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脸色一僵,捏着帕子的手发紧。
“这……这十月怀胎,瓜熟落地,有,有早有晚的,早几日也是有的。”
箫夫人看着她神情,和躲闪的眸色,便知定是有隐情。
她眉宇紧锁,眸光一冷,“早也早不过三五日,那才是常事,哪有早大半个月的?亲家母若是有话不妨直说,若不方便说,过后等安定下来,我去问阿箬也成。”
邢夫人脸色更难堪了,踌躇慌张的看了眼箫平笙,又看向箫夫人,嘴唇闭闭合合,也没发出声来。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邢大奶奶,看她如此反应,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了,张口就道:
“母亲不好说,我来替您说便是。”
邢夫人一惊,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邢大奶奶咬唇,“我……”
“亲家母……”
邢夫人没再看她,而是转头看向箫夫人。
“旁的话我们晚些时候再谈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四郎媳妇能母子平安,您说是不是?”
箫夫人转动佛珠的手捏紧了,眸光沉沉与她对视,少顷点点头,徐徐开口。
“你说得对,最重要的,是阿箬能母子平安。”
邢夫人面色一松,点了点头,以为她就此先放下这个话题了。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又被箫夫人接下来的话,听的背脊一凉。
“但凡她们母子有任何闪失,这事儿的起因,咱们更得细细掰扯掰扯了。”
箫夫人说完,没再看她们任何人,而是眉眼淡淡合上眼,手上转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替箫莲箬母子诵经祈福。
邢夫人喉间咽了咽,小心翼翼看了眼箫平笙,却见他一袭黑袍坐的端正,冷峻的眉眼不动如山,瞧着格外震慑人。
她这心啊,没来由的就开始发抖。
这箫家,虽是人丁凋零孤儿寡母的,而今也像是失了恩宠渐渐丢势,可瞧着,倒是没一个好欺负的。
想起箫莲箬突然发动的原因,邢夫人后背一凉,开始坐如针毡心跳紊乱。
邢修济与邢大奶奶对视一眼,一时夫妻俩的面色,也都不太好看。
此时的江幸玖,刚刚抵达邢府外。
自马车上下来,便带着清夏和明春匆匆入府,今日箫家人陆续赶到,邢府的下人像是也习以为常了,不止没有意外,甚至还有管事亲自上前替她们引路。
江幸玖走得急,难免有些气喘,便一手扶着腰,走到园子岔路口,突听一阵隐秘的支吾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小心堵严实了嘴,别让她惊动了人,动静小些!后门马车备好了没?”
“好了嬷嬷,人牙子也到了。”
“好好,快走快走……”
江幸玖心下一动,月眸一紧,突的站住脚,扶着清夏转身向后看,抬脚就顺着来路往回走。
“夫人?您这是去哪儿?”
明春连忙扶住她另一条手臂,江幸玖没理她,只加紧了步调,主仆三个拐上廊道,探头去看。
入目见一行五六个人,一个嬷嬷一个大丫鬟,并三个小厮,像是抬着什么东西,闷着头脚步匆匆往外走。
江幸玖黛眉一蹙,扬声呵斥:“前头做什么的?站住!!”
那行人好似一惊,纷纷停下回头看。
江幸玖在清夏和明春的搀扶下向几人走近,视线里,瞧见小厮扛着的是个麻袋,大约一人长,涌动挣扎着,传出低弱的呜咽。
“这是什么人?”
她月眸一厉,直直看向为首的那老嬷嬷。
第178章
这若是换个身体娇弱的,怕是就折在这儿了
这倒是个面熟的,在邢夫人身边瞧见过。
此时这老嬷嬷脸色煞白,面皮颤动支支吾吾地,一看表情便知是心怀有鬼。
“是……是将军夫人呀,没,没什么,就是窃主家财物的家贼,老奴奉命……”
“嬷嬷就别编了吧!”
明春气笑了,堵了她一嘴,转头看自家主子。
“奴婢去喊人来,将军和夫人都在这府里,姑奶奶那边正闯鬼门关呢,还能由得她们在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的?”
那嬷嬷一听急了,急赤白脸上前拦住明春去路,苦着脸好言相劝。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误会,这跟四奶奶有什么关系呀?这只是邢府的下人犯了错,属实没必要惊动将军和夫人不是?”
清夏冷笑一声,扶着江幸玖往后让了让,话倒是说得轻柔客气。
“嬷嬷您动作可小心些,这横冲直撞的,我们夫人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箫家的独根香火嫡长孙,您要一惊一乍冲撞了,邢府可担待不起。”
“这这这……”
老嬷嬷当真吓得离江幸玖远了一些,眼睛咕噜噜转着,一脸谄媚:
“老奴哪敢冲撞将军夫人呢,姑娘说笑了,只是一时心急。夫人,这真是个要发卖了的罪奴,不值当您耽搁费心,您还是赶紧去看四奶奶吧,老奴这就将人带走了,留在府里,也是晦气。”
她说着,不等江幸玖示意,冲那三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三个小厮面面相觑,扛着人就要走。
明春'唉'了一嗓子,一把挽住那老嬷嬷手臂,扬声呵斥:
“都站住了!糊弄谁呢?”
“什么也别说了,今儿既然让我们夫人撞见了,人你是送不走了,人就算送走了,嬷嬷你还能堵住我们的嘴?回头,还能堵住我家姑奶奶的嘴?”
“识相的,把人留下,也省的惊动我家将军,再费事将人给搜抓回来了,瞧你邢家的脸能有多好看?!”
老嬷嬷被她一张利嘴,堵得是脸色忽青忽白。
她心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踌躇犹豫的看了眼江幸玖,抖着手垂下头。
江幸玖长舒了口气,若有所思撇开眼,声线清冷:
“明春盯着她们,将人带到姑奶奶院子外,一会儿再掰扯这里头的事儿。”
说完,她扶着清夏的手扭头走了。
而今箫家人都在这府里,事儿既然让她撞见了,她就不信这老奴才敢拗着来。
若是都软和些,好商好量的,事情还没谈破,到底里头有什么纠葛还说不准。
若是不能转圜,亲戚也不用做了。
屋里的叫痛声一直不停歇,箫莲箬的嗓子都已经哑了,箫平笙的脸色越来越沉,抬眼自堂屋口看出去,瞧见走进院门的人,这才缓了缓。
他站起身迎出去,亲自扶了江幸玖,嗓音低沉:“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江幸玖抬眼看他,语声低软。
箫平笙垂目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抿着唇没接话,扶了她进门。
两人脚刚落地,就听屋里一声凄厉高亢的尖呼,江幸玖吓得脸色一白,险些腿软,被身边的郎君稳稳架住。
箫夫人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白往前走了两步。
紧接着就听屋里又传出一阵阵宏亮的婴啼声,听着委屈又清糯,中气十足。
江幸玖一口气喘上来,抚着心口的素指都颤了颤。
比起箫家人的惊骇,听到婴啼声的邢家人显然是面露喜色。
“生了生了!”
邢夫人抚掌笑叹,像是大大松了口气。
邢修远正是这个时候奔进的院门,他还身穿软甲头戴盔帽,显然是急匆匆赶回来的,面上都是惊慌失措,进门瞧见满屋子人,很是意外的怔了怔。
“四郎,弟妹已经生了。”
邢修济上前安抚他。
邢修远听见婴啼声,恍惚回神,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进屋,却被邢夫人挡住。
“你进去做什么?再等等,产房污秽,不吉利。”
邢修远顿住脚,只是向里屋张望着问她。
“我娘子呢?她怎么样?”
邢夫人笑脸一僵,仓促的撇了箫夫人一眼。
江幸玖黛眉轻蹙,握住箫平笙的手拽了拽,示意他俯首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箫平笙脸色一暗,点点头没吭声。
没一会儿,里屋们打开,小孔大夫和一位稳婆走了出来,稳婆怀里抱着个襁褓,满脸喜气的给众人报喜。
“是个小郎君,恭喜恭喜呀!”
邢家人纷纷面露喜色,邢修远笑着摘了头盔,正要去看孩子,又听小孔大夫在一旁不清不淡地回话。
“将军,夫人,二姑奶奶是早产,虽是生的艰难了些,血气亏损的厉害,但好在她自幼习武,才算相安无事母子平安,只是日后需得静养,怕是几年内,都不能再延续子嗣了。”
这话一落地,显然是震得屋里一片寂静。
“这若是换个身体娇弱的,怕是就折在这儿了。”
箫平笙冷冷掀唇,视线扫过邢家人,看向一脸憨直怔然的邢修远,语声清乎淡漠:
“你可清楚发生了何事吗?为何我阿姐突然早产?”
邢修远眨了眨眼,茫然摇头,看向邢夫人,眉心蹙起来。
“母亲,我走的时候娘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邢夫人面色十分不自然,视线游移了一圈儿,支支吾吾着,半晌没说上话。
邢大奶奶瞧见她这反应,蹙着眉啧了一声,捏着帕子嘀咕道。
“这话问的,你们近日忙着往那府里挪东西,这弟妹大着肚子,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咱们都劝多少次了呢?哪次劝住了?保不齐就是累的……”
“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邢修济负着手呵斥了一声,眉眼肃厉。
邢大奶奶脸色一白,绷着嘴撇开脸,满身都透着不痛快。
箫平笙垂下眼,扶了江幸玖坐在围椅中,听见箫夫人温声和气地开口。
“亲家母,我听大奶奶的意思,是我家莲箬任性妄为,拖累了自己的身子,才闹的这么惊险,可是如此?”
邢夫人闻言沉凝了一声,看了眼闷着头一脸不快的大儿媳,神情苦涩的开口:
“实不相瞒,亲家母,这事儿吧,也怪我。四郎升了职位,按律例赐了府邸,两口子想着要添丁,院子小了不够住,就想着要搬到新府邸去住,这事儿跟老爷和我商量过,我们没点头。”
“我是一番好意,我想着四郎媳妇大着肚子,守着我们,我是过来人,眼下能照顾她,日后有了孩子,这自是能帮衬些的。”
“谁知这两个孩子呀,要强的不得了,闷着声自己就收拾起东西来,这院子都快搬空了!”
邢大奶奶点了点头,捏着帕子阴阳怪气地接话道:
“这自古以来,哪有父母安在便要分家的?我家郎君早先赐了府,也没就一张罗着要搬出去独立门户。
他们这搬了出去,四郎媳妇还大着肚子,没得要被外人说三道四的,婆母跟我,跟她好商好量的说了好几日了,她愣是铁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箫夫人听到这儿,只听出箫莲箬如何自性妄为不懂事了。
她眉心轻锁,垂着眼捻佛珠。
第179章
谁不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呢?
箫平笙凤眸漆黑,暗影微浮,淡淡开口。
“我阿姐性情耿率,什么事商量不通,大可来将军府说与我和母亲听,我们自会亲自来开解她。”
“邢夫人,一家人,她还身怀有孕即将临盆,做的不对,您是长辈,多多担待就是了,真不像话,我母亲自会来教训她。”
“何必,要逼得她至此?若是无心过失一时赌气,她和腹中孩子真出个意外,您这是不想要这门亲戚了?”
这话说的重了,邢家人具是面露惊骇。
邢修济急急开口,“将军这是何意?我母亲绝没有那个意思呀!”
“是是是!”
邢夫人急急上前半步,“这话严重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是我嫡亲的孙儿,我哪能就跟四郎媳妇赌气呢?你说是不是?四郎!”
小孔大夫见状,机灵的回身,扯了稳婆,将孩子抱进了屋去。
邢修远在旁听着,蹙着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撇开眼,随手将盔帽扔在了一旁,面上神情已经有些不愈。
箫平笙看在眼中,负着手沉了口气。
“骁骑将军,是早先我替你谋划的,也是你自己出生入死争来的,按律例赐的官邸,你有权自己处置,是住进去,还是搁置着,都是你们夫妻俩的自由。世家大族……”
没等他说完,那厢邢大奶奶「唉」了一声,甩着帕子插嘴进来:
“箫大将军这话说的,帝都城多少世家官邸,谁人不是族群而居?上有父母尊长,吃的用的都是一个中馈里拨出来的,儿孙争得光彩,自然也是家族的。”
“便是过去一事无成时,府上也没缺了短了亏待了,哪有一朝平步就独自展翅高飞的道理?这不是没良心吗?”
箫平笙薄唇弧度绷紧,瑞凤眸清幽如潭古井无波,静静盯着她。
邢修济瞧的额际生汗,连忙扯了自家娘子一把,咽了口唾沫,和气地开口解释:
“妇人家见识短,说话也不讲究,将军,内子的意思是,都是自家人,没必要分两个门邸,放眼这帝都城内,除却那族中不争气被除名的,哪家也没有分了两个府住的,说出去,到底是让人嚼舌根。”
箫平笙缓缓匀了口气,待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一旁沉着脸的邢修远打断。
“这么说,今日我不在府中,母亲和大嫂又来与我娘子争论了?”
邢夫人和邢大奶奶僵着脸。
箫平笙扫了眼邢修远,倒也没再急着开口,而是坐在了江幸玖身边,眸光淡漠旁观着。
一旁默不吭声的箫夫人见状,紧锁的眉心略松,垂下眼默默捻佛珠。
屋内静了一瞬,邢修远溢出一声哑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