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秋舫忙将金灵均护在身后,金灵均哭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席秋舫骤然上前,扯开王二前襟。
王二脖子下,赫然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
金灵均偏过头,羞愤欲死:“不止今日,前些时日,他在路上堵住我,欲对我不轨,被我抓伤。我爱惜名节,不敢声张,他反倒讹我一千两银子,说是我给了银子,从此不再纠缠。”
“王妃娘娘,我无路可走,今日给了他银子,还在他身上。”
荣王派人一搜,果然从王二身上摸出一卷银票。
荣王歪在靠背上:“王二,你还是个读书人,依本王看,这功名不要也罢。”
王夫人一听,再没刚才的嚣张气焰,噗通跪下,拍着胸脯哭嚷:“王爷,您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他也是猪油蒙了心,才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小错……”
荣王往金灵均一看,觉得是有几分姿色,娇娇弱弱,我见犹怜,哭起来犹如莺啼猫叫,若捏在怀里逗得梨花带雨,确有一番滋味。
荣王很是理解:“罢了,你儿子血气方刚,也难免的,男人嘛。”
荣王妃冷哼一声,没有当众翻脸。
荣王妃脸色微沉,喝问王夫人:“愚妇,陛下早有明旨,寡妇鳏夫尽可以再行婚嫁,既然金氏女离开王家,你们做什么非寻她回去?莫不是想关起门来,你们母子好欺辱她?”
王夫人忙磕头回话:“王妃娘娘,我娘家有个侄孙儿,长的玉雪可爱,想叫金氏把他认下来,给我短命的大儿做个嗣子,传下香火。”
荣王妃问:“金氏,你可愿意?”
金灵均眼含泪光,看向席秋舫,泪眼中有无限柔情和惆怅。
金灵均婉转道:“世子,今日,怪我连累了你了。”
说完,盈盈一拜,正要开口,席秋舫猛地反应过来,挡在她前面:“王妃,她不愿意!”
席秋舫不顾母亲郁夫人阻拦:“王爷,王妃,我和金姑娘自幼青梅竹马,早有白头之约。虽说之前错过,但灵儿为王公子守节半年,依律法也早就可以自行婚嫁。她不会再回王家。”
金灵均垂泪道:“世子,你别说了,我不能累了你的名声。纵然你我清清白白,可出了这样的事,必定是连累你的。我愿意回到王家,便是一生清寒,但只要守着你我情志不移,也算不枉此生。”
席秋舫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什么名声!我不在乎。我只想你好好的,那王婆子凶神恶煞,王家又乌烟瘴气,你冰清玉洁的人儿,真回去了,还不知道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王夫人眼珠一转:“席世子,你可是有婚约的人,你应承下来,把我儿媳留下,莫不是让她做妾?她毕竟是我们王家妇,要是出了王家的门,反给你做妾,我们王家的脸面不是给你丢在地上啪啪踩?”
金灵均惶然的看向席秋舫,连连摇头:“我不回王家,也不做妾,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说罢,飞蛾扑火般去抢侍卫的佩刀,被席秋舫一把抱住。
“灵儿,你怎么这么傻!”
席秋舫把金灵均扶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容她逃避,目光坚定道:“荣王爷,荣王妃,我自数月前坠崖落水,与宛家女的事都不记得了。过去的事已成云烟,我自幼心仪的人,只有灵儿一个人。”
“我这辈子,一生一诺,一世一情,绝不会别恋。我未来的妻子,只会是灵儿。”
荣王爷被人间真情感动,用胖乎乎的手背擦了擦眼泪:“太感人了!这不就是戏本子里说的,情可以死,情可以生,感天动地的人间真情吗?”
“王妃你看,世上还有这么深情的男儿,他为了娶金氏,都哭了。哎,世上多少痴男怨女……”
荣王妃:……
不止不感动,还恨不得冷笑几声。
荣王问:“你当真对金氏女情深义重,宁可不要前程,也要娶她为妻?他日你为人耻笑,也不后悔?”
席秋舫道:“终生不悔。”
荣王妃用团扇遮掩,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问道:“那你的未婚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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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荣王:一整个感动住了
荣王妃:一把子恶心到了
第八章 再无瓜葛
荣王满不在乎道:“一并娶了便是。”
席秋舫蹙眉,自然不能。
他正要开口推拒,宛苑越众而出。
她还不曾自报名姓,但众人看这时候有个女子站出来,也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只见袅袅行来的这女郎,一身竹青色家常衣裳,霞姿月韵,眉眼清明,顾盼含光。
诸人刚才看多了哭哭啼啼娇娇弱弱情情爱爱,正有点腻味住,乍然见到这样一位竹下清风似的小娇娘,眼前一亮。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觉得这场戏这才到了重头。
宛苑先对荣王爷和荣王妃行了一礼,随后正色敛容,对席秋舫道:“世子,这块玉佩是当日你我定亲时,侯夫人亲手送给我的,既然世子另有心仪的女子,今日我将玉佩归还。”
“从今后,我与世子情同陌路,再无瓜葛。也祝愿世子能永远像年少时坦荡、钟情,问心无愧。”
席秋舫接过玉佩,替金灵均戴上,随后才道:“宛姑娘,我追寻所爱,即使对你有愧,可我问心无愧。”
宛苑再不看他一眼,告辞而去。
从头到尾,她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丝毫留恋,快刀斩去乱麻,干净利落。
荣王妃看了半天大戏,到这会儿才觉得有点意思,称赞道:“慧剑斩情丝,宛家姑娘倒是个难得的清醒人。”
荣王懒洋洋道:“就是醋性大了点。既然定了亲,两女共事一夫,也是一桩佳话,退什么亲呢?”
荣王妃忍了他一天了,现在看见他圆滚滚的脑袋就来气,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酒盏放下。
荣王唬了一跳:“王妃你酒没了?来来,本王给你满上。”
荣王妃怒道:“喝什么喝?喝的头大如猪!越来越糊涂了。我喜欢宛家姑娘,你明天拿我的帖子,去把宛家姑娘请来陪我说话!”
荣王妃直管叫骂,随侍众人都是见怪不怪,这还都是小场面,不值一提。就是外人们没见过这场面,都低头如鹌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宛苑上了马车,轻声嘱咐湘弦:“湘儿,你去外面坐一会儿。”
湘弦下车跟在旁边,刚放下帘子,就听见里面压抑的哭声。那哭声细微沉闷,光是听听,就让人喘不上气。
湘弦不敢多问,扶着马车跟着抹泪。
她家姑娘怎么就这么苦啊?嫁衣都绣好了,嫁妆单子都备齐了,偏偏遇到这种事。
宛苑咬牙痛哭,从没想过席秋舫会把事做的这么绝。
她离家前,是做了退亲的打算,可还抱有一丝希望,倘若他不是公然承认他们有情,她还可以扛下去的。
他们是奋不顾身、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痴男怨女,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一个挡在他们中间的恶毒丑角吗?
她再不肯退亲,就真成了笑话了。
自从席秋舫出事,宛苑数月不曾开怀,一场憋闷的大哭伤神伤身,湘弦听的着急,没留神撞到路边的小童。
小童饭盆拍拍衣裳,一骨碌爬起来,扶着倒地的琴师,急切呼喊:“大哥哥,你没事吧?天啦,大哥哥,你吐血了!”
湘弦目瞪口呆:“怎么又是你们?”
饭盆抓住湘弦:“姐姐,我大哥哥吐血了,怎么办啊。”
湘弦双手叉腰:“臭小子,刚才是我撞到的是你,你大哥是自己摔的,干我何事?”
孟濯缨浑身无力,垂头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血,委顿颓唐。他拉拉饭盆,想让饭盆带自己离开,饭盆只是个孩子,早就惊慌无措,哪能注意到这点微乎其微的动作?
饭盆抱住湘弦的腿:“姐姐,你救救我大哥哥吧!他死了我怎么办?对了!”
饭盆灵光一闪:“他就是上次被你们的马车碰到,才开始吐血的。一开始吐一口,后来吐一碗,现在吐了一盆了。呜呜呜……他要死了,我就又成孤儿了……”
湘弦:碰到赖皮了?碰瓷碰到姑奶奶丨头上来了!
她扒开饭盆:“臭小子,你少碰瓷……”
“湘儿……”
宛苑草草戴着帷帽,跳下马车:“救人要紧,请先生上车。”
湘弦:“可是姑娘,这人一看就是装的,我根本没碰到他。”
宛苑哑声道:“先生曾帮过我。别说了,救人要紧。”
孟濯缨轻微的摇摇头,想说:与她无关。
可肺腑钻心的疼,根本说不出话。
宛苑眼泪不曾止住,只柔声道:“先生,人生在世,性命是头一等大事。”
孟濯缨抬起眉眼,缓缓望了帷帽下的姑娘一眼,不再挣扎,任由车夫和饭盆把他扶上了马车。
这是他第三次见她了,她依旧在哭泣。
她怎么有这么多的泪珠?
谁让她这样伤怀?
马车已经离家不远,宛苑把人带回前院,大夫已经到了。
等把过脉,大夫连连摇头,说是脉象混乱,他才疏学浅看不出什么病症,帮不上忙。一连请了好几位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最后只开了一副安神药。
宛苑忧心忡忡,也忘记自己的事,轻声安慰饭盆。
半个时辰之后,大夫几乎号不到脉了,但人不再吐血,依旧昏睡。
大夫辨不清症状,听饭盆说他有常吃的丸药,就死马当活马医,用水化开,喂了一碗,也不敢再开什么药,守了一会儿,脉象竟然渐渐平稳。
“姑娘,我们几个也无能为力,这脉象凶险的很。若是苍天有幸,或许能活下来,再用药将养。要是再吐血,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琴师还没醒,宛苑将人安置在外院,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守夜。饭盆不肯离开他半步,搬了个被子睡在脚踏上,湘弦劝不动,随他去了。
孟濯缨在混乱中缓缓睁开眼睛。
他梦境里都是白的、红的,白的是茫茫大雪,是饥饿。红的是血流成河,是杀戮。他这短短一生,就在这白与红之间颠覆、流离,没有片刻安宁。
室内昏暗,没有点灯,外间有鼾声闷闷,多半是守夜的人。孟濯缨分不清,自己是还在人世,还是已经下了地府。须臾,他又清醒的想起来,多半是那柔弱善良的姑娘,安置了自己。
喉间一热,孟濯缨在暗室之中吐出一口血来,尽管轻声,却依旧惊动了守夜的婆子。
片刻之后,只见窗棂外,烛火幽微,数人执灯而来。他躺在床上无力起身,见到来人后,心中一惊。
烛光惺忪,照映出姑娘柔嫩的小脸,披风突地滑落,委顿在地上,又被人捡起来给她披上。她未曾束发,侍女湘弦贴心的用披风将她整个人笼住,侧身挡住自己的目光。
竟是宛姑娘亲自来了。
他不过是客居在此的卑贱琴师,萍水相逢,并不值得她如此。
何况男女有别,理当避嫌,但宛苑目光关切,坦坦荡荡。
在她坦荡磊落的凝望之中,孟濯缨想起年少时,自己被养母丢弃后,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和野狗抢食。满身流脓时,被老和尚无尘子捡回了破庙,握着他腐烂的手点亮了佛前的烛火。
那时的烛火也如今夜惺忪,是他人生所见的第一缕佛光。
宛苑柔声问:“先生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孟濯缨没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没出声。
宛苑又问:“先生曾救过我一次,您有什么话,我若能做到,一定要尽力。”
孟濯缨这才明白,几乎失笑。原来,她不顾避嫌,深夜前来,是为他的遗言。
怕他真要死了,会留下什么遗憾吧。
看她常哭,还以为是个云娇雨怯的弱质少女,原来竟是这样坚韧磊落的心性。
渊清玉絜,不外如是。
他能有什么遗憾?此生,从没为自己活过,也没什么遗憾了。
从北城门雪地里腐烂的臭乞丐,到破庙里苟安偷生的小和尚,再到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新武候,人生一世,辉煌或腐朽,都如沤珠槿艳,梦幻泡影。
此时唯一挂怀的,只剩下眼前这桩事。他还没问问这个善心的姑娘,谁惹她哭了,没能替她教训教训那个负心人。
孟濯缨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枉活一世,临死前,竟连放不下的人或事都不曾有。
这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空茫。
孟濯缨心内百转千回,思量颇多,实则也不过一瞬之事。
孟濯缨抹去血迹,嘻嘻一笑:“姑娘放心,我一条贱命,暂时死不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姑娘,发现她不信,孟濯缨又不好细说详情,免不了开始胡编乱造起来。
“其实,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病症,名为龟息奇症,古来少有,就连医典里也没什么记载。病发时吐血不止,脉搏全无,好像闭气一样。但只是看起来凶险,休养三两日,就恢复如常,和平时一样了。”
宛苑听完,也没说什么,深深看他一眼,就走了。
孟濯缨砸砸舌,看来是不信了。
可时间这么仓促,他也编不出什么更好的了。
下次再编个好的吧。
这种鬼话,连湘弦都不信。
“姑娘,您好心救了他,他却编瞎话骗傻子呢。”
“谁是傻子?是我还是你?谁又没有半点秘密呢?”宛苑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他人没事也算一桩好事。那琴修好了吗?。”
湘弦点头:“我明天送还给他。”
翌日一早,宛苑去见外祖父杨朝闻,屋子里已经坐了一桌子的大夫,一个接一个的轮着把脉。
前头还有大夫在催呢:“老黄,你快点的了,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