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玖娘,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箫夫人闭眼泣哭,像是无颜面对过去,也像是无颜面对箫平笙。
“我知这段夫妻姻缘,从一开始便是我亏欠于他,他既然提出要我为箫家绵延子嗣,定然是想要好好与我过日子的。”
“怀着平怀之时,我们相见的次数极少,我想要弥补些对他的亏欠,便想着用心伺候你祖母。”
“但你祖母那个人,什么都不说,心中明镜一般,她始终不肯接纳我,却也没有将事情挑明,始终于我留着几分颜面。”
“后来,逃回陇南,姓乔的与陵氏赐了婚,我便也死了心,平怀出生后,你父亲从北关回来,他问我,若是想要孩子认祖归宗,他可以替我给陇南去信,说明此事。若是能放下了,他便替孩子取名,将他纳入箫家名碟,日后,便是箫家的嫡长子。”
“他能认下那孩子,还将他视如己出,我既动容又不知所措,我欠他的越来越多,如何也还不清了。”
“后来,他答应我的都做到了,我自然也该履行自己的诺言,替箫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箫夫人捏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她缓缓睁开眼,泪眼婆娑看向箫平笙。
“直到他死,我依然亏欠他。”
“这些年,聚少离多,他给了我正室夫人的一切敬爱与尊严,我尽力想回馈他,却总觉得始终不够,每每看到你和莲箬,仿佛都在提醒我,我欠他的,我欠箫家的,你们的出生,都是我犯错后的弥补,可我替他生下你们两个,却依然远远不够。”
“直到他死,我知道,我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箫平笙喉间艰涩,修眉蹙了蹙,低低开口:“母亲待父亲,只觉得亏欠吗?”
箫夫人泪目怔然,泪线顺着她面颊滑落下颌:“我不是个合格的宗妇,亦不是个无可挑剔的妻子,更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箫平笙低垂的眼睫如鸦羽,缓缓颔首,步下无意识地退了一步,又一步。
直到退到隔扇边缘,他旋即转身,抬脚要走。
半步不曾跨出,他又定在原地,声线低平:“大哥死在边关,母亲可曾怨过父亲?”
箫夫人掩着唇,抑制住哭声埋下头,腰背的弧度弯成了虾弓的姿态。
“不,我不能怨他,他是大郎的父亲,是你们的父亲……”
箫平笙半垂的眼睫掀起,眉目冷寒,目空一物瞳白浸红:
“你被罪恶和愧疚蒙蔽了心目,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父亲他,并不需要你弥补。”
走出泰竹院时,箫平笙面若寒霜目无波澜,平静的踱着步子,像是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箫胡跟在他身后,却从他过于清冷孤高的背影中,瞧出了几分沉郁和压抑。
他闷着头,心提到嗓子眼儿,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回到劲松院,箫平笙恍惚抬头,灯火通明的光泽,像是晕染进了他的眼底。这时,他肩头腰背的弧度,才有了略微的舒缓。
箫胡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主仆俩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石径上了廊道,箫平笙跨进堂屋门栏,隐约能听见内室的低细的谈话声,他眉眼缓缓柔和,慢慢踱步靠近。
“您这些年才做过多少针线活呢?头前些日刚刺伤的手,这才养好了。给小主子做的那几件儿小衣,也都是新的,拿来送给姑奶奶,也挑不出错的呀。”
小娘子的声音娇软,透着几分笑意,“那怎么能一样?给谁做的就是给谁做的,小孩子那么大一点,两件儿小衣裳才能花费多少工夫?先头我是不熟稔,现在已经不会再扎伤手了。”
“这话儿您可别说了。”
清夏低低失笑,“便是奴婢做这么些年针线活,也说不准会不会刺着。”
明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奴婢看,还是奴婢和清夏来做吧,奴婢们皮糙肉厚,刺几下都瞧不出来。可夫人的手娇贵,刺伤了就是个青血点,养几日才能下去,回头将军瞧见,又要心疼了。”
江幸玖笑,“你这丫头,怎么听着像是在打趣我了?”
“奴婢是……将军!”
明春刚张了嘴,一眼瞧就走进门的人,连忙扯着清夏屈膝行礼。
箫平笙绕过门扉,入目就瞧见自家的小娘子,乌发低绾,一身单薄的浅绯色绸子薄衫,挺着圆润的肚子,一手握横尺一手握笔黛站在桌前。
“你回来了!”
她眉目如画,冲他笑的眉眼弯弯,握着横尺就迎上前来。
箫平笙眸底溢笑,一手揽了她,一手接过横尺,眼尾扫了眼铺在桌上的橘色细棉布,哑然失笑。
“这是在做什么,闲得无趣,学作裁缝了?”
江幸玖笑盈盈的,摆了摆手。
“去摆膳吧。”
清夏和明春连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江幸玖跟着他坐到软榻上,细声解释:
“说起来惭愧,如今有了身孕,我只想着自己了,今日莲箬姐姐生了,我才想起来,做舅母的,竟是一件小东西都不曾替那小郎准备过,好在离满月宴还有一月,我也有时间准备。”
随手将横尺扔在榻尾,箫平笙含笑摇头,“想太多,阿姐自己就不是个会女红的,怕是那孩子的襁褓衣物,还都是伺候的人帮着准备的,哪里那么多讲究?”
江幸玖噘了噘嘴,“你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不与你说了。”
箫平笙侧首看她,小娘子黛眉月眸,不施粉黛,欺霜赛雪清美昳丽,樱唇嘟起小声嘀咕的模样,姿态不要太娇憨可爱。
他止不住低笑两声,心头仿佛什么沉重的雾色,就这样散开了。
掀袍挨着她坐下,箫平笙一手撑在她身后,略略侧首,凤眸清润如撒了星芒,柔柔凝视她漂亮的眉眼。
“玖娘……”
“嗯?”
江幸玖一手覆在腹间,腰身后倾,靠在他结实的臂上,螓首微歪,弯眸如月,与他四目相对。
箫平笙唇角的弧度越见柔和,手臂和肩头用了些力,任由她靠着,一手替她掩了掩耳鬓间的碎发。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总也没问出口。”
“什么话?”
江幸玖黛眉轻耸,做出洗耳恭听的认真神情来。
“你我自幼相熟,我将你藏在心里喜欢了许多年,又想方设法亲近你,那么,你呢?”
“嗯?”
“你,当日默许我的心意,不曾抗拒我,答应嫁给我,可也是因着,你早先也是心中有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询问,倒是让江幸玖出乎意料之外。
她卷翘的眼帘眨了眨,琉璃瞳珠流连在他俊朗的眉目间,樱唇微张,却是笑了。
一双素手抬起,猝不及防捏住箫平笙两侧面颊,又羞又气的磨着牙。
“说的什么傻话呢?”
第186章
这帝都城内最丰神俊朗的郎君,便宜了我呀
盛夏夜风,温柔的悄无声息,屋檐飞角处悬挂的铜鼎风铃被拂动旋转,发出清脆恬静地响声。
堂屋里,清夏和明春正在轻手轻脚的摆膳。
内室间,箫平笙任由她捏着自己的面颊,眉眼含笑看着自己的小娘子,笑意里尽是纵容与宠溺。
“怎么是傻话呢?我可从没听玖娘说过爱慕我的话。”
小娘子的手绵软轻柔,丝毫察觉不出痛意来。
她莲瓣大的小脸上笑意娇嗔,白嫩嫩的腮颊鼓了鼓,软声啐他:
“这种话,谁要挂在嘴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再这样,可对得起我的肚子吗?”
箫平笙不以为然,轻轻捉住她一双小手,轻而易举拢在掌心,搁在唇边啄了啄。
再开口时,他如鸦羽般的睫帘弧度柔润,嗓音温和:
“说一次吧,只说一次,我今日,很想听。”
江幸玖笑意微敛,月眸中的波光渐渐平息,不知怎么地,她突然觉得,箫平笙似乎有些低落,像是心头压抑着什么沉重的情绪。
是需要她的安慰吗?
她默了默,也没再扭捏,只抽出素手,环住他脖颈,下巴乖乖搁在他颈窝里,软语轻喃,诉说情意。
“箫郎,我爱慕你呀。”
箫平笙眸波潋滟,胸腔里沉寂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澜,将人拥在怀里,大掌贴在她腰背上,轻轻抚了抚,低哑笑道。
“嗯,够了。”
也没有很贪心,也是明白她心中自然有他的,不过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一说。
兴许是被父亲和母亲的事影响到。
到底,他是比他们幸运许多。
他爱的小娘子,也是爱他的。
江幸玖窝在他怀里,依然觉得他情绪不高。
她黛眉轻蹙。
够了吗?
可她怎么觉得,她还想给他更多的爱,才能让他不这样心事重重心绪低落。
于是,她蹭了蹭他下颚现和脖颈,喃喃软语:“不够,我还没说完呢。”
箫平笙带笑的眸间诧异一闪而过,他挑眉,低嗯一声,吻在她额角上,笑语温柔纵容。
“玖娘说……”
“箫家三郎呀,自幼便生的修眉朗目气质清绝,彷如寒山雪岭之巅的高岭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箫平笙听得闷声失笑,大掌抚在她背上,一下下揉动游移起来。
小娘子从未如此直言过他的好,似乎是有些羞涩,但细声软语里掩不住娇俏和小雀幸。
“你知道我,我太喜欢看话本子了呀,我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里,那些臆想出的儿郎,全都不及你丰神俊朗。”
“我可太喜欢箫三哥的相貌了,可你那样孤高矜傲,美好到我都不敢偷偷喜欢你呀,更不敢想你会心悦我呀。”
“你每次来江家,我都只敢偷偷看你,你送我的小玩意儿,我都很爱惜。”
箫平笙听不下去了,他越听,心里烫的越厉害,眼底的爱意如彭发火山,极力克制着不喷涌出来。
“好了好了。”
他满脸笑意,怜爱的吻着她耳鬓面颊,抱着她轻轻摇晃,轻哄着:
“知道了,郎君知道你心里眼里都是我,别再勾我,嗯?”
江幸玖面颊烫的厉害,被他亲的忍不住闭上眼,樱红饱满的朱唇还喃喃着:
“箫三哥说心悦我,要娶我为妻,我可高兴坏了,这帝都城内最丰神俊朗的郎君,便宜了我呀……”
“玖娘啊……”
箫平笙眸色幽深,哭笑不得,咬着牙将人抱起来,就要往床榻去。
这样惹人怜爱的小妖精,不可心儿得疼疼她,他对得起谁?
然而,明春来煞风景了。
“将军,夫人,可以用膳了。”
箫平笙:“……”
江幸玖攀着他肩,看着他紧绷俊朗的侧脸,面红耳赤咬着唇发笑,素手抚了抚他面颊,试图抚平他的气闷躁动。
“先用膳吧,用过膳,我陪你……”
箫平笙站着没动,闻言垂目看她,幽暗深邃的瞳仁里像是拘着把冥火,意味深长而执着。
江幸玖贝齿在唇瓣间咬出个小小的褶皱,略显扭捏,垂下卷翘的眼睫,绵软小手游移到他耳际,轻轻揉捏他耳垂,声音细弱蚊吟。
“小孔大夫之前把脉,我问过……”
没等她说完,男人突然「嗯」了一声,抱着她转身,大步往外走。
跨出门时,低低在她耳边咬了一声。
“先用膳……”
先……
这人,果然早就动那事的心思了。
她面颊仿若要烧着了,仓促抬眼,瞧见堂屋里的清夏和明春,已经低着头退了出去,甚至将门也掩上了。
没有旁人的视线,她心下暗自舒了口气,才不至于有多拘谨。
今晚,注定是个缠绵悱恻地夜。
她掩着哭声,箫平笙好险几次濒临崩溃。
“笃笃笃——”
“将军,北关急报!”
向着庭院的月洞合门被急促拍响,同时还有箫胡压低的嗓音。
黑暗里,箫平笙凤眸锐光掠过。
能让箫胡如此无状,定然十万火急。
……
半晌,他翻身下榻,将薄被替她掩了掩,嗓音暗哑柔和:
“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江幸玖乌发凌乱,香汗淋漓,犹自浑身发软,半眯半醒点了点头。
箫平笙满目柔爱,吻在她湿漉漉的眼睫,扯了扔在地摊上的薄衫,赤着脚大步离开。
庭院里月色澄明,箫胡握着腰间刀柄,杵在月洞合门外眉心紧蹙。
合门来开缝隙,他连忙垂下眼,将信纸递进去。
“是聂先生的亲笔来书。”
接着清冷的月色光束,箫平笙一目十行,看完,掌心一卷,再松开拳时,信纸已碎如飞雪淋漓散落。
他嗓音低冷,似蒙霜染雾,“苏刃玦那儿可收到消息了?”
箫胡抬眼,眸色谨慎,“鹰隼一日来回数千里,信兵快马加鞭披星戴月,消息送进帝都,最快也得等到后日了。”
行军作战,时间上就格外贵重,这耽搁的一分一秒,都是作战机遇和人命。
箫平笙没再迟疑,“大燕闫家军不容小觑,你去镇国王府送信。”
这个时候,顾不得什么韬光养晦谨慎小心了,大局当前,旁的先放一放。
箫胡转身快步离去。
箫平笙回到房内,穿戴整齐,俯到床边柔声询问:
“可有不适?”
江幸玖困倦的睁不开眼,只本能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