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思量之后,他到底没胡来,沉声点头:“你去吧。”
曲小溪这便带着孩子们一道离开,方便他们说话。楚钦一脸被抢了媳妇的悲愤,回首无声地目送。
端王不知他在想什么,咳了一声:“看看弟妹,再看看你,挺大个人一点规矩没有,在孩子们面前也不像个长辈。”
“嘁。”楚钦浑不在意,径自落座到一旁,“大哥有规矩,大过年的登别人的门,还开口就是数落。”
端王气结,直一阵眼晕。端王妃忙打圆场:“行了行了,大过年的,斗什么嘴?”
说罢也坐下来,向楚钦道:“你大哥念叨着跟你投壶呢。”
楚钦:“哦呵,大哥这身子骨还能投壶呢?”
端王妃:“……”
端王气得面色涨红,连连咳嗽:“咳咳咳——”
“快别气你大哥了!”端王妃无奈,楚钦借嘴皮子消解了过年被搅扰的不快,终于收敛了脾气,好好地着人取了羽箭和木筒来,与端王一起投壶。
田庄里终于有了一分难得的热闹,晌午时,众人聚在一起吃了饭。到了下午,曲小溪又带着几个小孩一起玩去了。
王府里长大的小孩都没见过菜园,更不知蔬菜如何长大,曲小溪很有耐心地蹲在地里教他们识菜,还能简单讲一讲要如何松土、如何除草。
等他们把菜园逛够,她又待他们去了住处的院中,院子里没什么好看的景致,却有一大块铺了石砖的空地,正适合小孩子们玩闹。
曲小溪回忆自己两世的童年,让人找了块碎砖来在地上画出错落的方格,带着几个孩子跳格子,跳够了格子又带他们玩老鹰捉小鸡。
楚钦、端王、端王妃三人立在廊下静静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端王的面色因为心情好转变得红润了些:“弟妹性子活泼……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你,也好。”
端王妃沉了沉,轻声说:“看来弟妹是喜欢小孩子的。”
楚钦自知其意,轻嗤:“我不喜欢。”
端王妃侧首望着他,无奈又心疼:“你是不喜欢,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人总要往前看的,你莫要拿旁人的过错为难自己。”
“我不喜欢。”他目不斜视,“孩子有什么好的,又疯又闹,无怪许多当父母的都不喜欢。”
“三弟……”端王一声沉叹,连连摇头,“母后在天之灵,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大过年的,提母后做什么?”楚钦不满地皱眉,信手指向院中,“你自己看是不是又疯又闹。他们若不来,我自能陪小溪玩呢,现下全被搅合了。”
“……”端王和端王妃突然理亏,不再多言。
楚钦抱臂,眯眼打量着面前老鹰捉小鸡的队伍,心生戚戚。
大过年的,她陪别人家孩子玩得真开心。
而且还不带他玩。
这种不忿一直持续到傍晚。家宴开席的时候,曲小溪坐到楚钦身边,他终于脸色好看了。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呈至席上,有山珍海味,也有家常小菜。小孩子们尤爱点心,其中以曲小溪亲手所至的一道荷花酥最受欢迎。
荷花酥里选用了咸蛋黄与红豆沙为馅,做成花瓣形的外皮层层叠叠,一口咬下去香酥可口。
端王妃口味清淡,稍吃了些荤菜就下意识地夹了小油菜来吃,一口吃下去猛地反应过来,看看那碟子菜又看看曲小溪,讶然道:“这菜……你们庄子上种的还真有收获?”
“自然。”楚钦好笑,“怎么,嫂嫂当我们只是随便试试?”
“……”端王妃半晌没说出话。
确实,她以为他们只是随便试试。一个亲王一个王妃张罗着种菜,怎么看都不像认真的。
在加上眼下的菜园尚未到收成的时候,新一波菜籽前几日刚播下去,现在也就刚抽出一小层嫩芽,端王妃全没想到他们真能种出吃的。
曲小溪一哂:“不止自家够吃,我们还拿去卖了一些呢,嫂嫂若是吃着喜欢,改日我着人送一些到府上。另外殿下还点了几处地方种稻谷,眼瞧着也长得不错,只是要收获还要等上些时日。”
“真有意思。”端王妃听着有趣,颔首又吃了一小片油菜,“殿下原是怕你们闷得慌,才催着我赶过来,现下看来实是想多了。”
楚钦:“本来就……”
曲小溪一把掐在他腿上:“一起过年也挺好的!”她压过他的声音,看看几个孩子,又小道,“有小孩子闹一闹,过年才对味呢。”
言毕还问楚钦:“是吧?”
楚钦冷淡地低头吃饭:“嗯。”
端王和端王妃摒着笑看热闹。
晚膳用罢,天色已很晚了。几人同去院子里消食,正是京中烟花放得最热闹的时候。
庄子离京城虽有一段距离,却也隐约能看到些光影,曲小溪立在廊下看着,忽闻“嘭”的一声,偌大一朵竟在支持之遥窜起,直入夜色,炸开一片橙红。
“咱们庄子上有烟花?!”曲小溪惊然问楚钦,楚钦望着天,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他睇了眼旁边的兄嫂,说得十分矜持:“你出去看看。”
曲小溪怔了怔,依言向外走去。
每往外走一道门,更前面的院子都有烟花乍起。而且越来越多,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
待迈出大门,门外空地上不知何时布置好的烟花其放,满满一片窜入天中,同时炸开,布成一片彩色的花。
曲小溪心中震撼,隐约闻得后面又有响动,转身望去,宅中不知什么地方又窜起一片来。定睛一看……在天上拼成了一个巨大的胡萝卜。
俄而旁边再起一片,是一棵好大的油菜。
再来,是一缕金光灿烂的麦穗。
留在宅子里的孩子们纷纷惊叫出声,兴奋得在院中蹦蹦跳跳。
端王神情复杂:“真有你的。”说着,脸色黯了黯,喟叹感慨,“若能年年都这样过节,倒让人舒心。”
楚钦垂眸:“大哥好好保重身子,来年我让人弄新花样给大哥看。”
“怎么?”端王的目光瞥过来,“不嫌我搅扰你们夫妻了?”
“嫌啊。”楚钦啧嘴,“那能怎么办,谁让我投生成了你弟弟呢?”
说罢他举步前行:“我去陪一陪小溪。”
端王笑道:“去吧。”
大门前,曲小溪被烟花晃得眼花缭乱,又怀着一种开盲盒般的激动,脑子里胡猜下一个是什么。
苹果、橙子、大鲤鱼……
大鲤鱼真好看。
可惜好像是条锦鲤,不能吃。
她仰着头,自顾笑出声,忽而眼睛被人一捂,她猝然回身,抬眸望见楚钦,双颊红起来:“给我备的?”她问他。
“是啊。”楚钦懒洋洋地承认,径自坐到了门前石阶上。
曲小溪坐到他身边,他伸手将她揽住,她抿着笑靠向他的肩头,俄而忽地凑近,柔软樱唇在他侧颊上一啜。
他一下子笑起来,目光看向她,在她额角上回以一吻。
曲府,曲小清坐在园中廊下,望着院子里迭起的烟花,心里烦乱不堪。
她是出了嫁的女儿,原不该在娘家过年。如今回来只一个缘故,便是她与夫君徐鞍又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与徐鞍虽住在京中,徐鞍的父母却住在外头。到了年前,徐鞍非想带她回乡探望父母,可她并不想去。
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去的?
她不肯退让,最后徐鞍就扔下她自己去了。
曲小清因而心里又气又恼,当日就着人备车回了娘家。如今已回来几日了,还是想起这事就不高兴。
见她沉闷,旁人也不敢多劝,最后还是曲小涓上了前,坐到她身边道:“姐姐别难过了,姐夫待姐姐还是上心的,此番过年要回家尽孝也是没法子的事。等年后回来,他还不知要如何哄姐姐呢!”
曲小清闻言仍一语不发,只望着烟花发愣。
很奇怪,她明明与寻王也不相熟,但每每一有诸如这般的事情,她总会想起那张清隽俊美的脸来。
她总会忍不住地想,若当时她嫁给了寻王,日子会不会不一样。
默然良久,曲小清终是将话说了出来:“你说……我若当初嫁了寻王,如今会怎样?”
“寻王?”曲小涓被问得一愣,旋即忿忿蹙眉,“姐姐可别瞎想这些。他是那般的名声,姐姐嫁给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那日二姐姐回门,他虽表面上护着二姐,想来也不过是为着自己的面子罢了,姐姐可别把他想得太好!”
曲小清凝神:“我听说,他最近带着二妹独住在庄上,想来惬意得很。”
“庄子上有什么好的!”曲小涓的声音愈渐尖锐,“旁人都说,寻王从前经年累月不去庄子上,庄子年久失修。如今突然久住不回,左不过是被陛下厌恶只得躲得远些罢了,二姐姐跟着他也只有受苦的份儿!”
“别这么说。”曲小清轻斥了一句,却也言道即止,并不多么严厉。
她得承认,曲小涓的话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她是自幼被父母长辈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比不得曲小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若眼下曲小溪过得比她好,只会让她觉得颜面尽失。思及年初二嫁出去的女儿要带夫君一道回门,她更没由来地紧张。
若曲小涓所言是真,那就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曲小溪也过得寥落,和她一样满腹心事。
田庄上,曲小溪想到兄嫂都在,终不敢在外面逍遥太久,又看了会儿烟花就催着楚钦回去,不能让客人自己待着。
结果这一回去,他们就碰上端王不知为何来了兴致,竟张罗着要共饮一杯,连几个孩子都被允许喝一小盅果酒。
借着过年的喜气,这个头一开就注定不可能只是“共饮一杯”。
酒过三巡,两方夫妻都喝高了。正好碰上子时钟声撞响,厨房里饺子下了锅,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饺子。
“这饺子着实不错。”端王称赞着鱼肉饺子,随口问,“弟妹包的?”
“你好意思问……”楚钦伏在桌上,懒懒摇头,“本来是要自己包,你们一来哪还有时间?厨房包的。”
“不错不错。”端王又攒了两句,放下筷子就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们回了。”
“还回去?”楚钦抬起头,“住下好了。”
“得了吧。”端王嗤笑,“你这里像样点的地方都改了菜园,我们往哪儿住?你们歇着吧,我们也不走远,就去旁边的庄子上。”
“……”楚钦反应已然迟钝,好生过了两息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应了声“哦”。
旁边的曲小溪比他醉得还彻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到桌上睡着了。
就这样,年初一的大好时光,夫妻两个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方嬷嬷中间进屋过一次,想喊他们起床用膳,可他们睡得四仰八叉,扯着哈欠跟她说了句“嬷嬷新年好”就又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