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清隽的脸越来越近,却在温热鼻息扑上脸颊的瞬间冻住。
“离开沈府,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团花纹暗纹衣袖擦过她的脸颊似乎是刮掉了一层皮,那一抹嫣红未及绽放便凋零。
林锦瑟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袖中修剪得体的指甲“嘣”地一声断了,钻心的疼痛令她姣好的面庞几近扭曲。
“兄长呢?”心中羞怒几欲将她吞噬,她必须要发泄出来。
婢女环儿低垂着头,小声道:“少爷自回来便没有出去,应还在前院。”
“没吃饭么!?”林锦瑟一巴掌挥在婢女脸上,断裂的指甲在少女娇嫩的脸庞落下一道儿血痕,血珠子立时冒了出来,环儿吓得惊呼一声,捂着脸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奴婢该死!”
府中路过的嬷嬷听见声响,探头望来时林锦瑟正扶着婢女的手臂怜惜道:“快起来,我又没有怪你,你扇自个儿嘴巴作甚,快将我平日用的雪肌霜给环儿敷上,可别落下疤。”
嬷嬷只道:“表姑娘真是心善,日后不知是谁这般好福气能娶到这么贤惠良善的媳妇。”
“嬷嬷莫打趣我。”林锦瑟羞答答地转身翘起的嘴角一瞬间拉下,落在环儿胳膊上的手却用了十分力气,掐的小丫鬟僵直了脊背。
林锦瑟甫一进门便嗅到了一股膏药味,正骨的大夫正仔细为林泽熙手腕上药。
“怎么伤的?你不是送六表妹去药王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以她对哥哥的了解,这厮定是要赖在药王谷几日才肯回来。
林泽熙瞪了妹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忍着怒气,直到林泽熙的小厮将大夫送出去,林锦瑟遣走侍从,上前看了看他的手腕,手指触到一圈青紫,林泽熙躲了躲,她却陡然用力握了握,林泽熙一阵嚎叫,看到旁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她才感觉好受了些。
“你干嘛?”触及林锦瑟阴郁的眸子,林泽熙心头一跳,小心护着手腕躲得远远的,他这个妹妹坏心眼太多,他吃了太多亏,对她总是又爱又怕。
“你凶我!”林锦瑟小嘴一瘪,眼泪竟然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看得人心疼不已。
但林泽熙太了解她了,不仅没有上前哄她,反而躲得更远了。
“我没有凶你!好啦,你有什么要求提就是!”
林锦瑟顿时收了眼泪,眯了眯眼,冷笑道:“你只管照我说的做,这次保准办成!”
“你可别再动歪心思了,我只是有些喜欢小表妹,并不想害她。”林泽熙回想起白日里沈翀笑着捏断他手腕子的狠劲儿,忍不住身子发憷。
“你放心,她是我表妹,我又怎么会害她呢!”
林锦瑟冷笑,想叫她滚,没那么容易。
每年十月十二日至十四日,沈氏宗族合祭三日,远在京城的二叔三叔带着子孙姗姗来迟,魏国公沈翕位高权重轻易不能离京,便由沈翀代劳,大房次子沈谚跟着二叔一道儿来。
赶在祭祖的前两日到达青州沈府,许久不见儿子的周氏喜不自胜,在门房处守了大半日见到沈谣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
沈氏宗祠位于青州青阳县背山面水,背靠蝙蝠形青山龙脉,面朝四案笔架峰,前面一泓溪塘口,形如砚池,聚水藏风,谓之“风水池”,按照风水上的说法,塘似砚池,子孙及第。祠堂筑基于浮罗山山脚下,台基一进高于一进,寓意“步步高升”。
祠堂高耸郁云烟,松柏苍苍不记年。整个宗祠分为三重,第一进为仪门,第二进为大堂,第三进为寝殿。叙伦堂为“一本堂”,奉祀始祖,柑祀二世至六世祖先,乃沈氏“共祖”,永祀不祧。始祖以下五世考妣神主供奉寝室正中,永远不迁。六世之下文武仕宦、甲第科贡、仁贤盛德等门祖,以其爵德兼隆,光前裕后,神主拊享中龛左右[1],永远不祧。
叙伦堂左右为昭穆室,凡输金急公、建修柯墓、裹粮效力等于族人有功者也可立于昭穆室供奉拊祭,永远不祧。
祭祖的仪式肃穆而冗长,沈翀作为这一代的领头人自是站在前面的,且祭祖的许多流程都少不得他。沈氏人丁兴旺,虽有不少远在外地,路途太远无法赶回,但来此的人也不少,将内外堂厅廊檐挤得满满的。
之后是合欢宴,祭毕执事者依尊卑行辈参与会饮,院中早已备下数百张席面,男女老少聚在一处。沈氏人丁兴旺,子孙繁多,平时有口角纷争者,此际争辩皆以不敬斥之。
沈谣现下所居处为宝纶阁东厢,宝纶阁是客馆,前面是一重宽敞的天井庭院,院中有两株水桶粗的桂花树,墙角植了几株百年腊梅,这时节虬劲枝干上已冒出嫩黄的花骨朵。
祭祖前一日她随哥哥到了宗祠,同行的还有二叔三叔一家子,周氏并未同行,沈谚便交托给她代管,祭仪结束后沈谣便遣人去寻沈谚,哥哥应酬多,自是看顾不得。
“姑娘七少爷突然肚子疼,您快去看看吧!”穗儿急匆匆跑来,满脸的心慌无措。
“带我去看看。”沈谣看了看她身后并没有见到青竹,看来两人是跑岔了路。
穗儿是周氏跟前的丫头,是朱嬷嬷的女儿,朱嬷嬷被处置后,周氏心中有愧便提拔穗儿做了大丫头,她与她母亲一样精明能干,深得周氏信任。
穿过东西庑廊及天井,过了享堂,人渐渐多了起来。穗儿带沈谣寻了僻静的路,在小天井过道处听到了奇怪的声响,她停下脚步细听,却被穗儿打断,“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去看看,万一七少爷有个好歹……”
沈谣脚步一抬却转过了垂花门,院内一道儿人影快速钻入旁边的廊道跑远了,但他身上穿的却是家丁衣饰。
她没有追的打算,正欲走却又听到了奇怪声响,顺着声音寻到一处梧桐树后,却见树后藏着一人,身上被五花大绑,嘴上却未塞布团。
“你是哑巴?”沈谣从袖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割开了小丫头的绳子。
她方才听到的奇怪声响应该就是这个小丫头发出来的,只是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有人寻事,难不成是混入了歹徒?
小丫头生得有些丑,脸盘大,眉毛粗,嘴巴小,很是不协调,左脸颊甚至有一块儿核桃大小的青斑,这样的相貌总不能是见色起意。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沈谣话问出口才记起丑丫头不会说话。
丑丫头甩掉了身上的绳索跪下给她磕了头,站起身手舞足蹈地不停比划,奈何沈谣长这么大从未与哑巴交流过,并不能看懂她说了什么,一旁的穗儿不停地催促,沈谣便让丑丫头跟着自己。
“姑娘怎么能让如此粗鄙的丫头跟着您,万一她是歹人可如何是好,不如将她绑上留在这儿,让青禾妹妹叫管事来处置。”
穗儿不知是不是急得狠了,对沈谣说话有些逾越。
“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姑娘做什么还需要你安排吗?”今日人多眼杂,青竹姐姐又不在身边,青禾并不敢离开沈谣身则。
穗儿忙认错,“都是奴婢太过心急,奴婢离开时七少爷疼的满头是汗,万一是中了毒……”
“你跟着我,咱们走。”沈谣依旧让丑丫头跟着自己,但丑丫头却不愿意,她甚至扯着沈谣的衣袖,将她往别处拉。
青禾与穗儿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丑丫头拉开,她仍旧不停地比划着,口中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出于无奈她将丑丫头留在了原地,谁知丑丫头一跺脚扭头自个儿跑了。
穗儿带着她七拐八绕,路径越来越偏,沈谣不由蹙眉道:“谚儿不该在大堂么,怎么你带的路如此偏僻?”
“祭仪结束后,六少爷便与旁支的几个小辈玩在了一处,那几个孩子都是在青州长大的,带着六少爷在宗祠里到处乱跑,这地方也是小少爷们带着来的。”
沈谣淡淡道:“如此复杂的路径难得你记得如此清楚。”
穗儿一时听不出六姑娘是夸赞还是讽刺,尴尬地一笑道:“奴婢也不知怎的天生就善于记路。”
“那还有多远?”
穗儿指着前面道,转过这个廊道,再穿过一道儿院子便是了。
“欸,我的药箱是不是没带?”沈谣见青禾手上空空,不由斥责道:“你怎么不带药箱?”
青禾微怔,旋即焦急道:“那怎么办,奴婢这就回去拿。”
沈谣道:“你认得路吗?”
“奴婢头次来宗祠,并不记得来时的路。”
沈谣看向穗儿,焦急道:“穗儿你记性好快些去我屋里将桌上的药匣子拿来,我自个儿去找谚儿。”
“那可怎么成?”穗儿的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她忙道:“快到了,要不您先去看看少爷?”
“没有药匣子看了也不顶事儿,你先去回去拿,免得耽搁了时间。”
穗儿见说不动沈谣,只得讷讷道:“那好……谁,谁在那边?”
沈谣下意识转头,只来得及看见青禾歪倒的身影,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穗儿伙同一男子将沈谣抬入了前边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内,将沈谣放在了床上。
“要不要将人叫醒?”男子问道。
“她有心疾,若是受不住中途受了惊吓死了便麻烦了。”穗儿看了一眼屋中圈椅上仰着头呼呼大睡的人,对身旁男子道:“快去将你家主子叫醒。”
“真的不用药吗?”
穗儿嗤笑一声:“用不着,以六姑娘的美貌世上有几个男子能不动心的,况且下了药难免会留下把柄。”
林泽熙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隐约见到一道儿身影出了门,随即便听到了落锁的声音,他酒醉的厉害,只觉得困并未放在心上。
蹒跚了几步摸到了一张床,林泽熙抬脚便翻上床,迷迷瞪瞪似乎压着了什么东西,用力推了几下推不动,他勉强睁开眼凑到跟前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了床上躺的是谁,酒顿时醒了一半,六表妹怎么会在他的床上?
“表妹!表妹……”林泽熙摇了一会儿仍不见她醒,便将手压在了沈谣的人中处,入目是少女如画眉眼,手下是少女细腻瓷白的肌肤,他有些心猿意马,一瞬间心中过了千百心思,最终咬了咬牙狠狠掐了下沈谣的人中。
睁开眼见到林泽熙沈谣惊了惊,冷冷道:“你做什么,还不让开!”
林泽熙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慌忙摆手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吃醉了酒在这里休息,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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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这部分是根据《新安柯氏宗谱》改编。
第70章 大火
相比于林泽熙的一问三不知,她知道的或许更多一些,只是她没有想到林泽熙这样的好色纨绔竟然是柳下惠,这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坐起身仍能感觉到后脑勺隐隐作痛,观察了四周的环境,她确定这只是一处临时休息的耳房,并不是寝室,身下坐着的拔步床并不宽敞,这也是林泽熙倒床后使劲儿推沈谣的原因。
林泽熙拉了拉门,朝外面喊了几声,门是锁着的,外面也没有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今日本是沈家人祭祖,林泽熙一个外人怎么会出现在沈家宗祠。
林泽熙靠坐在圈椅上,上下眼皮不时挨在一起,显然是困倦得厉害,沈谣说的话他压根儿就没听见,直到沈谣从腰间拿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林泽熙身上扎了几处他忽然一个哆嗦就睁开了眼睛。
沈谣再次质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别、别过来,我说我都说。 ”林熙躲得远远远的,抱着床柱道:“我家是做生意的,人际交往最是重要,沈家百年望族无论是官商皆有门路,我是求了姨母才来的。”
“林锦瑟来青州有何目的?”
“她跟我说是探望姨母病情,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泽熙躲在床柱后面不敢伸头。
“还不说实话!?”沈谣捏着银针就追了过来。
“哎哟妈呀,你放过我吧,我自小就晕针!啊——救命!”林泽熙抱着脑子瑟瑟发抖,额上冷汗冒了一层,实在不像是撒谎。
沈谣再次打量房间寻思出去的法子,忽然鼻端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多久烟味越来越重,顺着门窗的缝隙溢入。
着火了,她被困在这里,若是出不去就只能被活活烧死。
沈谣快速走到床边撕下一段段床幔塞到门缝处、窗缝处,防止更多的烟火进来。
“还不快帮忙!等火烧起来了你我都得死!”
“哪儿来的大火,难不成有人要活活烧死我们,救命啊……”林泽熙扯着嗓子拼命地喊,不停地拍打着门。
掏出帕子,沈谣拎起桌上的茶壶浇在上面,掩住口鼻。做完这一切,沈谣拖了一一张椅子静静看着门一点点被火焰吞噬,火越烧越旺,林泽熙吓得到处躲,却发觉自己避无可避,他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向苍天磕头。
木头被烧着后发出噼啪声响,烟熏的她睁不开眼,火炙烤得她浑身发烫,顾不得其他,她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拎起椅子朝着门框砸去,一下两下,门也只是晃了晃即便火舌吞噬却未有倾倒的趋势,她却早已精疲力尽,围在脸上的湿帕子也早已干透,她甚至嗅到了自己头发被大火烧着的糊臭味。
黑烟弥天,沈谣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必须马上出去,挣扎着站起身,预备做鱼死网破的挣扎。
正要跑,忽然身子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手臂压在了一块儿烧着的家具上,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她连忙爬起身,回过头却见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成了火海,一截断掉的梁木砸在了林泽熙的身上,他此刻脸上眼泪鼻滴混着烟火哭丧着哀嚎不停,整个人活像个猴子,然而沈谣却笑不出来。
她顾不得烫伤使了浑身的劲儿想要把压在林泽熙腿上的梁柱抬起来,但她素来羸弱的身子又有几分力气,方才的一番挣扎已然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