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咽了回去,再眨了眨眼,为首那人已经走到廊桥制高处。
灯芒清亮,一袭黑袍身形颀长健步如飞的人,不是将军又是谁?
明春纳罕,夫人和将军这是……心有灵犀了?
箫平笙远远就瞧见劲松院院门下的光影,他加紧了步子。
走到近前,瞧见小娘子如花娇艳的笑颜,她娉婷玉立站在那里,那双月眸被院门下的灯芒点亮,犹如撒了月辉,清清亮亮流彩潋滟,直直瞧着他。
他心软的厉害,顾不得满身风尘,上前将人揽进怀里,眷恋的吻着她清香柔软的发顶,开口时,语声也柔若春水。
“夜深了,怎么等在这里?”
“我知道你回来了,特意来迎你。”江幸玖揪着他袖口,笑的月眸弯弯,狡黠而娇俏。
箫平笙轻声低笑,弯身将她抱起,脚步稳健往屋里走。
“等许久了?”
江幸玖一手勾着他脖颈,一手捏着腰间佩环,抿着嘴笑的月眸弯弯。
“没有很久,这距离,大概是从你进府之时……”
箫平笙明白她说的什么,垂目扫了眼金芒灼灼华光溢彩的鎏金灵犀石玉佩,唇角笑意加深。
“它总算是有用处了?”
江幸玖月眸浅弯,“你如今回家了,我就不需要了。”
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离她有多远,是不是越来越近,快要回到她身边了而已。
两人低声细语交谈着,一路上了回廊,进了堂屋。
箫胡和明春不远不近跟在身后,见明春转身要走,箫胡连忙开口唤住她。
“干什么?”明春不耐的撇他一眼。
箫胡憨然一笑,摸了摸肚子,小声道:“你可是去传膳?也替我捎带些吃的吧,今日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
明春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连热水也给你一起传了?”
箫胡嘿嘿一声,十分耿率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明春姑娘了,还得是明春姑娘心细。”
明春受不了,嫌弃的咧了咧嘴,叉着腰杏仁眼儿瞪圆了斜他一眼。
“你这人,是听得懂脸皮厚,还是听不懂憨傻呀!”
箫胡眨了眨眼,挠着头问她。
“什么意思?”
明春咬唇,无语的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嘴里碎碎念着小声嘀咕。
“本姑娘是伺候将军和夫人的,你多大脸?木楞子……”
箫胡面上笑意一僵,随即摇着头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去了。
然而,明春念叨归念叨,到底还是替他端了饭菜,传了热水。
第174章
都这时候儿了,先帝当日如何想的,有那么重要吗?
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小夫妻早早闭门歇下。
依偎着靠在榻上,江幸玖觉得,提心吊胆的感觉,总算是渐渐安定下来。
“先帝那日传召你入宫,可是将你囚禁起来了?”
箫平笙闷笑,俯首轻轻蹭着她秀挺的琼鼻,音腔沉柔低磁。
“倒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他不放心我,自然不许我进殿,只在殿外值守,至死才见到他。”
江幸玖黛眉浅蹙点点头,眼睫嫌弃,满目忧虑的望着他。
“三哥那日来过,与我说了许多,那道将你调派陇南的遗诏,最后可转圜了吗?”
箫平笙笑意闲适,似是不甚放在心上,淡淡摇了摇头。
“还在长公主手里,没有将这封遗诏现在公之于众,她大约有多方考虑。”
“一是,祖父和朔王极力维护我,这个时候正该齐心协力扶持新帝,她不能与二人产生分歧。”
“二来,新帝年幼,不足以担负国之重任,几年内,楚燕齐三国极有可能会频频试探,这个时节,她用的到我,不会贸然做于我不利之举。”
“三么,约莫是攥着这圣旨,犹如捏着我肋骨,无声地拿捏我,以防日后我意见相左或心生反念。”
江幸玖听的眉心蹙成疙瘩,重重叹了口气。
“想要做个能臣,怎么就这么难?明明我祖父历经三代帝王,他一直做得很好呀,也没见袁氏皇族这般猜疑过他。”
箫平笙闷声失笑,“祖父深谋远虑,乃治世辅政的不世之材,岂是谁都能相提并论的?”
他说着,轻轻揉捏掌中绵软素白的小手,语声低了低。
“再言之,文臣比武将,总是要吃香的,历朝历代涉及到兵权二字,没有帝王是不忌讳的。”
“忌讳……那也没见做帝王的次次都御驾亲征啊!做能征善战为君分忧的忠良神将,未免风险也太大了。”江幸玖樱唇微抿,不满的嘀咕起来。
“若既要出生入死为皇室守卫山河,又要防着皇室突生杀心,谁还愿意做什么一国战神呐?”
她这话既娇气又不忿,满是对他的心疼。
箫平笙听的心下熨帖,长臂揽住她纤细的身子,双手抚在她隆起的腹部轻柔摸搓,面颊与她相贴。
“世间千万人,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我生在箫家,若想出人头地,免不了走这条路子的。”
“无妨,那道圣旨就先捏在长公主手里,总归短时日内,与我们还构不成威胁的。”
江幸玖窝在他怀抱中,眉目含郁无奈叹息。
“话是这么说,但被人捏着,终归是不自在,日后行事也十分被动,还需万分谨慎。”
“那就寻个合适的时机。”箫平笙清浅一笑,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将圣旨讨回来,亦或者,销毁它。”
江幸玖黛眉轻挑,满脸诧异歪头看他,“什么合适的时机?”
箫平笙笑而不答,而是拍了拍她手背,起身下榻。
“此事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且得不引起芳华长公主的疑心和芥蒂,得慢慢来,急不得。时候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他下了榻,没等江幸玖开口,径直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往床边走。
江幸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继续纠结这件事,而是转而问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继位的登基大典,也就这两日了吧?”
“嗯,钦天监择了后日。”
“那珣王,当是要气死了,他会不会在新君继位那日出幺蛾子?”
将人放到床帐内,箫平笙屈膝侧卧在她身边,一手卸下金钩上的帷幔。
床帏幔布质地柔滑飘逸,一泄如瀑,将室内屋顶夜明珠散布的莹泽隔绝在外。
床帏内光影暗淡,箫平笙的声线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他是要气死了,扶先帝入陵时,连三分悲痛都伪装不出来,然而再气也无济于事。他能依仗的太后已是高龄,威望都是后辈敬起来的,然而事关国事,长公主也不会盲孝顺从。”
“何况,先帝为新帝留下的几位辅业重臣,无论是祖父,长公主,还是朔王,都并非珣王和太后能摆布的。”
江幸玖眼睫眨了眨,没再问,而是贴着他身子,合上了眼。
这些日,她总记挂着箫平笙的安危,记挂着他何时能回来,竟是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眼下人就在身边,她心思安宁,困意袭来,几个瞬息的功夫,便睡熟了。
国丧之期,新君尚未继位,早朝自然还是不用去的。
翌日,小夫妻俩睡到日上三竿,被敲门声唤醒。
江幸玖眯着眼,听见箫胡在门外低声禀话。
“将军,珣王殿下来了。”
珣王?
江幸玖睡眼惺忪,微抬头看向身边的郎君。
男人眸色清冽,像是醒了许久,他大掌抚了抚她面颊,声线沉柔叮嘱了一声:
“我去去就回,你若是困,便接着睡,若是清醒了,便起来用膳。”
江幸玖点点头,侧躺着看他起身,然后目送他出门。
箫平笙负着手漫步悠闲,走进榭亭苑的苑门,远远就瞧见在凉亭内来回踱步的珣王。
珣王自是也瞧见了他,不等他走近,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
他长眉紧蹙神情沉郁,一走到近前,便语声十分不客气地开口:
“无论如何对比,小八都不及本王,为何是他?一个尚且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儿?”
箫平笙意外地挑起眉梢,清声失笑。
“这话,王爷该去问长公主殿下,亦或者是镇国王。”
珣王满脸愤愤,“皇姑素来不待见本王,苏刃玦更是连面都不露!”
他似乎是很难堪,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道:“你当时也守在御前,定然知道父皇都说了些什么,如今你受苏刃玦压制,等同于闲人一个,与本王透漏几句话又何妨,总得让本王输的心服口服!”
说到最后,语气里透漏的都是不甘和恼羞成怒。
箫平笙觉得珣王有些不可理喻了,他这脑子,所思所想总是与常人有些出入。
他眸色幽深打量珣王周身一眼,浅浅沉了口气,声调轻慢。
“王爷,卑职入宫虽是奉召,但先帝当时已是病危,卑职不曾进过永延殿的殿门,更加不会知道先帝都说过些什么,交代过什么。”
说着,他默了默,清冷勾唇:“何况,王爷觉得,先帝若是当真看重我,又为何遗诏中的辅政大臣,没有我箫平笙一席之地?又为何,晋封朔王为镇国王,执掌兵马大权压制于我?”
两声反问,令珣王如鲠在喉,面色复杂。
箫平笙唇角浅扬,“诚如王爷所言,而今我也不过是一闲散之人,要让王爷白跑一趟了,王爷慢走。”
“箫平笙,你……”
珣王紧紧抿住唇,眸子沉沉定定看了他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箫胡挑着眉看他气急败坏走远的背影,摇着头直啧啧。
“都这时候儿了,先帝当日如何想的,有那么重要吗?总之登基的,不还得是八皇子?”
第175章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箫夫人认识乔怀藏?
七月十二,年幼的啟帝继位,改国号天丰。
天丰一年,七月十五,啟帝首次临朝,芳华长公主自此垂帘听政,本已颐养天年的江太傅亦再次出山,在殿堂之上坐稳一席之位。
因先帝突然重病离世,消沉凝滞了许久的帝都城,渐渐按部就班,趋于平静。
然而,箫平笙很闲,除了上早朝,便是每日呆在府中陪着江幸玖,镇国王苏刃玦倒是偶尔来寻他坐坐,总是用过膳就走,不像是来商量家国大事的,更像是闲暇遛弯儿来蹭饭的。
七月底时的一天,先头安置在春晖堂里的那位,悄无声息送入了府。
江幸玖陪着箫平笙在提前安置好的「兰亭院」里迎人,瞧见文隽清华的乔怀藏是坐在轮椅上时,她颇有些意外。
“日后,就唤他一声怀先生吧。”
将几人引入堂屋,箫平笙负手含笑,神情柔和看向身边的小娘子。
江幸玖温浅一笑,“怀先生……”
乔怀藏含笑颔首以礼,“日后,要多叨扰夫人了。”
江幸玖素手扶腰,月眸浅弯摇了摇头,便听身边的郎君清声道:
“不必见外,玖娘有了身孕,如今府中中馈之事,是我母亲在打理,如今我也时常在府中,日后这院中若有任何需要,先生觉得不方便,也可直接让人来寻我。”
乔怀藏眉眼温和打量一眼屋内布置,眸色动容,语声轻缓:
“已是很好了,多谢将军。”
箫平笙凤眸含笑,“千万不必见外,若是……”
没等他客套完,视线不经意扫到正自院门处走进来的人,笑意顿住,话也停了。
江幸玖遁着看过去,却是箫夫人亲自来了。
“我听闻贵客入府,特地来看看。”
箫夫人眉眼慈蔼,略挽裙裾跨进门,说着话视线看向屋里一坐两站三位陌生人,笑语亲切。
“早前三郎从陇南回来,特地交代过,说先生足智多谋,在战中对他相助颇多,入府后要迎为上宾,这院子我一早便命人收拾好的,搁置了许久,只是不知先生是今日入府,方才已经吩咐下去,让她们再重新打……”
江幸玖面带笑意默默听着,只觉得如此好客又亲切的箫夫人,仿佛是阔别许久不曾见到了。
她正自想着走神,突听箫夫人话说到一半停下,且面色怔愣惊震,仿佛是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
遁着她视线看去,瞧见的,却是怀先生温静病白谦谦有礼的笑颜。
他笑意渐渐清浅,轻缓有礼道了句:“有劳夫人,日后,也多有叨扰了。”
箫夫人却像是受了惊,眸色怔然间,恍惚退了一步。
“母亲……”
箫平笙面无波澜唤了她一声。
箫夫人一震,猛地侧头与他对视,神情暗晦惊愕:
“他,他可是……”
箫平笙修眉轻蹙,一手揽了江幸玖,抬脚往外走:
“这件事,稍后我与母亲细说。”
江幸玖满面茫然,脚步随着他离开,视线却忍不住在三人身上犹疑了一圈儿。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箫夫人认识乔怀藏?
——可这位齐国公世子,从未离开过陇南啊,不要说帝都的人,便是陇南本地的人,怕是都少有识得他面孔的吧?
箫夫人面色一凛,眼睛深黑盯着乔怀藏,紧紧抿唇,像是忍着什么没说出口,旋即转身,裙裾婆娑步履极快追上箫平笙。
离开院门时,与箫平笙夫妻俩擦肩而过,冷冷扔下一句:
“我在泰竹院等你。”
江幸玖怔怔瞧着她和苏嬷嬷远去的背影,樱唇微张看向身边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