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箫平笙褪下外袍搭在落地衣架上,江幸玖亲手净了帕子,上前递给他。
箫平笙接过,擦了手,眸光含笑垂眼凝视她,低低问道。
“听见我说的话了?”
江幸玖眨了眨眼,轻轻颔首。
见她没问,箫平笙牵了牵唇,将帕子搭在一旁,上前揽抱她。
“不好奇?”
江幸玖樱唇微抿,推了推他手臂。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与我听,我就不多打问了,毕竟是聂先生和长公主啊。”
箫平笙扶着她肩头,带着她转了半圈,面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玖娘不是最喜欢看话本子?如上次揣测乔怀藏和海云郡主那般,再与我分析分析。”
江幸玖哭笑不得,歪头看他。
“那些都是乱猜的,怎么能是真的呢?不过是自己臆想一番罢了。”
箫平笙修眉轻挑,扶着她坐在床榻边,蹲下身,将绣花鞋替她褪下来,笑语温和。
“那就臆想一番,若是有离谱之处,郎君替你纠正。”
小娘子如今有了身孕,走动的也少,呆在府里,每日最有趣的事,就是听旁人的八卦。
她会不感兴趣?
若是这点乐趣都不能满足她,怎么能是他箫平笙?
江幸玖闻言,不由仔细盯着他打量,悄声询问。
“你每日忙着照顾祖父,还有闲工夫去打听聂先生过去的事啊?”
他这话,分明就是告诉她,对于芳华长公主和聂先生的事,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但是还让她猜。
好吧,这无疑也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
箫平笙薄唇浅翘,褪下她的绣花鞋,又漫不经心的去解她裙裳,神情悠然惬意。
“照顾祖父也不费事,何况,交代一声,箫胡就能办的事。”
江幸玖拍开他的手,忍着笑与他对视。
“那么久之前的事,这么好打问?”
箫平笙浅叹一声,起身扶着她躺下,自己跟着侧卧在旁,将人搂在怀里,轻蹭着她耳鬓。
“宫中每年都有送出宫的老人,太后薨天,原本伺候她的人都会遣送到各宫,年纪大的也会安排到别宫颐养天年,人一死,很多事就不是秘密了。”
江幸玖轻声失笑,垂着眼想了想,低声开口。
“那我猜,这大概是一场爱而不得的纠葛,我听你方才在院中提起太后。难不成,因为聂先生出身不好,太后棒打鸳鸯,所以将长公主嫁给了苏家嫡子?”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
“不对,都传芳华长公主过去痴迷苏家嫡子,与苏驸马绢蝶情深啊,那就是,聂先生一厢情愿?”
箫平笙凤眸溢笑,温热的手掌贴着她脊背一下下轻顺。
“也,差不多,不过不尽然。”
江幸玖眼帘掀起,盯着他嗔怪了一声。
“很晚了,我不想猜,你说给我听嘛,听完故事我就要睡了,睡得太晚对腹中孩儿不好。”
她嗓音娇软,像个惹人怜爱的小无赖。
箫平笙被逗笑,却也知道她说的没错,便俯首吻了吻她眼睫,低柔哄着。
“那你闭上眼听故事,郎君说给你听。”
江幸玖十分乖巧,偎在他怀里合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芳华长公主是宗仕帝登基后出生在皇城内的头一个嫡嗣,她出生时皇城上空数百喜鹊徘徊不去,鸟鸣如乐,钦天监上禀宗仕帝,说长公主命格华贵,是宗仕帝的耀星,宗仕帝自然很喜欢这个嫡女,连带与太后的夫妻感情也十分好。”
“因此,芳华长公主一生备受宠爱,是袁氏皇族内最受敬爱的公主。”
“等她长成时,宗仕帝开始替她选驸马,可在他眼里,大召国再优秀的儿郎,都配不上长公主,这驸马,选了数年都定不下来。”
“长公主自己也无所谓,她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有没有驸马于她来说并不重要,那时宗仕帝信奉道法,大召国内世家大族都豢养方士,炼丹修行之风盛行,公主府里自然也养了一批方士。”
“我师父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且是道法最高深的那位,公主府的方士都以他马首是瞻。”
江幸玖听到这里,脑海里已经构架出一副画面。
年轻又受师祖重看的小道士,和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一国长公主,每日朝夕相处。
箫平笙低清的嗓音,将这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像是展开了一卷尘封已久的故事卷轴,画面清晰,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别看我师父现今有些洒脱不羁,不修边幅,还疯疯癫癫似的。那些老宫人说,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十分俊逸绝尘,仙风道骨不染尘世,像是要羽化成仙般的俊美郎君。”
箫平笙说完这句,自己都笑了,江幸玖也没忍住跟着笑。
笑罢,箫平笙又接着说下去。
“长公主的驸马人选一拖再拖,她府里又养着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俊美方士,外头自然就有些人会胡乱猜测。”
“太后闻之不悦,传了长公主训话,要她把我师父撵出帝都,以证清誉。”
“谁知长公主娇纵自傲唯我独尊惯了,越是逼她,她反倒越是跟世人对着干,不止没撵走我师父,还光明正大带着他出双入对。”
“帝都城内,一时关于两人的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说长公主不肯出嫁,兴许就是为了学亲王娶妻纳妾的做派,要在府中养面首。”
皇室公主在府中养面首,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以芳华长公主受宠的程度,即便是真的光明正大养面首,也顶多就是受几句流言蜚语,无关痛痒。
“原本不是多大的事,就连宗仕帝都不以为然,继续在替长公主挑选驸马。”
“后来,宗仕帝给嫡皇子尃王赐婚,娶的是苏家嫡女,尃王娶王妃那日,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然是要去贺喜,苏家嫡子在喜宴上亲手弹奏了一曲凤求凰,自那日起,芳华长公主便突然迷恋上了苏家嫡子,也就是后来的苏驸马。”
说到这儿,箫平笙顿了顿,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这其中还有个小故事,是之前,苏刃玦找我吃酒,说与我听的。”
“什么?”
“他说,他的父亲苏驸马,与尃帝的皇后苏皇后,也就是同父异母的一对兄妹,彼此之间动了情。”
江幸玖惊呆了,她豁然睁开眼,掩不住满脸不可思议。
兄妹生出男女之情,这……
未免太离经叛道,有悖人伦了!
“苏刃玦说,这件事,尃帝心知肚明,长公主后来也知道了。”
箫平笙吻她眼帘,迫使她重新闭上眼。
“所以结合前后,我猜测,长公主突然情衷于苏驸马,兴许其中有尃帝的推波助澜,他接受不了自己的正妻与她的兄长有悖情,所以便用这种手段彻底隔断苏家兄妹间这段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些老宫人说,苏驸马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是最温和儒雅宽仁良善的儿郎,对谁都温和可亲,待长公主也是极尽温柔体贴。”
“想来,姑娘们都会喜欢这种郎君吧?”
第261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可不喜欢!”
江幸玖听到这里,连忙开口答了一句,反手抱住他,小声笑着。
“我不喜欢那样的人,对谁都好,我只喜欢箫郎,箫郎的温柔体贴,只对着我一个人。”
这话,箫平笙听了自然十分受用。
他抑制不住胸膛震动,失笑出声,在她白嫩的面颊和柔软的唇瓣上用力吻了几口,笑语愉悦。
“郎君只待玖娘温柔体贴,那是自然。”
两人相拥着,抵着额头相视而笑。
箫平笙忍不住又吻她,方才还没有结尾的故事也不想再讲下去了,只想抱着怀里贴心可人儿的小娘子好好温存一番。
然而,她圆滚滚的肚子与他相贴,两人吻到情浓时,她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是不太舒服,突然顶动了起来。
江幸玖吸了口凉气,箫平笙连忙将腰身后撤,一手覆在她腹部,眉心蹙起。
“玖娘?可是身子不适?痛吗?我压到你了?”
掌心下的鼓动一下接着一下,还顶着他手心蠕动了两下。
箫平笙心头发紧,翻身坐起就要下床,想要唤人传老孔大夫来。
江幸玖却掩着嘴笑出了声,她纤细的素手搭在他手背上,轻笑道。
“没事,他是这样淘气的,每日总要动一动,兴许是,还想听故事?”
箫平笙见她笑颜如花,神情不见痛苦,也暗自松了口气。
这会儿,手心下鼓起的那处包已经平息,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安静了下来。
他无声失笑,抚了抚江幸玖的肚子,接着重新躺下。
“是不该这么晚还不让你睡,兴许他是被吵着了,不如明日再……”
“说呀,就快说完了——”
江幸玖扯了扯他衣角,接着乖乖闭上眼,软声撒娇。
“你说完,我就睡了,不然,我今晚要睡不踏实的……”
心里惦记着什么,她会睡不安稳,总控制不住脑子里会一直想。
箫平笙闷笑两声,搭在她身上的手拍着她后背,低磁的嗓音放轻。
“我猜测,大约是当时尃帝的兄弟们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争夺储君之位,他作为嫡皇子,原本是胜算最大的,他的王妃与自己的兄长情投意合,这若是传出去,不止苏家会被诟病,于他来说也会受极大的影响。”
“芳华长公主与尃帝兄妹情深,她铁定是得帮尃帝的,尃帝若是说服她嫁给苏驸马,推动她对苏驸马动心,其实是很容易的。”
“苏驸马本人的确无可挑剔,成婚后,无论是出于身份,还是出于责任,也或者是怕事情败露,会对苏皇后和苏家造成重创。
故而他收敛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是想要与芳华长公主好好过完一生的,自然也是真心待她好。”
“日久生情,芳华长公主真正迷恋他,也不是难事。”
“比起家世出身好,又温柔体贴细致入微的郎君苏驸马,显然我师父那种处处谨慎拘礼,又自诩绝情断爱的方士,是没有胜算的。”
“后来,众所周知,尃帝在九龙夺嫡中胜出,登基帝位,期间那些神通广大的方士于他多有相助,却也多方牵制于他。尃帝厌恶方术之士与道法,下旨驱逐扼杀大召国内的所有方士。”
“我师父是不得已,也是不得不离开。”
江幸玖合着眼像是睡着了,可箫平笙却从她不算平稳的呼吸声里,知道她醒着。
于是,他低低轻轻询问她。
“有什么想问的?”
江幸玖抿了抿唇,语声轻细。
“其实,朝夕相处那么久,长公主对聂先生,未必就没有生出过旁的心思吧?否则,过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默许聂先生,在这个时节,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她身边?”
聂先生昼伏夜出,每晚都是长公主府。
不管两人现在是旧友,还是主仆,长公主默许他回到自己身边。这其中,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
箫平笙缄默片刻,再次开口时,浅浅叹了一声。
“她是尊贵不可一世的芳华长公主,年少时那点浅薄的男女情窦,于她来说兴许微不足道,皇家的人,天生就在富贵荣华的顶端,从来讲究尊卑有别,习惯睥睨众生。”
“假设她当初对我师父是有动念的,只是那个时候,她怕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若是太后再从中作梗,加上身边有一个温柔体贴的郎君日夜相伴,她又怎么还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心思,只会被众人蒙着双眼过活。”
“兴许我师父的离开,会令她怅然若失一阵,但她拥有的太多了,在身边所有人的拥簇讨好下,很快也会重新乐不思蜀,将那点微薄的不舍都放下的。”
“她跟我师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江幸玖眼睫颤动,低低接话。
“长公主一生安乐美满,活在众人精心为她营造的幸福里,或许苏驸马的死,让她知道了许多她过去不知道的事,也让她从美好的过往中苏醒。”
“也许在后来的这二十年里,她也曾无数次想起过前尘往事,想起过聂先生。”
“我觉得,她说不定,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经历过半生的磋磨,大多都是不惑的,是不是?”
“聂先生回到她身边,说不定,她也很高兴,很愉快。”
箫平笙低低'嗯'了一声,轻轻贴着她面颊,柔声哄她。
“这都是让人的事,听听热闹就罢了,玖娘,子夜了,你该睡了。”
江幸玖敛了声,轻应一声,不再开口。
箫平笙说的对,这些都是上一辈的陈年旧事了,他们就算是知道了,也是一半打听另一半推理猜测的。
事实究竟是如何,唯有当事人知晓真相。
但是,就旁观者来说,而且,还是跟身边人有关的事。
出于感性和关系上,还是希望聂先生多年的遗憾能够弥补,希望他能心愿得偿。
不一会儿,怀里的人便沉沉入了梦乡。
箫平笙替她掩好被角,唇瓣贴着她饱满的额头,黑暗中的凤眸幽亮闪烁。
他如何又会不希望他师父心愿得偿。
尃帝当年对方术之士赶尽杀绝,可他师父还是在风波过去后,冒着风险回到了帝都,甚至想尽办法隐藏在定安寺内。
他不肯离开,定然也是因为芳华长公主。
当年机缘巧合,他结识了聂先生,并拜他为师。
这些年,聂先生陪着他教导他,还在箫家最落魄的时候,陪着他出征,多次在战场上救他性命。
于他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