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秋舫给宛老夫人行礼拜寿,送上贺礼。
宛老夫人笑容可掬:“好孩子,难为你来,若是身子不适,也该好生歇着。这寿礼,苑苑已经送了,说是你备的,难不成祖母要收你两份寿礼?”
席秋舫身子不好,宛苑不想拿这些小事烦他,自然是自己备了一份,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
杨凝笑道:“母亲双喜临门,今日您大寿,又添了新孙,合该受两重礼。”
宛苑一顿,看向母亲杨凝。
她口中说的新孙,是自己父亲妾室生的弟弟。母亲就真这样大度?非要把自己都活成一个笑话?
不等她多思多想,宛芝芝突然问:“世子今日带的侍女,可有些眼熟,好像是金姑娘?”
席秋舫带的“侍女”就是金灵均,她容貌出众,一见难忘,即便假做丫鬟,又岂是那么容易蒙混?
她随席秋舫一进门,就有不少女客认了出来,只不过心照不宣。宛芝芝却见不得宛苑好,咋咋呼呼就问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席秋舫、金灵均身上暧昧的滑过,最后齐齐定了宛苑脸上。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看看,如今这场面,宛苑这个“未婚妻”,是什么神色。
宛苑心头安慰自己,他们不知内情,自然以为席秋舫不好。
但实则他也是身不由己。
席秋舫隐隐约约也察觉到,自己又做错了事,再次满怀歉意的看向宛苑。
她要他这无尽的歉意,又有何用?
车内坐了三个人,依旧能听见车轮碌碌。
宛苑打破寂静,率先开口:“你犯了头疾,怎么不好好歇着,又出门了呢?”
席秋舫掀起帘子,转身道:“听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宛苑没忍住:“是啊,这种切身事情,也需要听说了。”
席秋舫微微皱眉,不太欢喜:“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在外人眼里,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又陪我守孝三年,你祖母大寿,我理当和你一起去。所以,我头疼好了一些,就立刻赶过去了。”
宛苑看向金灵均:“那金姑娘呢?也是来替我祖母祝寿?既然来祝寿,大可以光明正大,做什么要这样古里古怪?”
金灵均笑道:“姑娘别误会,他头疼的厉害,只有我在他身边,才能好一些。我才出了这个主意,要是他突然犯病,那不是扰乱了老太太的寿宴?”
非得金灵均陪着,他才能有一时一刻的平静?
这一瞬间,扛了一整天的宛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还有羞辱!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却要凭借另一个女人的施舍,才能平平静静的和她说上这几句话?
宛苑哑声道:“外祖病势缠绵,我要早些回去照看。”
说完,不等马车停稳就自行下车,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隐约还听见席秋舫的声音:“灵儿妹妹,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宛姑娘好像又生气了。”
宛苑一言不发,等几乎听不见另一辆马车的声音了,眼中才滚出泪珠,咬咬牙恨声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忍了三个月的眼泪,没有预兆的崩溃了。
她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错,可席秋舫记得所有人,唯独把她忘记了。
若不是他们之间,确实有过柔情蜜意的三年,宛苑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他才独独忘记了自己?
马车骤然停下,车夫出声喝骂:“什么人?不长眼了,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马车。”
宛苑哭的难受,泪珠滚落,示意湘弦出去看看。
片刻,车外传来湘弦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大呼小叫的。”
车夫道:“这琴师不长眼,看见马车过来,也不避让。”
湘弦清喝道:“总之是你不小心,才撞到了人,你凶什么?罢了罢了,你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车夫不情不愿,胡乱打量一眼,对方护着一个孩子,好端端站着,没缺胳膊也没瘸腿。虽然是眼神低垂,但整个人身姿挺拔,清隽如竹,从内到外都透出一股不服输的气。
车夫呸了一声:“好的很,能有什么事?”
他就看不惯这股子傲气,琴师和家仆,都是下等人,清高什么?
他瞧不起这些个故作清高的乐籍。
湘弦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我们赶紧走吧。”
车夫扬鞭啐了一口:“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多半就是讹钱的,小姐姑娘们心善,连不要脸的混账乞丐都当一回事。”
宛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想开口制止,偏偏一时哭的喘不上气,只使了眼色给湘弦,让车夫快走。
马车重新开动,风吹起车帘,宛苑泪眼朦胧,恍惚从窗内瞥见了断弦之琴。
宛苑深吸口气,顾不上其它,含着泪声:“停车!”
车夫连忙停车:“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湘弦先跳下马车,宛苑胡乱戴了帷帽,快步走向车后的琴师。
宛苑微微福身,轻声问:“先生的琴,可是适才损毁?”
她适才哭的太凶了,现在说话还沙沙哑哑的。
琴师还没开口,孩童先作了一揖:“求贵人不要怪罪,大哥哥是为了护我,才惊扰了您的马车,您别怪罪我们。”
宛苑哭意不曾完全散去,见孩童作揖,已然含泪一笑。
如此一笑,泪珠却从眼中崩落。
她忙用衣袖遮掩,蹲下身与孩童平齐,小声安抚他:“原是我的不是,险些伤了你。”
又道:“琴是先生饭碗,若不嫌弃,我替先生去修?”
孟濯缨本不欲多作纠缠,见她面纱下朦朦胧胧的泪容,却突然改了主意,单手将断弦之琴递过来。
湘弦伸手来接,他没松手。
宛苑自己的马车险些伤人,车夫又口出恶言,心中愧疚,忙接过琴来。
孟濯缨看向宛苑:“何处取琴?”
湘弦道:“三日后,可去占玉茶楼取琴。”
宛苑上了车又无声的哭起来,连琴都不记得放下,就抱在怀里哭。一直等到马车在杨府门前停下,宛苑还在拼命抹眼泪。
湘弦知道姑娘的性子,看起来冷冷清清不动声色,其实内里是个哭包,只是平时能忍,看起来能唬人。
她也不敢劝,人哭起来,越劝,哭的越凶。
宛苑不敢久哭,怕外祖父疑心,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口气:“娘的,委屈死我了。”
湘弦:“姑娘!”
宛苑又气又委屈:“我不委屈吗?他是生病了,把我忘了,可明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他既然知道,干什么还要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席秋舫这个臭鸡蛋臭老鼠……呜呜,等他想起来,我要他好好给我赔礼认错。”
湘弦叹气:“姑娘,您别再骂人,被老爷听见了。”
她家姑娘哪都好,一生气就开始胡说八道!气狠了,可是会骂人的。
虽然也就会骂几句臭鸡蛋烂老鼠,但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哪家的闺秀会说这种话,会说这些低俗之言?
宛苑毕竟没什么见识,翻来覆去就会骂这几句,哭了一会儿,发泄了几分,好了不少,就下车了。
杨朝闻卧病半月,宛苑日日陪伴,已经好转不少。
杨朝闻见她眼眶微红,明显是哭过,但姑娘家的心思,他不好点破,只说些别的事,让她疏散心扉。
杨朝闻从床架上取下一本游记:“这本书是我近来钟爱的,写这本游记的是一名女子。她眼光独到,用词明丽,苑苑若闲来无事,也能翻几页。”
“若不是我连累了你,你也能天南地北的走一走。”
宛苑爱书,尤其喜欢游记,心喜道:“读万卷书,也算行过万里路了。”
夜里,宛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果真把游记翻开。才读了一章,就爱不释手,里面还记载有占夫人经过一处山村,听过的一首童谣曲谱。
占夫人不甚精通音律,曲谱并不完全。宛苑挑灯夜读,来了兴致,取来笔墨,把曲谱补充完整。
如此一番,鸡鸣五更,天色泛白,她才困倦的睡去。
湘弦入内一看,就知道姑娘昨夜没睡,吩咐人不许高声吵嚷,让姑娘多睡一会。又亲自去杨老大人处告罪,杨朝闻自知外孙女近来的苦处,自然不会怪罪。
杨朝闻叮嘱道:“让苑儿好睡,你让人做些好克化的汤食,温在炉子上,醒了好用一些。”
湘弦预备下去,嘱咐丫头婆子都不许入内,自己守在外间,没过片刻,席秋舫让人递了帖子来,请宛苑去燕子楼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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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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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想退亲
湘弦心疼姑娘,又不敢自己拿主意,轻轻把人推醒。
宛苑睡的正沉,眼皮黏在一起,睡意黏腻间听说席秋舫相邀,瞬间醒神,连忙更衣上妆。
到了镜子前,宛苑又懊恼起来:“我这脸色像鬼一样,早知道昨夜该早点睡的,你怎么不叫我早睡?多涂点胭脂,戴秋舫送我的步摇,穿那件鹅黄的,秋舫最喜欢。”
湘弦抿抿唇,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收拾。
宛苑喜悦过后,突然问她:“秋舫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家里寻我就是了。怎么要约去燕子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湘弦:“……”
宛苑又问:“他会不会是病好了,想起我来了?你还记得吗?每年生辰,他都请我去燕子楼,都有不一样的惊喜,或许,他真的好了?”
湘弦不忍心泼她冷水,模棱两可:“或许吧。姑娘去了也就知道了,总之要么是好事,要么不是好事。”
宛苑莞尔一笑:“怎么又说废话?世上之事,不是好事,就是坏事。不过,也有看起来是坏事,实则是好事的。”
湘弦心里发酸,不敢表露,附和发笑:“姑娘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宛苑装作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让她把席秋舫的披风找出来,这才出了门。
席秋舫站在窗前,手中捏着一枚玉环把玩,看见马车停下,宛苑一身鹅黄衣裳,下车时看似规矩,却轻轻踮起脚跳了一下。
席秋舫眼睛眯起,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又飞快收敛,在宛苑上楼的片刻时间里,下了最后决心。
宛苑在对面坐下,席秋舫刚要开口,一看见她的模样,简短的愣怔住。
她容色鲜妍,穿着鹅黄,更显得娇嫩无双;又清减了,脸颊小巧,身量纤细,柔和的像一弯水中的月亮。眉眼含着无尽的情思和笑意,是少女最为引人采撷的风姿。
宛苑将披风递给他:“秋舫,还记得这件披风吗?你出门前一日,送我回家,下了丝丝小雨,你把衣裳给我披着。隔了好几个月,才想起来还你。”
这数月来,发生了太多事,如今想来,那时言笑晏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席秋舫接过披风,有几分无措:“确是我的披风,但是你说的事,我真不记得了。”
宛苑大失所望,眼中神采淡去。
席秋舫当断则断,刚要开口,宛苑起身打断。
“你吃过了?我叫小二过来,点些吃食来。”
说完,点了几道美食,都是席秋舫爱吃的。
席秋舫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平时的口味,满目内疚:“我们以前好像很亲近?”
宛苑浅浅笑起来:“我和你有少年情意,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怎么会不亲近?”
席秋舫不能再拖了:“可我都不记得了。宛姑娘,今日我请你来,是因为昨日之事,是我失礼,连累你失了颜面。”
宛苑的笑意里含着些许黯然:“昨夜我是很气你的,你没见大家都在看我的笑话?可是一觉睡醒,我就不气了。我知道你生病了,这都不是你的本意,不会放在心上。”
席秋舫讷讷开口:“那就好。”
他对宛苑始终是愧疚多过爱慕,二人同处一室,也不自在。
席秋舫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顿时宝光流转:“宛姑娘,我是诚意致歉,昨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宛苑盈盈一笑,都没看清是什么珠宝首饰就收了:“你若别总和我这么生分,我还要再高兴一些。何况,世子既然诚意,难道不知这些珠宝首饰我并不稀罕吗?”
席秋舫略有些尴尬:“是我思虑不周,宛姑娘可有心仪之物,我必定寻来……”
宛苑莞尔一笑:“我虽不看重什么珍宝,但既然是你送的,我当然珍之重之,将其当做心头挚爱。”
席秋舫愣住了。
宛苑说完,也是面红心热,她还从没说过这些话,过于直白大胆了。
二人又无话可说,小二进来送上茶水点心,才打破静默。
席秋舫抿抿唇:“宛姑娘,不打开看看吗?”
宛苑一看,锦盒是用缂丝封的,檀香缕缕,光是这盒子就价值不菲,里面的玉佩更是晶莹剔透,濛光熠熠,连穿在下面的一十八颗禁步珠子都是稀世难得。
就算宛苑见多了奇珍异宝,这份礼也足够厚重了。
“世子,这是何意?”
席秋舫干脆将话挑明:“我有一块玉佩在宛姑娘手中,那一块成色稀疏,不算什么好东西,我这次来,是想将玉佩拿回来。”
“那一块虽然成色稀疏,对我来说,却堪比珍宝。”宛苑将盒子退回去,“难道世子是想用这块稀世珍宝,换那一块?恐怕不能如世子的意,世子应当知道,那块玉佩是夫人送给我的。”
那块玉佩是席家的传家宝,下定那日侯夫人亲手送给宛苑,传给她这个长媳。
席秋舫早就看见宛苑随身佩戴,从不离身,可他心中的妻子只有金灵均。三年前,他早将玉佩送给金灵均,是母亲又要了回来。
他见到宛苑戴着玉佩,当真是心烦。
席秋舫刚要开口,楼下响起一身刺耳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