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王眸色微怔,侧头看他,“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二姑娘与邢修远是……”
萧平笙抬手打断他,驻足侧身,眉眼沉稳语声温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我箫家眼下,阿姐无需高嫁,我只求她日后能度日安稳,得夫家敬重,邢修远兴许并非大将之材,但他秉性醇良,会待我阿姐好,便够了。”
厉王张口结舌,定定瞧着他半晌没说话。
萧平笙默了默,接着道。
“箫家有我萧平笙一人足以,无需任何助力,箫家荣宠衰败,皆是我一人之责,与我阿姐无关。多谢王爷抬爱,箫家属实难以受重,平笙谢过了。”
这番话,他拒绝的清清淡淡,却绝不失礼,厉王罢一时心绪复杂难言。
放眼帝都城,世族门庭鼎立,哪家不是儿孙满堂,父子叔侄聚力往一处使,多少人联姻看重个门当户对,不正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凝聚势力,如此才能维护家族荣华昌盛不倒。
偏他萧平笙,要如此与众不同,要凭一己之力鼎起箫家。
该敬他孤勇无畏好,还是该笑他不自量力?
然而面对萧平笙清冷孤绝的眉眼,厉王心下沉了沉,心知他并非说说而已,而是果真如此想的,一时神情复杂极了。
半晌,他蹙着眉长叹一声,抬手指了指萧平笙。
“你啊,你,唉……不谈也罢。走吧,冲你这份胸怀,本王敬你两杯。”
这顿酒,厉王与萧平笙畅饮至天色昏暗。
喝到最后,厉王醉了过去,萧平笙又亲自带人送他回王府。
返回将军府时,已是月上中梢,萧平笙站在廊道分叉处顿了顿,扭头问箫胡。
“酒气可大?面色可一如往常?”
箫胡眨了眨眼,提高了手里的灯笼,认认真真盯着自家将军的脸瞧了瞧,半晌,'啧'了一声摇摇头。
“将军,您跟厉王干了两坛雕花儿,虽说将军您在军中已练就一身好酒量,醉是不会醉,但这酒气也没法儿压呀,属下看,您今晚还是甭去了。”
“这都近子时了,九姑娘早歇了,您一身酒气过去,难免惹她不悦,谁能喜欢酒鬼呢?”
萧平笙薄唇微抿,瑞凤眸在灯芒下泛着烁烁寒光,盯了他半晌,开口时声线清冽。
“本将军何曾说要去了?自打回了帝都,你话可越来越多了。”
箫胡一脸无辜,抿住嘴扯出抹生硬的笑。
萧平笙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往劲松院的方向走。
箫胡连忙提着灯笼跟上。
心里直嘀咕着,他这么劳心费神,还不都是替将军着想?做忠仆可太难了……
这晚,江幸玖没等来萧平笙,连着两晚那人都没来。
珣王府大喜这日,江幸玖早早便被清夏和明春给唤醒,江夫人跨进门栏时,清夏刚替她梳好发髻。
江夫人上前,接过明春手中的藕荷色裙裳,亲手替她穿好,又垂着眼替她扣腰封,语气温婉柔和。
“虽说咱们与秦家的确是有了隔阂,但谁让她秦明珠嫁了珣王做侧妃,珣王好歹是嫡出皇嗣,不管心里如何想,礼数上都得周全。”
“今日喜宴上,定会见到苏家人,也不知那'庆和公主'苏青鸢会不会来,阿玖,那个姑娘被苏家养的娇纵蛮横,突然成了要联姻的人选,还不知心里多膈应呢,说不准要怎么刁难人解解气,若是又像上次在苏家寿宴上那般,来寻你麻烦……”
听她絮絮叨叨半晌,原是担心这件事,江幸玖莞尔一笑,轻轻挽住她臂弯,软声道。
“母亲,她如今贵为公主了,一言一行自有人管束,便是真的不怕落人口实,要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寻衅于我,我也不会让她得逞,阿玖心中有数,您放心吧。”
江夫人眼中难掩忧虑,瞧着小女儿温顺乖巧的模样,只得点了点头。
她抬手替江幸玖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柔声叮嘱。
“母亲知道你最是懂事,不过是提醒你一番,大不了一会儿进了珣王府,你便躲着她们些。
你如今定了亲事,所言所行在旁人眼里,都会牵扯到箫家的声誉,阿玖,万事以大化小以小化无啊。”
江幸玖月眸浅弯,轻轻颔首。
“我知道的,母亲。”
第72章
阿玖你,原也是个记仇的
说是纳侧妃,但今日珣王府的喜宴却是布置的十分奢华,就连新娘子身上穿的,都是正妻才能着的正红。
因盖着盖头,江幸玖是没瞧见秦明珠的神情,是否如珣王一般神采飞扬,但自拜堂时顺从的举止来看,大约真是接受了这门婚事。
——是啊,到了这个地步,不认命又能如何?
男女席位在不同的园子,观礼完,箫莲箬挽着江幸玖跟在人流走,小声嘀咕道。
“我原本以为,怎么也要有热闹可瞧,这样顺当,可真让人失望。”
江幸玖掩了掩唇,细声低语,“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人多口杂的,言语收敛些呀。”
箫莲箬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珣王迎侧妃,礼数摆的如同正妃之礼,日后还不知谁要坐这珣王妃的位置,这不是明摆着提前打人脸吗?”
“便不能是秦侧妃扶正么?”江幸玖不甚在意的接了一句。
“扶正?那为何不直接以正妃之位迎娶?”
“她眼下坏了名声,才急急嫁给珣王,哪怕珣王不在意,难道太后和陛下当真不在意皇室颜面?给个侧妃之位已是看在秦家的面子上。”
江幸玖浅舒口气,接着道,“只是珣王如此抬举她,帝都城最不缺的便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等过个一两年,风头一过去,她真诞下珣王长子,依着秦家在大召独一无二的医传世家地位,扶她为正妃,也未尝不可。”
箫莲箬听得直蹙眉,拉着她在园子廊道下一处围栏前落座,轻声嗤笑。
“依照珣王喜新厌旧贪恋美色的混样,但愿她真有这等福气吧。”
江幸玖笑了笑,似是不经意的回头,视线里出现一抹桃粉色的纤细身影。
此时园子里的姑娘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说悄悄话,那穿桃粉色广袖云裳的小姑娘,笑的明媚娇俏,穿过廊道和周围的人群,径直向着江幸玖和箫莲箬的方向走来。
离得近了,四目相对,她对着江幸玖翘了翘唇,面颊上梨涡深深,声音清脆甜软。
“江姐姐,箫姐姐,我可能坐在此处?”
箫莲箬纤细的眉梢斜了斜,神情怪异的打量马皓月上下,声线清淡疏离。
“没记错,马姑娘应当与秦侧妃是表姐妹,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新房陪侧妃说说话么?跑来这里做什么?”
她行事素来耿率直白,换了旁人,听懂这番话里的婉拒与疏离,怕是便红着脸尴尬的走了。
可马皓月这姑娘,自来像是看不懂人脸色,竟还莞然一笑,提了提裙摆,当真坐在了两人身边,语气清悦随和大大咧咧。
“表姐都嫁做人妇了,我还未及笄,能与她聊什么呀?比起这些,我见着二位姐姐,想起你们近日纷纷觅得了好亲事,特意来道声喜。”
箫莲箬呵笑一声,似笑非笑的撩着帕子没理她,而是扭头看向了别处。
马皓月瞧着她,眨了眨眼,倒也没恼,反倒微微倾身又与江幸玖搭话。
“之前在苏相府寿宴上虽然有些误会,但我以为已与江姐姐解释清楚了,您这样明事理,应当不会迁怒与我的,是吧?”
江幸玖月眸略弯,笑意清柔,说实话,撇开秦明珠的原因不提,她的确挺喜欢马皓月这姑娘呢,瞧着机灵聪慧又舍得下面子。
“都是过去的事了,马姑娘从未与我言出不逊,何来迁怒一说。”
箫莲箬扭回头盯着她瞧,若有所思,抿着嘴没吭声。
马皓月璀然一笑,提着裙子起身,脚下一转坐到了江幸玖身边,神情孺慕话语亲昵。
“我就知道,江姐姐落落大方性情温柔,最是好相处的,一会儿我们一同入席好不好?”
江幸玖捏着帕子的素手顿了顿,温柔一笑,“自然好……”
箫莲箬眉心轻锁,暗地里轻轻掐了掐她手心儿,被江幸玖反手握住。
此时,园子里传来隐约的躁动,廊下的姑娘们纷纷起身张望,却原是芳华长公主姗姗来迟,官宦命妇们正在见礼。
“苏青鸢。”箫莲箬低念一声。
江幸玖这才瞧见,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那姑娘,一身蜜桔色广襟云袖宫装,瞧着仪态万千的,正是「庆和公主」苏青鸢。
“自册封为公主后,她便被秘密送入了长公主府,这段日子一直由长公主亲自教养,跟着长公主和宫廷嬷嬷,学习皇室礼数和规制,以期她日后嫁到大楚,言行举止不丢大召皇室的脸面。”
马皓月浅浅一笑,低声说道。
江幸玖和箫莲箬齐齐侧首看向她,对上两人的视线,马皓月笑着歪了歪头,小声道。
“这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有宣扬,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怎么,两位姐姐没听说吗?”
江幸玖与箫莲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和困惑。
箫莲箬轻咳一声,不甚在意的道,“大约最近都在忙着定亲一事,深居简出的,故而忽略了。”
江幸玖勾了勾唇,语声柔和,“无论谁做了庆和公主,这宫中规矩,自然都是应该学的,今日我看,这位苏姑娘便瞧着沉静稳妥许多,长公主教导有方,她可真有福气。”
箫莲箬闻言默了默,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怎么听这番话,都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阿玖你,原也是个记仇的。
正此时,有王府的婢女陆续入园,奔走相告,这是开宴了。
于是,廊下的姑娘们纷纷结伴而行,江幸玖三人亦跟在人群之后。
刚抬脚,江幸玖便觉袖口一重,像是被一股力道牵扯,她步下一顿,回头看去。
“哎呀!”
马皓月低呼一声,面色涨的通红,握着她被扯裂的袖口,水汪汪的杏眸透着愧疚与紧张。
“江姐姐,我,我并非有心的,我也不知这佩环会勾住你裙裳,这可如何是好……”
箫莲箬见状凤眸一瞪,伸手要推开她。
江幸玖抬手拦下她,视线盯着马皓月别在束腰上的那枚佩饰,那是枚再普通不过的香囊,唯一精致之处,是璎珞之上缀着细碎的宝石。
这些宝石颗粒如豆,并不夺目,不细看,看不出并不圆滑,甚至还棱角分明。
“阿玖,她分明是故意为之,想让你在宴席上穿着衣袖破烂的裙裳出丑!”
“我没有,江姐姐,我真的并非有心……”
马皓月似是急切想证明自己,连忙摘下腰间的香囊,眼眶通红满面委屈。
“这香囊是我今日刚佩戴的,并不知会如此,我有心与姐姐交好,又怎会害你出丑,即便是想要害你出丑,也不会做的如此浅显,江姐姐……”
“你还狡辩!”箫莲箬气急了,厉声斥她。
“莲箬姐姐,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是先寻个屋子,换身衣裳吧。”江幸玖不紧不慢的打断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帮我去外院寻清夏,取一套裙裳来。”
“阿玖……”箫莲箬扯了她手,蹙着眉沉声道,“你跟我一同去,我不许你跟她单独呆在这里。”
第73章
这份凉漠深沉,与三郎如出一辙啊
箫莲箬坚持要拉江幸玖一同离开,江幸玖樱唇轻启,正欲说什么,却听马皓月殷切开口,像是想要补救。
“两位姐姐都不用走,今日是我疏忽,才给江姐姐添了麻烦,马上宴席要开了,这一来一去耽误时间,入席太晚也不好。”
“我陪姐姐前往宴席的方向,在途中寻个屋子,路上拦个府中侍婢,去帮姐姐取裙裳来可好?”
箫莲箬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少惺惺作态,你到底想做什么?!小小年纪学别人心机深沉……”
“她就陪着我们,哪也不去,能做什么?”江幸玖清柔一笑,安抚的拍了拍箫莲箬的手臂,月眸浅弯看向神情愧疚不安的马皓月。
“那就劳烦你了。”
马皓月顿时展颜一笑,连忙在前带路,“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弥补,江姐姐不必客气,姐姐信我便足以。”
“阿玖——”箫莲箬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用力扯了扯江幸玖衣袖。
江幸玖笑而不语,轻轻扫了她一眼。
此时园子里的女眷们已经都离开,廊下唯有她们三人。
亦步亦趋跟在马皓月身后,江幸玖的视线依然落在她攥在手中的香囊上,似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举止,甚至还悠闲的揉了揉手臂,浅笑与她搭话。
“这香囊倒是十分别致,是马姑娘自己绣制的?”
马皓月不自然地扯了扯唇,“我绣工不好,是府上绣娘绣制的。”
说完这句,她像是意识到江幸玖十分关注这香囊,连忙将香囊递给她,急切的小声解释。
“江姐姐可看看,这香囊就是普通的香囊,我绝没有害人之心,我当真不是……”
江幸玖没听她的话,顺势伸手接过香囊,掂在手中细细瞧着。
“没有害人之人,你慌什么!”箫莲箬冷声低斥打断她。
马皓月顿时张口结舌,抿着嘴垂下眼,双手紧张的握在一处,苦笑道。
“姐姐放心,今日我就与你们呆在一起,绝不擅自离开,若我真的要害你们,便让我也跟着倒霉就是。”
箫莲箬抱着臂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没再理她。
一旁的江幸玖浓睫低垂,缄默无声,素指用力捏了捏香囊内部,触手柔软如沙粒,粉末状香料。
她月眸墨色微氤,眼尾不动声色地扫了马皓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