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大不了你明日白日里再过来,夜里再回去便是,去吧。”
清夏咬了咬唇,在原地站了片刻,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屋里静了半晌,直到明春回来,江幸玖才无奈的叹了一声,再次抬眼看向清夏。
“你而今成亲了,不止是我身边贴心的人,也得顾及自己的小家。”
“你比我成亲早,明明离得近,却还是因聚少离多,至今肚子没个喜讯,你是有婆婆的,我知道你的难处。若非我手边的人实在使唤不开,我本该多放你假,让你们小夫妻团聚才是。”
“快去办事,办完了就回去吧,别让我再心里难受。”
清夏红了眼眶,垂着眼点了点头,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屋里再次静下来,明春站了一会儿,眼珠滴溜溜一转,小声道:
“奴婢给夫人端杯杏仁酪来。”
江幸玖素手托腮点了点头,眼睛还盯在书页上。
明春抿了抿唇,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她一走,江幸玖低垂的眼睫动了动,瞳珠流转,看向手边的窗沿。
窗楞半支起,午后的暖阳自缝隙里洒进来,跳跃在竹榻上,映亮了书本,在她眼底撒下几分迷蒙怔色。
清夏和如松邻府相隔,她这个主子尚且算开明。饶是如此,他们夫妻一月里相守的日子,也不过屈指可数。
她是该准备往身边添些人手了,不能总可着明春和清夏。
明春也老大不小,说话就要嫁人的年纪了。
等箫平笙回来,她得跟他商量着此事,孩子生下来,身边定然要添人的,添的人,自然还是他来挑的好。
他那么有本事,手底下可信的能用之人,定然不会少。
只是……
他何时才能回来?
他如今在宫里,又是做些什么呢?
彼时,永延宫殿门外,神武卫重兵把守,三步一岗。
箫平笙和朔王亲自守门,两人站在白玉围栏前,遥望台阶下,被神武卫层层围着的空旷平台,低声交谈着。
“我方才进去,梁安德说,圣上今日咳了三次血,有一次甚至是喷了满榻,要不要找秦院判再问问?”
“你随意。”箫平笙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
他腰背笔直,眉眼冷峻,眸光清冽无波,像是心无旁骛地一心在好好站岗。
朔王闻言「啧」了一声,眼尾扫了他一眼。
“你就不想见圣上一面?”
箫平笙修眉一挑,似是意外的侧目看他。
“无话可说,见不见又何妨?”
第172章
病了这么久,被一场梦气死了
被他噎了一嘴,朔王抿着嘴默了默,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浅叹一声。
“早先你原本就料到圣上对你不是全然信任,既是心中有数,这会儿又何必气恼呢?再言之,太傅和我都会帮你的嘛。”
箫平笙薄唇浅扬,“气恼?我何时气恼了?”
朔王摇摇头,“说的圣上宣召你入宫,你入宫却不见你,只让你在这门外守着,你不气恼?”
箫平笙面无波澜,“圣上是宣召我入宫,也没说就要见我,我这不是在奉旨当差了么?”
朔王撇嘴,“还说没气?”
箫平笙一脸莫名扫了他一眼,“何来的气?”
朔王一脸的「我懂」,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语重心长:
“你也不用嘴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了我是你,我也气。为大召出生入死,抵御外侵铲平内乱,功绩一等一,却换不来君主的信任,之后还要被流放到人生不熟的地方,四周都是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无召不得回府,妻儿老小千里相隔,可能生死之别都不能见一面。”
“这么一念叨。”朔王啧了一声,面露同情,“的确是挺惨的,你有气,我都能理解。”
箫平笙嗤笑一声,凤眸幽暗,“你便不能盼我些好?”
朔王呵呵一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设身处地的为你想过了,你放心,你那娘子大着肚子,太傅总是心疼自己孙女的,我也会帮你再游说游说,我母亲那儿已有松动了。”
箫平笙面色缓和,略略颔首,并未多言。
“其实吧……”
朔王抿了抿唇,捏着曜石指戒压低声,“圣上已是弥留之际,你若能见他一面,低个头示个弱,指天发誓向新帝表表忠心,说不定圣上的心思就能转变,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这个时候最好说话的。”
箫平笙不置可否,轻轻摇头,唇角的弧度有些凉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箫家历代执掌兵权,早已是几代帝王的心中大患,便是而今我上交了兵符,又甘愿做圣上的鹰犬,都不能令他放下戒备,临到头来还要将我一军。”
“便是再低头,再示弱,也改变不了他的本意。”
“这个时候见他,只怕他再心思加重,受些刺激,若是就此薨天了,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这话说的,既无奈又大义,朔王听得心下直动容啊。
他不能改变圣上对箫平笙的忌惮,但他也无法与圣上同心,觉得这样的箫平笙会反了袁氏。
夹在中间,他只能两方调和。
“其实,人老了,又大限将至,总是会头脑不太清醒的,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毫不介怀,我母亲也十分感念。”
朔王感叹了一声。
箫平笙无声扯唇,“箫家世代忠君爱国,这是家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要去陇南,也没什么。日后的事,日后再论吧。”
他语声清淡,口中说着是没什么,可眼底的苦涩与暗晦,朔王却看得清晰。一时间,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于是,他开口安抚箫平笙。
“已下的圣旨,虽说不能更改,但是压着旨意不颁布,倒也不是多难,我会再试探试探母亲的口风。”
箫平笙点点头,低轻道了声谢。
两人说着话,瞧见白玉围栏石阶的拐角处,秦院判带着内侍脚步匆匆而来。
“王爷,箫将军。”
秦院判挽袖与两人见了礼。
朔王点点头,熟稔的取出银针试药,又亲眼看着那小内侍用汤勺尝了一口,确认汤药无误,这才亲自转身去开门。
这个空荡里,秦院判掀起眼帘看向箫平笙。
箫平笙下颚绷紧,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秦院判顿时垂下眼,卷着袖管拭了拭汗。
等两人进了殿内,殿门重新闭合,朔王回到箫平笙身边,两人并肩守在白玉围栏前,一时再没人出声。
当天夜里,箫平笙值夜。
寂静的永延殿内,突然灯火通明,有杯碟撞翻破碎的噼啦声。
梁安德跌跌撞撞跑出来时,箫平笙缓缓转身,清冽狭长的视线在暗夜的宫灯下,像是汪着两抹鬼火。
梁安德脸色惨白,满脸的惊慌失措,到嘴边的尖呼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面前这人清清冷冷问了一句,“出了何事?”
梁安德「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牙齿打颤大声呼道:
“传太医!传太医来!”
尖细锐利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惊惧,划破了皇城漆黑的上空。
有神武卫闻声匆匆离去,偏殿里歇息的朔王就在此时奔了出来,身后是稳步跟随的江太傅。
朔王一边跑一边沉着脸问梁安德:“圣上如何了?”
没等梁安德回话,人已经跨进了殿门。
梁安德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两人背影俱是惊慌无边。
江太傅脚下顿了顿,没与箫平笙搭话,跟着进了殿内。
箫平笙静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少顷,听见朔王一声悲痛的高呼。
“圣上!!”
江太傅急声呵斥,“王爷噤声,莫要声张。”
殿内再次静下来。
他眼睫低垂,遮住眼底浓的化不开的墨色,负手转身,面向夜空下灯火辉煌的宫城,满身寒意侵袭,墨色金线的袍角被夜风掀起,翻飞起冽冽弧度;
朔王从内殿跌跌撞撞奔出来,便瞧见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他脑海里浮现的,像是一双扑闪着展开的健硕羽翼。
箫平笙高大颀长宽阔修挺的背影,如一只夜色里蓄势待发的鹰隼,扑闪了扑闪羽翼,又徐徐蛰伏下来。
他来不及怔愣,急匆匆跨出殿门,语声艰涩低微:
“圣上薨天了。”
箫平笙侧首看他,“秦院判呢?可在殿内?”
他眉梢眼角都是清漠,与朔王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
朔王喉间紧了紧,反手将殿门关上,走上前两步,离得近了,才哑声低语:
“梁安德说圣上似是做了噩梦,在睡梦中面目狰狞徒手挣扎,他上前轻声唤他,却见圣上豁然睁开眼,满面惊怒之色,还没开口,就喷出一口血,整个人撅了过去。”
“秦院判看了诊,说圣上气血大乱,当是睡梦中毫无防备,一时怒极攻心……走的极快,已是回天乏术了。”
病了这么久,被一场梦气死了。
箫平笙默了默,淡淡点头。
“你派人去请长公主,我在此守着,一会儿太医们到来,先让他们在外等候,一切,等长公主来了,与太傅商议过,再做定论。”
朔王低嗯一声,转身去吩咐等在台阶下的穆高。
箫平笙站在殿门前,目光越过两人的身影,看向天际,眸中光影随着宫道廊檐下摇曳的灯火跳跃,久久没再挪动脚步。
第173章
他心软的厉害,顾不得满身风尘,上前将人揽进怀里
尃帝病了许久,帝都城也戒备了许久。
九五鈡在黎明敲响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太大的意外。
只是江幸玖想起之前圣上留下的那道旨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提着。
箫夫人一早亲自来了趟劲松院,安抚了安抚她的情绪,又提起秦府与忠勤伯府的喜事。
“他们家原本提前日子,就是怕赶上这事,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这礼咱们也不用急着送了,国丧一年,秦家和陈家,且得等到明年再嫁娶了。”
江幸玖闻言点头,本是素不相识的关系,而今却也免不了替那位陈六姑娘憋屈。
这陈六姑娘也是流年不利,先是在国宴上被大楚三皇子压了一头,婉转拒了姻缘,又定了苏家五郎,闹得十分不愉快,这最后定的还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秦四郎。
亲事来来回回折腾着,好容易一切就绪了,听闻秦家早一个月就将喜宴上一应物需准备了个齐全。
而今,却又被个国丧耽搁了。
箫夫人坐了没一会儿,就又回了泰竹院去礼佛。
江幸玖心不在焉地,想着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箫平笙怕是还得呆几日才能回府吧。
等到傍晚时,却是等来了江昀杰。
江昀杰从宫里出来,形色匆匆,第一时间来了将军府。
“整个皇城都戒严了,箫老三得协助朔王维持皇城的巡查和治安,多半得等先帝灵柩入陵后才能抽身回来。
如今天热,也等不了几日,钦天监正在掐日子和时辰呢。不过,我瞧见他人了,倒是一切都好,他让你不必担心。”
江幸玖樱唇浅翘,吁了口气点点头。
“芳华长公主和祖父在御书房与重臣议事,听朔王的意思,有关派遣箫平笙去陇南的旨意,长公主尚且有些犹豫,先搁置在了一旁,而今还是新帝继位的事最要紧。”
“怎么?不是说八皇子继位吗?难道是珣王在鼓动人搅合事?”江幸玖诧异询问。
先帝的旨意,还有人敢质疑?
江昀杰叹了口气,“几位老臣觉得八皇子年幼,无法震慑国局,怕小儿继位新君,被他国看轻挑衅。”
“太后也颇有意见,坚持要推举珣王继位,珣王最近又十分收敛,还刻意笼络人心,许多大臣此时正摇摆不定,大多偏向于珣王继位。”
“不过,倒也不是大问题,长公主和祖父的威慑不可小觑,他们就是闹再大意见,也抵不住先帝几道旨意,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江昀杰说的不错,对八皇子继位一事,朝中反对质疑声四起。
但上有芳华长公主和江太傅临危授命,执意拥簇先帝圣意。
下有镇国王苏刃玦执掌的神武卫围府震慑,渐渐的,这质疑声也就被压了下去。
天气炎热,先帝灵柩不可常停,钦天监很快掐算好了日子和时辰。
七月初十,帝都城内大街小巷缟素如幕,哀乐回旋。
文武百官与命妇纷纷披麻戴孝,送先帝入陵。
念及江幸玖身怀有孕,有芳华长公主和太傅默许,没人要求她必须送先帝,也算是悄无声息地为她开了条后门。
这日,江幸玖安安静静呆在劲松院里,一直从黎明,等到日暮。
太阳落山后,内书房里的光线暗下来,明春进来点灯。
江幸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随即眼睫低垂,视线里却瞥见挂在腰间的鎏金灵犀石似乎生了异样。
她定睛瞧着,金色流沙缓缓涌动起来,似乎还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她眼底溢出喜色,连忙下榻穿鞋。
“夫人可是饿了?”
明春上前搀扶她,“奴婢去传人摆膳吧?”
江幸玖低嗯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吧,这就摆膳,顺便传热水来,将军这一日定是疲乏了,别让他久等。”
明春双手交握很为她身后,闻言纳闷的眨了眨眼,小声嘀咕:
“将军没回府呢,说不定,这会儿会在宫中用膳。”
江幸玖笑而不语,只步下加急了往院门外走,隔着暗下来的天色,她挂在腰间的佩环渐渐流光四溢,十分夺目。
明春惊奇的瞪大了眼,正要开口说什么,视线里却瞥见院外贡纱灯点亮的廊桥上,两个人影远远移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