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我就说过了,独立府邸这事儿,原是我的主意,父亲母亲若是不悦,大可训斥我教训我,何必总背着我寻娘子不痛快?”
“四郎。”
邢夫人嘴角抿紧,眼尾打量箫家人的脸色,声线压低了。
“怎么说话呢?娘可一句重话都不曾跟你媳妇儿说,今儿是……”
“母亲是碍于长辈的颜面,碍于箫家,不会与我娘子说重话,大嫂可就未必了,不止一次与我娘子起口舌之争了吧?”
邢修远面向端正为人憨直,少有这样冷嘲热讽的时候,倒是真叫人不习惯。
邢修济愣了愣,想要说什么,被一旁的邢大奶奶一把挡开,她冷着脸笑了一声:
“邢四郎,你那娘子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比谁清楚呢?起口舌之争,她箫莲箬能吃亏?!我身为邢家嫡长媳,长嫂如母,几次闹的不悦我都不且的请公婆做主,你倒先叫起屈来了?我过门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些年我待你们……”
她越说嗓门越大了,邢修济又恼又怒,眼睛控制不住去看箫家人的脸色,上前将人给拦回来,厉声呵斥。
“说话就说话,嚷嚷什么?!府邸里头,当着亲家的面,你还有没有礼数了?”
邢大奶奶更委屈了,她眼眶瞬间红了,挥胳膊挡开他:
“我嚷嚷?你又与我嚷个什么?!”
“你嫡亲的弟弟当着他媳妇娘家人,指摘我这个做大嫂的不是!欺负他媳妇!这就有礼数了?!我可曾说了一句不是属实的话?邢修济……”
“够了!”
邢夫人只觉丢脸的厉害,简直是颜面全失,她厉呵一声,气急败坏地推了桌上的茶盏。
「噼里啪啦」地碎裂声,震得邢大奶奶一个激灵,她眼睛瞪圆了,盯着地上的碎片噤了声。
邢夫人喘着粗气,狠狠撇了她一眼,继而整了整广袖,姿态端庄肃穆,对上慈眉善目的箫夫人,长吸了口气,徐徐开口:
“亲家母,今儿你们既然都来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少不得咱们的确得细掰扯掰扯。”
箫夫人抬眼看她,微微颔首,浅叹一声示意她坐。
“亲家母有话直说,大家也不必急,家务事也是得念念经,过日子是这样的,有了矛盾,坐在一处摊开说一说,也就好了,没必要吵闹。”
她说着,回头与箫平笙对视一眼,声线更温婉了。
“我和三郎呢,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真是阿箬做的不对,我自该给亲家道声歉,是我没管教好女儿。”
她这样通情达理,邢夫人面色略略缓和,稳稳坐在了一旁。
邢大奶奶也忍着一脸的不悦,抿着嘴没再嚷嚷。
众人纷纷落座,堂内静了一瞬,邢夫人似是再想该从哪儿说起,这才徐徐道来。
“平心而论,不论如何,搬出去独住这事儿,我敢拍着胸脯说,换了任何一个府上,但凡上头有一个长辈,就没子孙会提,也没长辈会应允的,亲家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箫夫人不疾不徐地点点头,甚至笑了笑,“是……”
邢夫人脸色更温和了,说的话也软和下来。
“当初咱们两家议亲时,都是交过底的,贵府三郎当时功绩卓绝,年纪轻轻受封一品,又深得帝宠,那是风光无量,能与我家四郎结交,还愿意将嫡姐许嫁,那是我家四郎高攀了,邢家自是觉得蓬荜生辉,满怀动容。”
“四郎媳妇嫁过府来,我不说待她越过大郎媳妇好,绝对是拍着良心可担保,没让她比大郎媳妇差。”
“大郎媳妇过府早,与我的情分自是深,当日觉得我偏心四郎媳妇,我也是极力安抚调解,让她多礼让弟妹。谁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呢?”
箫夫人含笑颔首,“阿箬常与我说的,亲家母待她如嫡亲的女儿,姑爷也特贴入微,我都记着。”
邢夫人顿时笑了,“她是个懂事的,性子是耿率了些,但没有坏心眼,与四郎合脾气,我看的明白。”
箫夫人笑了笑,“您接着说。”
“这一直以来都是好的,要说闹不愉快,也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邢夫人笑意微敛,蹙了蹙眉,扫了坐在末尾的邢修远一眼,似是酝酿了极深的不满。
江幸玖月眸微动,知道这是要说到正题了。
第180章
我瞧不得自己娘子受委屈,乐意带她出去独立门户,成不成
“四郎成婚晚,早前你们也是知道的,屋里有两个伺候的人。”
邢夫人说着,挑眉看向箫夫人。
箫夫人唇角紧了紧,浅勾着点头。
“当日我为着四郎媳妇心里能舒坦,也盼着他们小两口能和和睦睦地,眼都没眨就将人送到了庄子上去,出去再如何打听,也寻不到我这么体谅儿媳的婆母。”
江幸玖低垂的眼睫轻颤,掩了掩帕子,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她可是记着,当日这两个通房丫头,是邢四郎要打发走的。
邢夫人的话还在继续,“这个年岁的郎君,哪个身边没几个伺候的贴身人?四郎媳妇有了身孕,前些月我为着让她安心养胎,这茬自是不提。”
“后来她月份大了,自是照顾四郎也不方便,我只是探了探她口风,也没做主就将人接回来,她当时倒没说什么。”
“我念及她年轻,心里不痛快肯定是会有,可做婆婆的,都是这些事儿,谁也不愿意去讨儿媳妇厌烦。
我开解了她,若是不愿意用旧人伺候,那她自己选两个贴心的,信得过的,日后也好拿捏……”
“咳咳!”
江幸玖掩着帕子咳了两声,状似不经意地打断她。
邢夫人半张着嘴,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对上江幸玖浅弯盈笑的月眸,不知怎的就说不下去了。
箫平笙侧首看她,目露关切:“可是身子不适?”
箫夫人闻声也看过来,眸色柔婉打量她。
江幸玖抚着隆起的腹部,浅笑摇头,语声清柔:“没有,只是听着邢夫人这番话,自觉惭愧。”
这番话,若是放在别的府上,倒真是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
谁听去了,都得夸邢夫人是良苦用心,体贴儿媳善解人意的好婆母。
但听这些话的,是箫家人。
那个族中有家规,男儿年过四十,膝下无子,才能纳妾的箫家。
邢夫人显然是忘了这些。
江幸玖清丽的面上笑意娴雅,看向邢夫人:“早先我在阁中定下与郎君的亲事,我母亲十分替我喜悦,她说箫家的儿郎,骨子里都是疼娘子的,旁的提起来尚早,只说我日后不必受与人共侍一夫,她心里便已七分安宁。”
这话算是提醒了邢夫人什么,只见她面皮抽了抽,似是而非地看了眼眉眼冷峻稳坐如山的箫平笙。
“我与将军青梅竹马,又有夫妻缘分,情谊自是深厚的,嫁做箫家妇,没有人不羡慕我,便是莲箬姐姐她身为箫家女,都不止一次絮叨我命好。”
“我们自幼相识,她性情又好,彼此间也算是无话不说了。她在闺中时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什么都不曾比别人差,不止一次与我说。
若是出嫁后能与姐夫举案齐眉绢蝶情深,就说夫妻情分能有我和将军一半好,她也就知足了。”
江幸玖说着,看了眼垂眼沉眉的邢修远。
“当日莲箬姐姐出嫁前,得知姐夫主动打发了屋里人,满心动容与欢喜,只说姐夫心里有她,邢家人也敬爱她,她日后一定会过的好。”
“实不相瞒亲家夫人。”
她面上笑意澄明,“我们原先都以为,您是知道箫家不纳妾的家规,故而有心体谅莲箬姐姐,特意打理干净姐夫身边,我们是十分感念您深明大义的。”
她顿了顿,面露迟疑,“倒没想到,原是我们想当然了,而今,您又要给姐夫身边添人呀?想是,就连莲箬姐姐,也是十分意外……”
邢夫人唇角抽了抽,笑的别提多生硬了,“这……”
她原先那样做,确实也是因着箫家男儿不纳妾,刻意做给箫家人看的。
好叫箫家人知道,她定会拿这金贵的四郎媳妇,当嫡亲女儿看待。
不过如今,箫莲箬已经嫁了过来,孩子也生了,日子过稳了,那是她邢家的人了,自然该按着她邢家的规矩来。
放眼这帝都城世家门邸里,谁家能跟他箫家似的这样与众不同?
本就人丁凋落,还不多娶几房进门,好多多开枝散叶?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特立独行的,谁要跟他箫家一样?!
这些话,邢夫人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哪好当面说出来?
说出来,好似劝箫平笙多多纳妾似的,这不是打江幸玖脸吗?
江太傅乃三朝元老,而今权倾朝野,府上三代才生养了独江幸玖一个的娇娇女,那更是不能惹呀。
她吭哧吭哧不好接话,邢大奶奶见婆母被不温不火地堵了嘴,心下恨铁不成钢,张口便道。
“这原本就是最常理不过的事,箫家是箫家,邢家是邢家,家家有家家的规矩。四郎媳妇嫁过来,邢府上上下下待她可谓是掏心掏肺了,就算是再不乐意,也不能说就闹着要分家呀?哪有这样的道理?”
该说不说,这位邢大奶奶的嘴,倒也是厉害的。
三言两语,说一千道一万,听到耳朵里,全都是箫莲箬不懂事,箫莲箬任意妄为。
江幸玖笑意微敛,看了看身边眉眼清冷的郎君,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箫夫人。
默了默,她最后看向闷不吭声地邢修远,语声清和柔缓。
“我记得姐夫方才说过,独立门户,是你的主意,与莲箬姐姐无关。”
邢修远眼睑掀起,眉眼沉沉,颔首接话。
“是我的主意,我与娘子提出的,与她无关。”
这话,可真是'啪'地一声打在了邢大奶奶脸上,叫她满脸铁青,目露沉郁。
江幸玖月眸清淡扫了她一眼,声线沉静轻柔。
“既是姐夫的意思,你们合该与他去谈才对,怎么非得怪罪到莲箬姐姐头上呢?”
邢大奶奶唇角绷紧,眸子清冷与她对视。
“夫妻原是一体的,万事都商量着,上有父母闹分家,她又大着肚子,这不是叫外人看笑话?说公婆偏心,说我大房不容人吗?真是四郎的主意,四郎媳妇难道就不该规劝?”
江幸玖目露意外之色,似是难以置信,她问邢修远。
“莲箬姐姐没规劝你?她撺掇你必须尽快搬出去?大着肚子等不及,一定得将孩子生在外头?非得让人看你邢家笑话,嚼邢家的舌根儿不可?”
邢修远浓眉紧蹙,连连摇头:“娘子都是听我的,是我非要搬不可,都说了与她无关。”
邢大奶奶瞪着眼,失声质问:“邢四郎!邢家哪里对不住你?你大哥哪里对不住你?你非得分家不可?你可真是孝子贤孙呀!”
邢修远眉眼阴沉,脸色绷紧:“没人对不住我,我瞧不得自己娘子受委屈,乐意带她出去独立门户,成不成?”
第181章
大嫂如今掌着中馈,是因着那座府邸,是不是
邢大奶奶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瞪着眼失笑出声。
“你那娘子受委屈?你敢说她箫莲箬在邢家受委屈了?!合着我这些年白活了!原来你邢家儿媳妇都是该来像她一样享福的才对!”
她气愤冷笑,侧首看向身边的邢修济,眼底的情绪既自哀又委屈,还夹杂着嫉愤不甘。
邢修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蹙眉撇开眼。
邢修远则拍桌而起,像是再也忍不下了,他盯了眼邢大奶奶,说出的话语气沉闷,倒也还算克制。
“我娘子性情直率,遇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自是没有大嫂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惯会哄人高兴,父亲母亲偏爱你,邢府上下敬重你,你是嫡长媳,自是样样都排在我娘子之前,我娘子也从不与你争抢,大嫂又何必非得与她过不去?!”
“我如何与她过不去了!”
这声儿尖锐了,邢大奶奶瞪着眼,身板都开始发抖,像是气得不轻。
邢修远咽了口气,沉着脸握紧拳。
“打从我成亲前打发了那两个丫鬟,大嫂就瞧不惯,不止一次在母亲面前阴阳怪气,拐弯抹角说我娘子善妒,眼里不容人,是与不是?!”
邢大奶奶一怔,看了眼邢夫人,张口结舌,“我,我没……”
“娘子过门一月,母亲就开始提点她要大度,要为我选伺候的人,多多开枝散叶。”
邢夫人听的急了,一边看箫夫人和箫平笙,一边摆着手急声解释。
“我当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邢修远扯了扯唇,笑意苦涩,“我是知道娘子性情为人的,我当初既然将人撵走了,自然不是只图一时的面子心思,她待我用心,箫家于我有提携之恩,我又不是那贪慕享受之人。”
“替儿子安排房里人,这是母亲自认为理所应当,当初大嫂有了身子,母亲也是以大哥需要有人照顾为由,又送了两个伺候的,大嫂没推辞,而今瞧见我院里塞不进来就又心里不痛快了?”
邢大奶奶满脸不可思议,“邢四郎,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邢修远呵笑一声,“你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好,嫡长媳,膝下生了嫡长孙,我娘子进门前,母亲就照顾你的心思,将中馈全权交在了你手里。”
“这些年,父亲一直在替大哥铺路,仕途上也就上次被马家扯了一个跟头而已,你处处过得比我四房顺当。
只不过是大哥房里那几个人让你恶心而已,那是你大房的事儿,何至于眼红四房干干净净呢?”
“难不成,非得让我收下那几个人恶心我娘子,你才能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