出万千寒芒,细密的毒针遮天蔽日。
“袖里针!”姬如渊眸中掠过一丝讶然,快速闪转腾挪,雨针太过密集,轻泠泠的声响绵延不绝,便是姬如渊这般绝顶身手也不敢正面迎敌,只能借助船舱的遮挡闪避银针,只是这针实在是厉害,竟穿透了船舱朝着他面门射来……
数次攀上水面,沈谣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船上的情形便再次沉下去,连着呛了多次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意识有些昏沉,明明那般不想死,却屡屡陷入险境,想要活着便这般难幺?
寒光近在咫尺,姬如渊却一眼瞥见了湖中渐渐沉下去的那抹身影,方才那一眼他在那张苍白小脸上看到了嘲讽以及浓浓的求生欲。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般苦苦挣扎着活着,即便衣不蔽体,即便食不果腹,即便寒风刺骨,他缩在茅草堆里,睁着一双眼睛也是这般望着天,有无助,有凄惶,更多的是不甘。
但北鲜细作太过猖狂,周成帝已是震怒,若是再无进展,便是他这最得陛下欢心的锦衣卫走狗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耽搁了大事儿。
纵然心中万般计较,他却定在那里不见动作。
忽然,远处水面上飘来一人,不见小船也不见桨,只一根细长的竹竿,转眼间逼近。
姬如渊终是下定了决心拧身跳入湖水中,冲着那抹即将消失的身影游去。
如此万千思绪流转也不过是转瞬之间,只是那被压下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思却连他自己也不知晓,只道是敌人援兵已至活捉已是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救了卿卿性命。
沈谣是在永福客栈的床上醒过来的,青禾见她醒了,哭哭啼啼说着自己的不是,她本就有些昏沉,听的更是烦躁,挥了挥手,青竹忙将人赶了出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嗓音干哑的厉害,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好在青竹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回来的?奴婢打开房门姑娘便躺在床上了。”青竹她们找了大半日,回到房间便瞧见自家姑娘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而失踪的那小半日似乎只是她们的错觉。
沈谣垂下眸子,心中百味掺杂,那日迷蒙之际她看到了那张俊美至极的脸。
青竹又道:“姑娘昨日欲害你之人已捉到,你可以亲自审问?”
“他如何害我?又为何害我?”沈谣对此事甚是好奇,既好奇凶手杀人的手法,又好奇对方为何要害她。
见姑娘问及此事,青竹顿时来了兴趣,那日夜里她扮作自家姑娘躺在床上也不敢睡,听到声响起身一看三魂七魄顿时吓走一半,月光下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正趴在窗前,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饶是她胆子大也被吓得不轻,此时说给沈谣听,也不敢说得过于恐怖,生怕吓到了她。
青竹从桌子上的匣子里取出一物道:“就是这个东西险些吓死了奴婢。”
拿在她手上的是一张似纸非纸,似皮非皮的东西。
沈谣要看,却被青竹挡住了,“这东西不干净,您可别摸。这是猪尿泡,杀猪时取出来,听林护卫说这东西入了药物后揉搓可以软的像布一般,放到嘴边一吹,尿泡便会大如葫芦,善画之人在上面绘出厉鬼画像,便可扮作厉鬼吓人。那贼人便是用这东西塞入纸窗的小洞内,再吹足了气,厉鬼便会出现在屋子内。专门用此恐吓有心疾或是胆量弱小之人。”
如此奇技淫巧之术沈谣闻所未闻,好奇之余不免多瞧了几眼,青竹生怕吓着她忙将东西收了起来。
“想来云福客栈那女人当真是因我而死,你让人准备些钱财送予她的亲眷,尽我绵薄心意。”沈谣说了会儿话便觉头晕目眩吃了药又睡下了。
青竹欲请大夫却被沈谣拦下,她自个儿的身子她自己最清楚,天生的羸弱,指不定哪日便会一睡不醒,又何必再折腾。
翌日,沈谣感觉精神好些了便吩咐青竹启程早日赶赴青州。
正说着话青禾领了一个小老头站在门外,小老头手上捧着个锅子,正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飘入房中,众人不由吞了吞口水。
“是姬如渊让你来的?”沈谣甫见到那老头便认出来了,正是昨日在湖上的艄公。
艄公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大人吩咐小的送来的,鱼汤此时味道正好,配上小鱼锅贴再好不过。大人说昨日扰了姑娘食欲,今日让小的上门赔罪。”
沈谣的手指动了动却未说要吃的意思,青竹等人也不好接过,只定定瞧着那锅子流口水。
“他还说什么了?”以姬如渊的为人怕是连赔罪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他能好心地给她送吃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小老头的身子不由矮了矮,声音也不由低了几分,“大人让小的讨要五千两银子的救命钱。”
鱼佬自觉老脸都没处搁,自家大人设计沈家丫头当了鱼饵,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这般没脸没皮的上门讨要救命的钱,他可是记得很清楚,昨个儿自家大人就没想着救那丫头,光忙着打架了,等人真的救上来时只剩下一口若有若无的气儿了,若不是大人内力深厚,这丫头怕是救不活。
“姬大人这是要打劫吗?”青竹有些愤愤不平,她家姑娘虽然有些私房钱但也禁不住姬大人胃口大。
鱼佬声音又弱了几分,迟疑道:“我家大人还说原本该是收一万两银子的,但他体谅六姑娘在府中不得父母宠爱,他与您又是旧相识便打个对折,五千两子已是最低价了。”
“走走!你们太过分了!”青竹气不过便要将老头推出去。
“给他。”沈谣冷冷道。
要钱是好事,总比欠他人情好,不管姬如渊算计她与否,前日夜里也是他让人传信防备了欲吓死她的贼人。
青竹不情不愿地翻出一沓子银票,将十张五百两的银票数了又数。
鱼佬将鱼汤和锅贴放在桌上,擦了擦手便要接银票,青竹瞪了他一眼,狠狠塞入他手上。鱼佬接过银票数了数立即塞入怀中,对着沈谣施了一礼,却不曾离去。
青竹道:“还不走?”
鱼佬指了指桌上的鱼汤道:“方才那是姬大人的钱,这顿饭还需十两银子。”
“你欺人太甚!东西拿走,我家姑娘才不稀罕你这破玩意。”青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
鱼佬似乎察觉不到对方的怒意,兀自道:“小人这鱼可不是一般的鱼,它生活在河水较深的岩缝里,肉质细嫩,汤汁鲜美,娇贵得紧,出水即死,因而只有本地人才能吃得着,但也只是有钱的人家在秋末冬初之际,由厨子上船现捞现做。小人天尚未亮便开船捕鱼,费了好大功夫才捕着这么一条鱼,鱼做好便放进食盒,包上几层棉絮,一路施展轻功飞奔而来,您不妨尝尝看,这鱼的味道定是鲜美异常……昨日便是有这鲜美的鱼汤掩护,小人洒在炭火中的软筋散才没有被那伙人发现。”
“给他。”沈谣昨日便嗅到了炉火中特殊处理的软筋散,是以瞅准了时机跳入水中,不然姬如渊昨日那一掌便要拍在她身上了。
鱼佬拿了银子立马就走人了。
青竹冷哼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样的贪婪无耻。”
鱼汤果然如鱼佬说的那般,异常鲜美。沈谣吃过之后便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很值,她自个儿用了一碗鱼汤吃了一片锅贴,剩下的都赏给青竹青禾二人,这两个丫头吃得很是香甜,不大会便吃完了,犹自摸着肚子说还想吃。
接下来的路程沈谣几乎是在昏睡中度过的,不知是不是那五千两银子起了作用,沈谣再未遇到古怪事儿,终是在秋日的一个黄昏赶到了青州老宅。
这处老宅是沈家祖业,占地极广,便是沈氏祖产也占了半个青州。
护卫早一步给沈府传了信儿,管家带着人一早儿便等在门外。
沈谣还在昏睡着,青竹瞧了一眼管家身后稀稀落落的几人,眸中一片灰暗。
她便将姑娘旧疾未愈之事告知了管家,管家开了侧门马车径直驶入内院,依旧是从前住惯了的云筑小院。
青竹掀开车帘子径直将沈谣抱起来送入内室,进屋前瞥见院门外探头探脑的仆从,她脸色铁青。
梅儿瞧见六姑娘被人背入了内室这才缩回探视的脑袋,一溜烟跑去主院报信。
周氏原是坐在榻上与人说着话,听见声响忙掀开被子缩回去装出一副病重模样。
蔡嬷嬷打帘子瞧着来人是梅儿,便斥责了一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六姑娘人呢?”
自周氏的心腹朱嬷嬷被魏国公处置后,蔡嬷嬷便后来居上成了周氏的心腹婆子,先前便是她遣了梅儿去打探消息。
梅儿进了屋子忙施了一礼道:“奴婢未曾见到六姑娘,她是被自个儿丫头从马车上背入房中的,奴婢从管家那里打听来消息,说是六姑娘病了人一直昏睡着。”
周氏愣了下,冷冷道:“她倒是会装,不知是来侍疾还是来养病的?”
蔡嬷嬷自是知道周氏的心病,原本将女儿叫来此处便是想好好管教一番,不想人到了不给她请安,反倒自个儿躺下等着她这母亲去探病。
府中仆从常见居住在青州,对六姑娘很是熟悉,原本她来仆从们都该恭候相迎,却被周氏下了令不得擅离职守。
周氏到底是六姑娘的母亲,是这青州老宅的女主人自是没人敢忤逆,不过也就这不大会儿的功夫,有眼力劲儿的都看出来这嫡亲的母女二人竟是有嫌隙,且生分至此。
不说别人,便是心腹蔡嬷嬷也觉着周氏有些糊涂。
第67章 奚落
沈谣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做着梦,她在黑暗中不停奔走,往来皆是厉鬼,一个个伸长了舌头要将她吞食入腹。
青竹见姑娘迟迟不醒,有些心慌。姑娘平时昏睡着,但每日从会醒来几次,可这次从昨日夜里到如今快一日一夜工夫,姑娘一直没有要醒的意思。她打量着让管家先请个大夫来瞧瞧,自个儿则遣人往药王谷请姑娘的师傅来瞧瞧。
可人到了二门处却出不得院子,守门的婆子早落了锁,要想出去必得请示了夫人才行。
自她们入了内院,随行的护卫便留在了外面,青竹想要传递个消息都行不通,她只得去见周氏。
周氏扯了扯嘴角:“请大夫?六姑娘不是自个儿就懂医,何须请大夫?”
青竹急道:“六姑娘从昨个儿夜里到现在都未曾醒来过,主子身子羸弱,又长途跋涉来此,必是病倒了。”
“啪!”周氏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听你这意思是怪我不该让她来青州,是我害她病了?!”
青竹哪里敢应忙磕头认错,“奴婢笨嘴拙舌说错了,求夫人不要因此责怪六姑娘,她是真的病了。”
“掌嘴!”两个丫鬟上前压着青竹的肩膀,蔡嬷嬷甩开膀子啪啪几下,青竹脸上顿时便现出两个红色的巴掌印子。
青竹是习武之人,原本这些人是压不住她,但是不让夫人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这股火早晚会落在自己姑娘身上,是以青竹咬牙生受了。
“求夫人开恩,让奴婢去请大夫来。”她跪地朝着周氏磕了几个头,周氏却冷冷瞥了她一眼:“要跪就跪外头去,省得在我跟前看的心烦。”
在这些主子们眼中奴才不过是一条狗,如何处置都不打紧,更何况周氏心中怒气未歇,怎会轻易就绕过她。
青竹被架着扔到了屋子外头,她仍旧挺直着腰背跪在地上。从天明跪倒夜重,青竹心中愈发焦急,主子的身子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她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略微懂一些医术,她为沈谣把脉时脉象杂乱,时有时无,她只怕耽搁下去主子便没命了。
有从前得过青竹恩惠的丫鬟实在看不过眼,便悄悄替她将消息传给了管家,但管家也犯了难,便是她请来了大夫,夫人不让进内宅,他又有什么法子。
夜渐渐沉了,青竹瞧见丫鬟徐徐从周氏房中退出,知道她要歇下了,忙跪地大喊道:“夫人,六姑娘是您嫡亲的女儿,若是在这青州老宅出了事儿,老夫人会怎么想?世子爷又会怎么想?”
将将灭了的灯不多时又亮了起来,蔡嬷嬷从屋中出来,路过青竹身旁时说道:“我这就遣人去请大夫,你且跪着没有主子吩咐不得起身。”
青竹朝亮着灯的主屋磕了个头,说道:“奴婢谢夫人大恩。”
蔡嬷嬷走后,主屋的灯一直亮着。
青竹一直跪着也不知大夫是来了没有,不过她知晓大夫看诊完定然会向主屋禀报,她便一直等着。
入了秋,夜里出奇的冷,青竹未曾用饭,衣衫淡薄,原本粉嫩的唇瓣已染了霜色。
不知过了多久,青竹听到了脚步声,扭过头见自家主子正被青禾搀扶着向她走来,昏暗的灯笼辟出一角光线,将那伶仃苍白的少女照得分外单薄。不过是刚入秋而已她却拥着狐裘,巴掌大的小脸只余黑白两色,黑的愈发黑,白的愈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