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玉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大大方方地起身唤他道:“主君大人,咱们既然遇上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劳驾你坐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便往一侧的厢房去,灼无咎也不听她的连忙抬脚跟上,就那样厚着脸皮挤进了她的屋子里。
李奉玉手脚麻利地打开一个箱子,撑开一张包袱皮装了几十本册子包好,转身将系好的包袱递给了他:“东西有点多,回去再看吧。如果你看不上,便拿回来还给我,这些东西我很珍视的。”
灼无咎瞧见她那箱子里还剩了些册子,不由得猜想那里头写了什么不想让他看的,心里的猜疑更加重了,莫不是与那相藏有关?
他接了包袱放进乾坤袋中,却不甚想走,又厚着脸皮没话找话:“你还是九年前我初见你时的模样,一脸小女孩的样子,眼睛会说话。”
李奉玉漫不经心地笑:“主君大人莫不是年岁高了眼睛不好使,九年前我是这个样子吗?”
她只引着他出门,心里暗自叹道就我这双白内障眼睛会说话你也瞧不明白吧。
几年不见,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
院子太小,两句话没说完便到了门口,灼无咎不知不觉间被赶到了门外,只觉得今日相逢太过突然,他着实没有发挥好,便赶在她关门前硬着头皮问道:“你还怨我吗?”
“不怨。”这回答倒是干脆得很。
李奉玉答得坦然,看他的时候也直来直去没有一点不悦之色,灼无咎瞬间欢欣鼓舞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咣」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他愣了一下,又听见她在门里面回答他:“该回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咱们来日再见。”
灼无咎一路都是飘着回去的,落地到无尘居的时候仿佛还在做梦,直到从乾坤袋里拿出那包袱时,他才再次确定李奉玉,他的阿奉终于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进了书房打开包袱,翻开一本册子顿时惊住,又连着将所有册子都翻了个大概,一时难以自控地掩面而泣。
五十八本册子,乃是她走遍无化境,亲手汇编的一整套无化境风物志。
有山川、河流、地形的绘图,有矿藏、特产、资源的标志,有民俗、民风、礼节的记录,还有天灾、人祸的收集和分析。
哪里有匪患,哪里的道路不便需要修路。哪里有什么资源可以与别处置换,从粮食、矿石到灵石灵草,无不可以交易。
偏僻贫瘠之地的住民可登记造册,全部迁移到他处谋生……
他恍然想起那时她跟着他们去十二司历练,说他们兰台司怎么连无化境的风物志都没有,他身为帝君连自己的领土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未免有些失职。
但他却很自大地说无化境尽在他掌握之中,即便发生什么情况,他现去处理也是绰绰有余。
后来,庸南城无相宗那桩破事儿还真挺麻烦,折了月流魄不说,还弄丢了他的阿奉。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在外七年,竟是带着孩子摸爬滚打地去做这件事,这可真让他羞愧死了。
从前她讲的那些道理,只让他觉得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心地善良又耿直,还很较真。
如今这些册子却让他着实感受到了她的胸怀,宽广坦荡,光明磊落,他自叹弗如。
一连五日,灼无咎都安安静静地在书房中翻看那些册子,倒是青焰他们挨个儿往李奉玉那里跑了一遍,每去一个人都会问她一句:“奉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问完之后就去找白羽和墨翎玩儿,李奉玉深深地感觉到他们来此处就是为了玩儿娃的,看她才是捎带的。
果不其然,两个娃直接被青焰他们给拐回无尘居去了。
七年来,她还不曾有一天与孩子们分开过,叽叽喳喳的小人儿走后,清净的院子竟让人觉得莫名孤寂。相藏似乎是酝酿了许久,终于和李奉玉说出了心中的话。
李奉玉告别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相藏先声夺人。
“离玉,你一定要回去吗?”相藏的脸上带着几分悲悯的神色,似乎很是失落。
她扶着他坐到石桌边,不疾不徐地说道:“人生百态,本就是相聚又分离。相藏君,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本就是浮萍相逢,如今也不过是各自归位,不好吗?”
“各自归位?无咎帝君从前怎样伤的你,你不怕再来一次么?再说到我,我亦是孤萍漂泊,哪里有可归之处。本以为就这样与你作伴也是极好的,像一家人一样,一起生活,互相关照。”相藏说着说着竟流露出几分脆弱的悲伤来,净白的脸色更显孤独。
李奉玉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平淡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与无咎帝君之间只是有一些心结而已,他没有移情别的女子,我亦守着那分真心。而且,我曾答应过他,会等着他。”
“你是打定主意了么?”相藏说话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第235章
归家
她点点头:“原本就有这一天的,相藏君你明明也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若是留在这里的话,离玉,还是你的朋友。”
相藏蓦地冷笑一声,忽的变了神色:“离玉,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生命像是停留在了九年前一般吗?”
七年了,相藏君,终于要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吗?
李奉玉淡定地摇了摇头:“不想知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即便到了死的那一刻,还是漂漂亮亮的年轻容颜,不亏。”
她一泼皮起来,着实把相藏给噎了一把,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相藏先开了口:“离玉,你若是后悔了,还可以来找我。但是,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多谢相藏君的厚爱。”她亦不示弱。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七年朝夕相处,也不过是一场终将散去的欢宴。
对于李奉玉的决定,孤影和张三早就在意料之中,却唯独没想到相藏会是这般反应。
说失落么,怎么可能没有?孤影这次真的信了,这女人的心就是铁石一块儿,唯独在那老孔雀那里才会动。
话已说开来,孤影自知无力挽回,便带了相藏回迷岭,张三望着那离去的两个人连番摇头,站在门口冲着屋里问道:“玉玉,你不难受吗?”
她停下了收拾包袱的动作,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才低低答道:“我只是替他们可惜,真心用错了人。这七年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从不曾有一刻给过他们念想。”
不知是张三传了信,还是无尘居有心盯着这里,他们行李还没收拾好,灼无咎便已上门来接她,李奉玉往他身后一看,没发现孩子们的身影,顿时皱了皱眉:“白羽和墨翎呢?他们为什么没有来?”
灼无咎面上划过一丝失落:“你都不问问本君近日来寝食可安?孩子们与你朝夕相伴七年多,本君与你才——”
“我瞧着主君大人气色很好啊。”她一句话把他给撂得心里发堵。
这女人装瞎的本事真厉害,他眼窝下一片乌青,她说他气色好得很?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气氛也不是很融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怎么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生疏了一样,说个话也总是冷场。
这小院子留了下来,相藏未必愿意留在迷岭,或许还会回到这里。如果他们日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话,那他依旧是孩子们的大舅舅。
灼无咎与李奉玉进了车厢,张三老老实实地坐在车辕上塌了耳朵,以免听到什么被灭口的话,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街巷,车厢里的人端坐两侧,相对无言。
李奉玉终于肯施舍点怜悯心了,看着灼无咎眼下一片乌青状若关怀:“主君大人,是不是孩子们太闹了,你这几日没歇息好?”
这不是颠倒是非么?哪里是孩子们惹我睡不好,分明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总是软软柔柔,现在听起来有些沙沙的,偶尔还有点哑。”他顾左右而言他。
她「噗嗤」一笑:“养孩子嘛,别的没什么,就是费嗓子,一天吼一遍,从早上起床吼到夜里睡觉。”
“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一丁点儿大,跟我们那儿的三岁孩子差不多,我真怕还没养大他们就先死了。别人养孩子费钱,我养孩子费娘,我是愁得慌呢。”
“你受苦了。”见鬼,这说的什么话,他怎么这么想忏悔?
李奉玉闭眼靠在了车厢上:“昨日洗浴的时候水凉了些,我有些头痛,想歇一歇,不能陪主君大人说话了。到了无尘居,咱们再叙,好吗?”
她如今这副模样脸色是好是坏也看不太出来,不过不想说话倒是真的。
因为他们之间真的生疏了,生疏到不知该如何打破这隔了七年的遥遥相望。总不能什么都不问不说便扑过去吧,万一他固态又萌呢?
不料灼无咎可没想那么多,生疏了又怎样,亲近亲近不就好了么。
他暗戳戳地挪到对面去,勾了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既要歇息,靠着车厢哪有靠着本君舒适。”
这陌生又熟悉的怀抱真令人怀念,李奉玉闭着眼听他的心怦怦狂跳:“七年不见,主君大人都学会花言巧语了。”
这低沉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像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提着往上钓,钓得他心猿意马,连呼吸都轻轻重重的乱了起来。
“阿奉,不要说话。”再说他可就要兽性大发了。
距离无尘居越来越近,李奉玉突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打灼无咎怀中挣出来掀开帘子看着那些熟悉的旧景,心头浮起了万般思绪,直到看见门口立着的那几个人,长久以来萦绕在她心头的那种漂泊不定的悬浮感,终于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白羽和墨翎如两只小鸽子一样欢快地扑了过来,身后一个小少年慢吞吞地跟着,面上带着几分犹豫,又显出几分期盼……
李奉玉跳下车一把将白羽和墨翎抱在怀中,随后冲着那小少年挥了挥手:“阿倦,快来让娘亲抱抱。”
白羽和墨翎忽的从她怀中钻出来,倒腾着小腿儿跑过去把那小少年给拉了过来:“大哥哥,快去呀,娘亲给你一个人抱,好不好?”
“阿娘——”半大的小少年不知埋藏了多少委屈,尽在这一刻统统释放出来,抱着李奉玉哭了起来,她安抚了好半天才将他哄好。
转身一看灼无咎一边一个将白羽和墨翎抱在身上已进了门,孩子们欢快地叽叽喳喳:“爹爹,嬷嬷说我们以后每日要跟着大哥哥去善学司上学,上学好玩儿吗?”
“好玩儿,你娘最喜欢爱上学的孩子了……”
李奉玉:究竟发生了什么?孩子们怎么这么快就认了爹,嬷嬷从哪里来的,上学又是怎么回事儿?
青焰、英武和疏星云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只有阿倦仔仔细细地跟她讲了个清楚!
灼无咎那老鸡贼,在孩子们来无尘居的第一天就立马从内侍司挑了两个嬷嬷来贴身照顾;
他原先的卧房以及旁边的厢房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间;
然后便从善学司挑了先生给孩子们安排课业!
第236章
本君不胜欢喜
这么一来,只要李奉玉回了无尘居,一个打扰他们的小鬼都没有!
李奉玉真是服了,这踏马的是碳基生物干的事儿吗?有这样的亲爹吗?真是色令智昏!堂堂帝君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一路走进自己的屋子,进去却发现里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这屋子是不是有人在住着呢?
好你个老东西,口口声声说想着我念着我,结果连我的屋子都给别人住了,她转身就要出去却被灼无咎拦住了去路,他伸手拽了她腰间的乾坤袋将行李给倒了出来:“这屋子还是你的,不过就是多了个人而已。”
“哦?是阿倦吗?我和阿倦一起住吗?”天地良心,她真的第一个想到阿倦。
灼无咎皱眉:“阿倦住在从前流魄那间。”
“你这间,自然是本君与你同住。”
你说这话都不脸红的吗?李奉玉偏偏不想遂了他的愿,一把将凑在她身边的灼无咎给推远了二尺。
“我说,主君大人你鸠占鹊巢好像挺自在呢。”她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思考着是她出去另盖个屋子呢,还是把这老孔雀给撵出去。
灼无咎浑然不觉她正在盘算什么,反而被激起了逆反心:“鸠占鹊巢?你好像对谁是鸠谁是鹊认识得不太清楚,要不要本君告诉你,无尘居乃至整个无化境都是本君的地盘?”
李奉玉报之以呵呵一笑:“行吧,你开心就好。我是鸠,我占了你的地盘,怎样,你要赶我走?”她打定主意了,把灼无咎赶出去!
灼无咎突然沉默,蓦地凑近一步,一把将她箍在了屏风前:“你若愿意留下来的话,本君……不胜欢喜。”
李奉玉整个人被灼无咎那高大的身形给挡在屏风前,窗子外透进来的阳光被他遮了个严严实实,她抬头看见他锐利的轮廓上披上了一层淡白色的光晕,像漫画中的神灵。
灼无咎垂眸看着那一张日思夜想的脸,慢慢地俯身吻向那粉白的唇。
“呃——阿奉,你……”腰侧突然遭受一击,他弓着身子往后踉跄两步,低头见李奉玉手里握着把银色的扇子,她居然用天机打他?
“阿奉,七年来,我为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你就这样对我?”他忍着疼又往前贴了过去,今日他还就是不认输了!
「刷」的一下,银扇一展,根根扇骨如利剑一般对准了他,李奉玉微微挑眉:“主君大人,这些年来我可没闲着,天机也没闲着,长枪短刀样样精通,你想试哪一样?”
这是人说的话吗?她以为他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打她?
灼无咎往后退了两步讪讪道:“阿奉,你变坏了。不过还是那么笨,男人的腰能打么?傻瓜还真舍得下力气,打坏了怎么办?”
“爹爹,爹爹——”小鬼们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灼无咎立马站直身子做出一副正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