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苑心里失笑:琴师弹琴像杀鸡,倒是有一双听音辨心的好耳朵。
孟濯缨也在想,姑娘家好好的没了亲事,碰到这种事,自然是心里难受。
他受人之恩,自己又是宛苑姑娘的朋友,少不得要为她出气。
不如今晚偷偷出去,给席破船套个麻袋好了。
宛苑的心思向来是说不出口的,或许是此刻的气氛宁和,也或许是因为对方只是个无害的琴师,她说了一两句真心话。
宛苑道:“确实辗转难眠,但更多的是怪我自己。早前他提出退婚,我不该再执着。不然,也不会连累了外祖的名声。他老人家为我的婚事,也多有烦忧,频频叹气。先生,我是否过于沉溺情爱,失了为人子女的本分?”
“宛姑娘怎么会这样想?你怎么会有错?”孟濯缨眼睛睁圆,真心道,“我是琴师,就想弹好一首曲子,这是琴师的本分。姑娘以前是他的未婚妻,想全力对应这个身份,想挽回自己的未婚夫,又有什么错?”
宛苑垂头丧气:“但最后也还是这么个结果,而且更糟了……”
孟濯缨义正辞严,眼睛瞪的更圆了:“总之,错的是他,你怎么会有错?他就算失忆了,也知道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还和别的女子勾搭不清,这就是他的错。”
孟濯缨维护朋友,理直气壮,义愤填膺。
宛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可是他们小时候的确是青梅竹马,若不是金家姐姐突然嫁人,他也不会向我求亲……”
孟濯缨毫无原则的支持新朋友:“但现在宛姑娘才是他的未婚妻。他如果真的不想继续这桩婚事,大可以找个稳妥的办法退亲,减少此事对你的伤害。等他恢复自由身,再去找自己的什么白月光真爱。他背信弃义,是一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更是大错特错。男孩子这么不知检点,可是要不得的。”
孟濯缨起初还说的非常克制,逐渐妙语连珠,又在军营里混迹十年,什么损人的话随口就来。
“他既然要退亲,明说就是,非摆出一副‘我失忆了全天下都得迁就我’的蠢货样子,真是全天下的猪加起来都没有他笨。退亲就退亲,他又不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仙男下凡,谁非他不可啊?闹的这么轰轰烈烈,真以为自己多情深义重?我看他不是爱的轰轰烈烈,是蠢的惊天动地……”
他真心实意的向着宛苑,对素未谋面的席秋舫一番贬损,说的宛苑心情舒畅,连连点头。
“先生,当真是妙人!”
她退亲以后,唯有外祖说过一二句,叮嘱她不要自伤。其余至亲,就连母亲都不赞同。
她心里憋闷,夜里辗转难眠,可恨自己是个文雅人,就会骂几句臭鸡蛋烂老鼠,今日孟濯缨一番话(骂),真正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骂人)!
宛苑目光晶莹,崇拜的望着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孟濯缨看姑娘逐渐神采飞扬,自然越说越带劲,军营里学来的那套两军对垒骂战的嘴皮子功夫,全都给使了一遍。
湘弦跟在后面,一开始还点头赞同,后来眼神就变了,觉得琴师这厮活像个花言巧语的奸佞,自己的心腹地位都要不保。
宛苑回房后,从箱笼里找出一副自己幼年时画的画,让湘弦送去荣王别苑,请荣王妃指正。
湘弦不解:“这不是姑娘八岁那年的画?您如今的画好多了,怎么不送您之前画的那副?”
宛苑抿抿唇,也没有把握,但那日她留神观察,荣王妃对席秋舫和金灵均没什么好脸色,极不喜欢。今日,荣王妃也特意命人送了药材,来探望外祖,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或许,荣王妃心善,会愿意帮她一次。
这幅画是她八岁那年画的,因为姨娘和庶弟诬告她欺辱幼弟,她被父亲行了家法,母亲也被祖母训斥。她哭着问母亲,不如和父亲和离,反被母亲打了一耳光,叫她再也不许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那晚,她哭了很久,画了一幅《老牛舐犊》,笔触稚嫩,不成画形。可这之后她离开宛家,跟着外祖读书行走,这幅画也一直没有丢弃。
事情比预料的顺利,湘弦很快回来,荣王妃把画留下,让她带了一碟点心。
宛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碟黑芝麻糕和白糖糕,黑白分明。
宛苑这才展颜,心境舒展,一夜安眠。
没几日,荣王妃特意送了帖子来,邀宛苑去赏花。杨朝闻也想外孙女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因此渐渐“病好”。
宛苑对着镜子描眉,让湘弦熏香。
湘弦挑了清淡的竹香,忙碌个没完:“可是姑娘,席世子和金家姑娘也一同去了,姑娘碰到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外面传扬的难听,都说姑娘和老太爷仗势欺人。”
宛苑道:“虽说我不在意名声,可他们不能踩着我外祖父的名声,成全他们的痴情挚爱。我若闭门不出,不是显得心虚?”
自从荣王夸了那不知所谓的新戏文,现如今不仅她成了以权谋婚的恶毒女子,就连外祖的名声也受到牵连。
她本想安安分分退亲了事,可对方明里暗里这么多小动作,她早没了当初的为情伤神,只想主动还击,挽回外祖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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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湘弦:弹的很好,下次表再弹了。
孟濯缨:我的朋友从来不会错,我哭起来这么漂亮的朋友更不会有错!
宛苑:真姐妹,就是要一起骂狗男人。
第十一章 好宴
席府。
席秋舫跪在郁夫人床前,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端着药碗的手都在发抖。
郁夫人转过脸去,虽然心疼儿子,也硬下心肠不理会。
“你要执意要娶那小寡妇做正妻,倒不如让我死了清净,还吃什么汤药,不如两眼一闭,来的痛快。”
她又冷笑一声:“我要死了,再没人管你们,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席秋舫痛心道:“母亲这样说话,是把儿子的心放在火上烤。”
郁夫人又哭哭啼啼起来:“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京城里那个庶弟,定下的可是宗室女。你要一辈子被人家压在头上吗?”
席秋舫满心苦涩,却无法把实情对母亲言明,握住母亲的手哀求:“娘,我是有苦衷的,只是暂时不能对您明说。您打我骂我都行,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再说,您之前不是很喜欢灵儿吗?”
郁夫人坐起身,啐了一口:“呸!她是个什么货色?给你做妾,都玷污门楣。我是恨你为了宛苑连夜回家,才出了祸事,故意抬举金氏,给她几分脸色看。娶妻娶贤,金灵均有几分比得上宛苑?”
席秋舫决然道:“在儿子心中,灵儿就是最好的。”
郁夫人拿儿子没有办法,又骂金灵均不知廉耻。
席秋舫苦劝无果,时辰也不早了,哀求了几句,将药碗交给侍女,就先行离去。
郁夫人呕了半口血:“他就这么走了?”
侍女说道:“荣王回别苑小住,设宴摆酒,城中有头脸都收了帖子,也请世子和金姑娘同去赴宴。”
郁夫人想起荣王那日的说辞,这才消停下来,叹了口气,把药喝了。
她虽不愿意金灵均做儿子的正妻,但因祸得福,儿子得了荣王青眼,也算一桩好事。大不了,以后纳几个身世清白的良妾。
不过,这几天她还是要闹上一闹的,儿子是她后半辈子唯一指靠,可不能让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席秋舫因母亲的病,有几分焦头烂额,上了马车就沉默少言。
金灵均心念一转,就知道因为宛苑干脆退亲,闹的沸沸扬扬,席秋舫和自己生了嫌隙。
男人嘛,不外如是。
宛苑起初不肯,他嫌烦;现在人家干脆的退了亲,他反倒不敢相信。
这几日,宛苑又派人送了药材来,怕是还想转圜,席秋舫虽然没有表露,但眉梢眼底都是洋洋得意。
金灵均心里冷笑,也不过去腻歪,端端正正坐在马车另一边,和席秋舫宛如隔着秋水。
半晌,席秋舫终于绷不住,一直偷偷看她。
金灵均假装不知,素手轻轻挑起车帘,突然脆生道:“秋舫哥哥,糖人!”
少女声音清脆,席秋舫悸然心动,这一刹那,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就好像她没嫁过人,他们中间也从没有那么多阻隔。
金灵均似乎也才回过神,放下车帘,低头不语。
席秋舫道:“我让人去买。”
金灵均摇摇头:“不用啦,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秋舫,如今再见你,真如隔世一般。能再和你这样静静坐在车里,我从前连想都不敢想。”
席秋舫情到浓时,早忘记这几日来的嫌隙与不快,捏住金灵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骨头里去。
“灵儿!我又何尝不是在梦中呢?”
金灵均柔柔的靠在席秋舫肩头,细诉衷肠:“那时候,夫人知道你把玉佩送给了我,来向我讨回,被我母亲知道,逼着我嫁人。”
“我心里是不愿的,只恨不得以死抗争,可母亲生养我一场,我怎能真的逼死她?母亲三日水米未进,我也跪了三日,后来……”
二人重逢后,对她当年出嫁之事,还没有细谈过。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金灵均是因为父亲请封庶弟为世子,才另外嫁人。可现在她靠在自己怀里,告诉自己她曾经拼死争取和自己的婚事,席秋舫心中的隔阂也得以释怀。
“灵儿,你受苦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金灵均摇摇头,继续道:“后来母亲晕厥,大夫说她已经病重,怕是不成了,我只好上了喜轿,嫁去王家。我既已嫁为人妇,只好将你封存在心里,安安分分做王家的儿媳。”
“可王珍虽中了状元,王夫人却是个乡野泼妇,王二更是不成体统,我在王家的日子苦不堪言。王珍一味让我孝顺亲娘,就算王二偶尔对我不敬,他也说幼弟不懂事,让我多加忍让。”
金灵均轻轻抽泣:“后来我想,这或许是我背弃鸳盟,抛弃你的报应,是我活该。”
席秋舫心痛不已:“你怎能这么说?灵儿,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二人在车内一番长谈,和好如初,再没有半点隔膜。
金灵均略一抬头,凑近席秋舫嘴边,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席秋舫反守为攻,加深了这个吻,其中缠绵情意,言语不可述说。
席秋舫被美人香迷糊了,早就忘了,自己还想问问秦凤澜的事。
宛苑进了园子,远远就听见金灵均清脆悦耳的笑声,被一行妇人少女围在中间,嬉笑言谈。
女商荣黛主动攀谈:“宛姑娘,东边亭子里有一株稀罕的双色牡丹,你陪我去瞧瞧。”
宛苑自然不会故意凑过去和金灵均站在一块,欣然同往。
荣黛在前边领路,她见多识广,言辞爽朗豁达,二人相见恨晚,越说越合意:“我听说你当众退亲,真是痛快,心里一直好奇,想结识你。还想二女共事一夫?做什么美梦呢!当真以为天底下的好女子,都由着他们挑挑拣拣?”
“你也别为个别男子伤神,我走南闯北行商,什么样的男儿见的多了,今后但凡有好的,我必先引荐给你。”
宛苑:“……如此甚好。”
荣黛阔气的拍拍她肩膀:“阔气,咱们女子,合该快意些。那金灵均来的早,不知送了众人什么香膏,的确是香气扑鼻,倒是会投人所好。”
宛苑问:“荣姐姐,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荣黛嘻嘻一笑:“我买通别苑一个管事,让他随口提了一下我,荣王殿下一听,我的姓和他的封号一样,就让我也来。我送了一套十二花神的香囊球,王妃一定用得上。我若在王妃面前挂上号,多少也能做做荣王府的生意。”
宛苑惊佩道:“姐姐好玲珑的心思。”
荣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般,一般了啦!”
宛苑有意避开,并没有和金灵均私下接触,后来例行的赏花、作诗环节,也是平平无奇,但求过关。
待宴席开了,席秋舫毫不避讳的坐在了金灵均身旁,为她添菜斟酒,无微不至,体贴入微。
方才与金灵均亲近的妇人女子,看着二人情意绵绵,还真有几分羡慕。
虽说金灵均嫁过人,可如今也是自由身,这样历经磨难,终得重逢,才能显出真爱坚定啊。
就连人家荣王殿下都称赞了,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像席秋舫这样为爱奋不顾身?
倒有不少好事者惊叹于宛苑的美貌,认为她不得未婚夫喜爱,也太凄惨可怜了。
美丽又有什么用处?
酒过三巡,宛苑自斟自饮,面色微微泛起嫣红,轻微的叹息一声。
荣王妃恰好看见,问道:“宛家姑娘,可是这酒有什么不妥?”
宛苑放下酒盏:“酒香淡雅,十分怡人。”
荣王妃道:“既然不是酒不好,宛姑娘为何叹气?”
有个妇人一向与金灵均交好,刻薄道:“宛姑娘是才退了亲的人,见人家情深义重,自然是要叹息,以表哀怨。”
她一开口,有几个女子都笑起来。
其中一个又说:“宛姑娘当日干脆利落的退了亲,今日何必不舍?我还听说,宛姑娘的侍女一连好几日在席府门外纠缠,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就连有些轻浮的男客也跟着开口的:“宛姑娘当众黯然神伤,旁人见了,当然会觉得世子薄情寡义。可这亲不是宛家姑娘自己要退的?”
宛苑心里冷笑,面上依旧和软无害,却能看出强颜欢笑:“夫人误会了,我与席家兄长也是自幼的情分,即便不成姻亲,我也将世子当做一位可信的兄长。阿兄如今得偿所愿,我只会替世子哥哥高兴,怎么会忍心让他为难呢?”
说罢,还送了一对红绳打的如意和合结:“世子哥哥,我现在也想通啦,你虽然之前和我定了亲,可你只喜欢金家姐姐,说明我和你只有兄妹的缘分。今后小妹只会诚心祝愿世子哥哥和新嫂嫂永结同心,白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