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立誓,会给师父养老送终,百年后他的儿孙,也都会供奉师父牌位。
而今知道他有这样重的心事。
他嘴上劝师父,将道理说的明白。
但心里,还是想替他争取一番。
这事……
他该怎么做呢?
第262章
约酒
入了冬月里,休养了将近两个月的江太傅,总算能下榻了。
他一日日好转,于江家于大召国来说,都是莫大的好消息。
这日,镇国王携礼代长公主前来探望江太傅。
鼎延院里,箫平笙正陪着江太傅下棋,三人一边喝茶一边就最近几日朝中的琐事聊了两句。
江太傅留了镇国王用午膳,膳后,他服过药,便回了内寝午歇。
箫平笙便亲自送苏刃玦出府。
从鼎延院出来,两人并肩前行。
苏刃玦抬眼看了看天色,温笑浅叹。
“这天儿都阴沉沉了四五日,总算是下雪了。”
箫平笙侧目扫了眼,不大不小的雪花片,如轻盈的羽毛,打着旋儿一片片落下来。
“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是真的凉了。”
苏刃玦双手搭在一起,指尖捻着食指上的黑曜石指戒,步子缓了缓,口中与他闲聊着。
“太后薨逝不久,我母亲的意思,今年的年关不必太喜庆,宫宴也不办了,各府在各府过个好年。”
“唔,原本就是劳民伤财,这种宫宴,可以每年都不办。”
箫平笙负着手,清清淡淡评价了一句。
苏刃玦闻言顿时失笑,侧目扫了他一眼,接着道。
“除却我母亲,最难过的怕就是海云了,那丫头自幼就为太后膝下养大的,与太后感情甚笃,她伤心得不得了,接连几日的闷在房里哭,不吃不喝,身子也熬病了。”
“我母亲见了也更怜惜她,不知怎么想的,使人传了齐国公世子入宫,我不怕人传什么男女大防不合礼数了。”
“不过,见到了乔怀藏,海云倒是有了好转,听说那日乔怀藏在宫里呆到宫门落钥才离开,后来还时常托人送些东西给海云。”
“两人瞧着,一来一往的,倒是比之前海云一厢情愿的时候,相处的和睦许多,我觉着这是有戏,这事儿应该也不用咱们再管了吧?”
箫平笙默默听了半晌,牵了牵唇,淡着脸没接话。
苏刃玦忍不住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他。
“你先头答应我,要替我说服乔怀藏,你跟他谈过了?我瞧他也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原本就对人小姑娘贴上来的热脸不闻不问的,怎么会因为海云郡主突然病了,就心软了?
箫平笙挑眉,似笑非笑撇了他一眼。
苏刃玦顿时啧了一声,眼底放光,“我就知道你这是千年老狐狸动起心思来那是无人能是你的对手,唉,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能让他突然有了转变?你快跟我说说。”
箫平笙浅叹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苏刃玦一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正要再追问,却被他淡着脸打断。
“不过我得提醒你,他既然是难得松了念,肯去尝试着回应,你们就更不能操之过急,不然怕是会适得其反。”
箫平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这种事,还是让人家自己去磨合的好,顺其自然,嗯?”
苏刃玦没能解惑,有些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眼看到了敞庭,他在廊下驻足。
“我看太傅大人气色不错,想来这场病,大约是熬过去了。”
箫平笙微微颔首,“也不能全然大意,毕竟是古稀高龄,而今入了冬又下了雪,气候不好。”
苏刃玦点点头,“是,这段日子来,母亲也与我商议过,日后,太傅大人就退居幕后,那些繁琐的事我们能打理便不再来扰他清净了,倒是江帝师,能帮上许多忙。”
箫平笙低嗯一声,含笑颔首。
“如此甚好。”
江太傅迟早是要放手的,他能替儿孙们打算的,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好好安养,他即便是不掌权了,只要还好生生的颐养天年,江家的气运,就倒不了。
“回去吧,照顾好太傅大人,本王这就走了。”
苏刃玦温笑一声,言罢抬脚下了台阶,跟着的近卫已经支了伞,替他挡住雪絮。
箫平笙立在廊道下目送他离开,凤眸动了动,突然唤住他。
见苏刃玦回头,他扯了扯唇,淡淡问道。
“今晚可有空?”
苏刃玦挑眉,“怎么?”
“许久没约你吃酒了,夜里你温一壶,我天黑就来。”
苏刃玦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
他负着手转过身,眉眼含笑,仔细打量了箫平笙两眼。
“天要下红雨?自打你那小娘子有了身孕,你可是除了早朝,就是江府侯府两处走,我约你几次你不来,今日倒是主动要与我吃酒?”
话说到这儿,他一脸了悟,抿着唇笑问。
“你铁定有什么目的,又要使心眼儿?不用来这些虚的,直说就是,能帮你的事儿,我何曾含糊过?”
箫胡不自觉摸了摸鼻梁。
听镇国王这么说他家侯爷,他都替侯爷觉着尴尬。
箫平笙眉眼含笑,广袖甩了甩,转身往回走。
“回去温酒吧,晚些时候我就去。”
苏刃玦瞧着他慢悠悠离开的背影,不由嗨了一声,扬声喊道。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不干脆了?我告诉你啊,今晚你要来了,天不亮别想离开,到时你那小娘子回去立你规矩,你可别赖我!”
箫平笙头都没回,转过廊弯儿就不见了踪影。
天亮别想离开?
就凭苏刃玦那点酒量?
他都懒得提醒他。
苏刃玦咂了咂嘴,转身上了马车。
入了夜,江昀翰来鼎延院换值。
箫平笙先回了趟定国府。
劲松院里,江幸玖正掐着时辰让人摆的膳,箫平笙多是能回来用膳,都是回来陪她。
然而今日,他回来是回来了,进门只将稳哥儿抱在了凳子上,清声道了句。
“我去趟镇国王府,夜里不用等我,你早些歇着。”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盯着他小声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和镇国王提聂先生……”
箫平笙浅笑,上前抚了抚她发顶,俯首在她面颊吻了吻,语声低轻。
“我有分寸,你放心。”
江幸玖浅叹一声,轻轻颔首。
“我知道了,你别灌人家太多酒,早些回来。”
“嗯……”
箫平笙起身离开,走前拍了拍稳哥儿的头。
“你听话,照顾好母亲。”
稳哥儿小大人儿似的一挺小胸脯,挥着手跟父亲告别,还学着母亲的话叮嘱他。
“父亲早些回来。”
箫平笙都跨出了门,还不由笑了一声。
等他走了,稳哥儿扭回头,握着勺柄挖了勺菜,稳稳当当的递到江幸玖的碟子里,咧着嘴冲她笑。
“母亲,吃,好吃!”
江幸玖也被逗笑,抬手捏了捏儿子白嫩的面颊。
“好小郎,母亲自己吃,稳哥儿也自己吃,快吃吧。”
第263章
有话直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箫平笙赶到镇国王府时,苏刃玦已经坐在桌边等了。
他一跨进门,苏刃玦就嗯笑一声,点了点满桌的珍馐美味。
“刚摆上桌的啊,酒这就上来,坐。”
他一脸兴致不错的样子,箫平笙面上也不由含了笑意。
将大氅搭在一旁围椅上,箫平笙掀袍落座,瞧着下人将酒送了进来,又退出去。
他主动提了酒壶,替两人斟满。
“我没时间陪你喝,你就不会找别人喝?”
苏刃玦挑眉,“倒也是应过两场邀约,去了一个个都假模假样,我也就懒得再应,扫兴。”
箫平笙唇角牵了牵,“你就是太闲了,该听长公主的,尽快娶妻,府上多了人,你就不这么寡淡无趣。”
苏刃玦现今最不爱听的就是念叨这件事,他酒盏都送到嘴边了,愣是生生顿住,一脸无奈地又搁回桌面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的?”
箫平笙不以为然,饮了盏酒,挑眉看他。
“成心的关心你。”
苏刃玦嗤笑一声,端起酒盏饮尽,没好气的道。
“你若是来气我的,那喝完这壶你就赶紧走。”
“行,不提这个,有件事儿。”
苏刃玦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
箫平笙手撑着膝头,默了默,一脸复杂的抬眼,与他对视。
“有些……难以启齿。”
令箫平笙难以启齿的话?
苏刃玦眸底一亮,微微倾身,压低声问他。
“借钱?”
箫平笙牵了牵唇,摇头。
苏刃玦挑眉,又问。
“外头养人了?”
“滚!”
箫平笙没客气,抬脚就踢在他凳子腿上。
苏刃玦低声失笑,算是报复了他方才催他娶妻的那句不中听的话,手搭在桌沿儿上,悠闲自在打量他。
“那就直说,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箫平笙眸光动了动,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酒盏。
“实不相瞒,先前先帝留下的那等遗旨,我一直在暗中思量,最近太傅病了,我这心里危机感重,总想着将这遗旨……”
“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苏刃玦打断他,一脸无语。
“你又不离开帝都,也不带兵,眼下更没人弹劾你,你担心什么?还说我是闲的,我看你最近也是闲的,闲的心里发慌。”
箫平笙笑了笑,也不反驳,直言问他。
“你就说,你能不能把这遗旨给我吧。”
苏刃玦一点儿没犹豫,摇了摇头。
“在我母亲手里,又不在我手里。”
“你就是不想帮我,不然你可以跟长公主去开口。”
“我少开口了?之前我替你少开口了吗?那遗旨没当众颁布出来,我没出力?不是我帮的你?”
苏刃玦拍了拍胸口,一脸控诉盯着箫平笙。
“你这厮可越来越没良心了啊!”
箫平笙无奈摇头,“是,你帮过我的确不少,来,我敬你三杯,你随意。”
苏刃玦不情不愿地掂起酒盏,跟他碰杯。
见他利落干脆的灌了三盏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饮了一盏。
箫平笙等他搁下酒盏,眼睫眨了眨,这才正了正脸色,接着说道。
“这次,的确不一样,这遗旨我铁定要拿到手,也不想因此与长公主生什么隔阂,故而,你若是不便再替我游说,不如引我亲自去见长公主?方面商谈此事。”
见他这么执着,苏刃玦心知,他是来真的。
他沉默了一瞬,试探着问箫平笙。
“你不亲自去见我母亲,还拐弯抹角从我这儿绕一趟,你这是,要我陪着你一块儿去,帮着你一起说服我母亲,将遗旨给你?”
箫平笙眼含浅笑,看着他没吭声。
苏刃玦鼻息里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他,张了张嘴,低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母亲频频举办花宴,明里暗里催促我娶妻生子,因着这事儿,我都不敢在她面前露脸,她窝了一肚子火想冲我发!”
“你还让我陪着你……这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不是给我往坑里踹么?”
“箫平笙,你太没良心了!”
说着他摆了摆手,干脆回绝。
“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办!”
箫平笙默默听完,也不急也不恼,垂着眼像是思索了一会儿。
就在苏刃玦突生一种'箫平笙难得开口,不帮他是不是不太仗义'的犹豫时,箫平笙叹了一声,接着道了句。
“那这样,你这几日,多去几趟长公主府,帮我试探试探长公主的口风,若是不行,回头我再亲自过来,到时你也不用替我说话,就在一旁坐着陪听就成,如何?”
苏刃玦觉着,这倒也不是很难办。
他只陪着箫平笙去谈,自己不开口,这样既表达了立场,又不惹他母亲恼火。
“嗯……成吧。”
他点了点头,“这种事,的确也得避人耳目,只能等我母亲每日从宫中回府后,再寻机会提一提。”
说着,他又看向箫平笙,特地提醒了他一句。
“你知道我如今巴不得避着不见她,为了你的事儿我硬着头皮往前扑,仁至义尽了啊。”
箫平笙失笑,一脸感谢的替他斟酒,口中附和着。
“是,你仁至义尽了,我谨记于心,多谢多谢。”
说好的不醉不归。
苏刃玦的确是醉了,箫平笙却平平稳稳地离开了镇国王府。
回到定国府已是后半夜,雪停了,弯月挂在西边树梢头上。
满庭院的雪,被月光映衬的皎洁如昼。
箫平笙立在院门下,盯着安静空荡的院子瞧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吩咐箫胡。
“取铁锹来。”
箫胡不明所以,但还是闷着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