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他这是真不理解。
李奉玉抬眼看他,汤碗里的热气熏得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两弯银月,勾得他心也跟着痒痒。
“你不喝嘛,那就我来喝咯。不然多浪费啊,什么东西都是钱买的,浪费可耻你晓不晓得。”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又喝了一口。
灼无咎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她喝都觉得自己的牙要酸倒了:“拿来,本君喝就是了,你不要折腾自己。”
他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上端过那碗,憋了一口气一干而尽,气呼呼地将碗塞给了她,一骨碌钻进被子里背过身去不看她。
李奉玉俯身过去扳他的肩头:“你生气啦?”
“没有。”不是没有,是不敢。
“那我给你赔个不是?”她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像暮色中的热风吹得他脸都热了。但他才不要她说什么是什么呢,于是他仍背着身子生闷气。
肩头突然一沉,一束银色的发梢垂到他面上,扫得他鼻尖痒痒,然后便是一副微凉的唇快速地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离去了。
第239章
只要是你,至死不辞
“本来打算亲亲你赔个不是呢,可是你不肯转过身来,我又够不到,那就贴贴脸好了。”李奉玉像是会瞬移一样,在灼无咎起身之前已经闪出了房门。
灼无咎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女人你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思路去预判她,她压根儿就不讲道理!勾了人就跑,真是坏透了!
孩子们回来的时候见灼无咎躺着,一个个都急坏了,白羽和墨翎眼泪汪汪地拉着他的手哭唧唧个不停,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死了一样,还好阿倦单淡定多了,只是默默地给他倒了热茶递过来。
白羽汪着一眶眼泪抱着灼无咎的手直晃:“爹爹,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和哥哥好不容易才回家,你要陪着我们长大的,你不可以死。”
“噗——”他放下茶忍俊不禁:“小傻瓜,爹爹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怎么会死呢?”
“可是你都起不来床了,娘亲以前也生过病,一般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有一次她病得起不来床,还让三舅舅带着我们北上王都找爹爹,那次娘亲差点就死了。”墨翎小小的人儿皱着眉头,严肃又可爱。
他一时愣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竟然会到了逼着她交代后事那种地步?
阿倦已悄悄地把张三给唤进来,可说到这事儿,张三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
两年前他们行至一处偶遇凶兽作乱,李奉玉很顺利地斩杀了那凶兽,却莫名其妙地昏迷不醒,孤影和张三手无足措,她在间隙清醒的时候交待张三把孩子们带回王都交给灼无咎,可后来相藏不知用什么方法唤醒了她,于是此事便作罢。
孩子们受了惊吓,就怕人病的起不来床,从那以后,李奉玉不论哪里不舒服或者是受了伤,只要腿没断,就决计不会躺在榻上养着。
“爹爹这么强壮怎么会病倒呢,爹爹就是犯懒。白羽、墨翎,过来让爹爹抱抱,我的孩儿们受苦了。”
灼无咎一把将孩子们搂在怀中,心中却心绪不宁地翻涌起来,他非得找李奉玉问个清楚不可,为何宁愿死在外面都不回来找他!
他抱着孩子们安抚了半天,吩咐张三道:“叮嘱云嬷嬷和秋嬷嬷,务必要照顾好公主和少君。还有,阿倦是我无尘居的大公子,可任意行走宗宫十二司,任何人不得随意阻拦。”
孩子们「呲溜」一下从他身上滑下来:“爹爹,你是有公事要办吗?那我们就先退下,一会儿等着你用晚饭。”
“爹爹,白羽爱你哦。”小丫头笨拙地踮着脚亲了一下灼无咎的脸颊,柔软的小人儿真是可爱的他的心都要化了。
墨翎背着小手嘟着嘴把脸转到了一边,傲娇地叹了口气:“唉,妹妹好黏人啊。”
孩子们一走,屋里陡然静了下来,张三便开始从七年前说起,那些她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生,终于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铺开。
……
悠悠的玫瑰香气沁人心脾,房内烛火昏昏,低语呢喃。
青衫银发的俊美男子衣领尚未拉拢,随意披着衣衫自榻上坐起,半倚着身子扯过一件外裳将身旁的娇娘掩起,面无表情地熄了火烛:“你可以走了。”
女杀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下榻穿好衣裳,却心有不甘地质问道:“神尊大人,李奉玉已经弃你而去,你还在观望什么?”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男子的脸一半在月光下淡漠如水,一半在黑暗中冷漠阴鸷。
“阿玄,本尊被封印得太久了,久到已不知今夕何夕,只有你在那冰冷的血池畔伴着本尊。本尊苏醒后见到的,只有你这条被无辜牵连而镇压在帝台下的小玄蛇,你能长大化形逃出去,并不全得益于本尊的神力,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上古玄蛇。”
“你不用视本尊为天。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你不叫女杀,也不叫小玫瑰,你有自己的名字,你叫阿玄。”
相藏转过身来看向地上跪着的女杀,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阿玄,你报的恩已经足够多了,付出一切将云千叠引入局,又独自深埋在无相宗,桩桩件件都亲手操持,最终助本尊脱离血池。”
女杀往前跪行两步柔柔地伏在了相藏的腿上,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乖顺地像一片安静的叶子。
相藏轻轻地抚着女杀的头发,面上却没有丝毫温存过后的爱意与怜惜,连说话声音都是冷冷的:“你做得很好,本尊很感激你。可你却只能委身于藏云这副身体,本尊不忍你这般委屈。阿玄,走吧,本尊祝你今后的日子平安喜乐,岁岁无虞。”
女杀无言地摇了摇头,只闭着眼睛贪恋着这双手上那稀薄的温柔。
神尊大人,没有关系。只要是你,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体都没有关系,阿玄只会追随你。你给了我新生,那我便用一生来报恩,哪怕魂飞魄散,也至死不辞。
屋内静默许久,相藏移开了他的手,女杀规规矩矩地起身:“神尊大人既想护着李奉玉,阿玄便也护着她。只是,阿玄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陪伴大人而阿玄不可以。这七年来,阿玄永远都在你们的身后跟着,阿玄想知道,为什么?”
相藏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的冷笑,又像是带着一点欢喜的难以自已,他的脸完全隐在黑暗中,女杀不想亦不敢去费力去分辨他的神色。
“因为只有她能让本尊活着,有尊严的活着。七年前本尊在飞云城一座山脚下吞食了一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能填补神力溃散的虚空,是她带着那缺失的一魄来到了本尊的身边。
本尊只要她相伴左右便能汲取神力,不用像个牲畜那般啖肉饮血地活着。阿玄,你代替不了她。”
隐没在黑暗里的人嗤笑一声,又带着些惋惜的情绪,沉默许久后才继续说道:“本尊取不回那一魄。离玉,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那些神力,以天机代替法术。两年前,本尊曾动手想要杀了她——”
第240章
如坠梦中
“可那一魄也会伴着她的死而消亡。本尊也试过吞噬她的神魂,可她身上又有天机魂心,竟然会反过来吞噬本尊的神力。”
“哈哈哈……真是可笑,本尊乃上古尊神,居然被一个不能催动灵力的凡胎女人绑在了身边!阿玄,你不懂,本尊离不开她。”
相藏几欲癫狂,言谈之间半笑半痴,女杀静静地守候半刻后,悄无声息地退了。
……
夜色如墨,房门突然一动,阿倦猛然惊醒,还未坐起身来便被来人一把从被子里揪了出来:“阿倦,娘亲想你了,娘亲陪你睡好不好?”
阿倦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揪着被子扭扭捏捏的:“阿倦如今是大孩子了,和娘亲一起睡不大好吧。”可心里真的很怀念从前和娘亲窝在一起睡的日子呢。
李奉玉也不理会他,伸手把他从榻上拽了下来:“那你来呀,和弟弟妹妹一起睡,这样总可以吧?”俩人偷偷摸摸的出门,又拐去厢房里把墨翎给抱到了白羽的房里。
这样挤在一起,大家情感上是非常满足的,但真的好挤呀!
两个小娃、一个半大少年,还有一个李奉玉,一起挤在白羽的床上,连翻身都翻不了!
阿倦隐隐约约地猜到一定是娘亲又招惹爹爹了,所以才半夜把他们都聚到一起,这样爹爹就不敢来把她拎走!
他有些开心又有些懊恼,但实在不舍得挤着娘亲睡不好觉,便现了真身窝在了李奉玉的颈窝里,真好,又像从前一样了呢!
灼无咎睡到半夜,突然从李奉玉险些死掉的噩梦里惊醒。
张三的话还断断续续地浮在他耳边,她生产的时候极为凶险,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墨翎和白羽。然后便是两年前那次,她交代他在她死后带着孩子们回王都。
他压着心里的后怕坐起身来平复情绪,终于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床栏:“阿奉,陪我说说话好不好,跟我讲一讲你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好不好?”
帐子里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又叫了两声,忽觉怪异。李奉玉睡眠很浅,有一点点动静都会醒来,这怎么没一点反应呢?
他心中一慌,也顾不上踩着鞋子,光着脚下去一把拉开了她的帐子!
怎么回事,人哪里去了?
灼无咎先去了泉池,后来才摸到了白羽的屋子里,拉开帐子瞬间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地想笑,还以为她多胆大呢,原来还是个纸糊的「李大胆」。
可是,她怎么是原来的模样?不是一直都是银发银眸的吗?
李大胆一睁眼便看见榻边坐着的人,被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压着胸口先把心咽了下去,见他似乎有点不依不饶的样子,干脆翻了个身把白羽搂在了怀里。一瞪眼睛无声地挑衅他,你来啊,有能耐你把我从孩子怀里给拽出去!
灼无咎扶额,他还没有没出息到和孩子们抢娘亲的地步呢,这女人也忒紧张了。不过,紧张也好,不紧张那就是不相干的人了,他可不想与她不相干。
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那许久不见的黑色长发,轻轻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阿奉,躲是躲不开的,本君有的是耐心。”热热的轻轻的气音扫在她耳边,吹得她脖颈发麻。
李奉玉背着手推了他一把,伸手将帐子拉严。
不料灼无咎还未迈步,便听见墨翎咕哝一声:“爹爹,娘亲睡在这里好挤,你能把她带走吗?”
李奉玉:??
见鬼,这黑心儿子,你叛变啦?
一直装睡的阿倦也愣愣地看着墨翎,小老弟,你让娘亲赢一场不行吗?就不能跟妹妹学学吗?闭上眼睛闭上嘴,有你什么事儿啊?
灼无咎二话不说回身掀开帐子一把将李奉玉打横抱了出来,李奉玉连白羽的衣裳都没揪到,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急得她直接叫了起来:“白羽,乖女儿,你不想让娘亲陪你睡吗?”
“白羽,白羽,快醒醒!”
直到房门重新被掩上,白羽也没醒,墨翎皱着眉头凑过去看了半天,疑惑地看向了已化为人形的阿倦:“大哥哥,白羽为什么睡得这么沉?”
阿倦轻轻地给白羽盖好被子,又示意墨翎躺下睡觉:“爹爹用了术法,哪怕是打雷,白羽都不会醒的。”
墨翎惊讶地嘴都张成了O型:“法术还可以这样用啊?”
阿倦嘻嘻一笑:“爹爹从前总这样哄阿娘,但是阿娘有些奇怪,好多法术在她身上都不是很灵验。唯独昏诀和昏神诀最好用。”
昏招得逞的灼无咎进了房门便规规矩矩地将李奉玉塞进了帐子里,当然也趁机爬上了她的榻,虽然死皮赖脸地抱着她不放,但也并无冒犯之举。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撕扯半天终于累了,李奉玉也不再又咬又拧又踢的,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认输。
“阿奉,你什么时候变回来的,本君很是想念你这头乌黑的头发,还有你水汪汪的黑眼睛。”灼无咎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木樨花香味,如坠梦中。
怀里的人低低地「哼」了一声:“你喜欢?那剪下来给你收藏好了,眼睛你也可以挖走,我没意见。”
灼无咎:“……”
每日五更天都要起来跑步练功的李奉玉居然睡过了头,她是被孩子们来请安的声音给叫醒的。
灼无咎这厮竟然死死搂着她不让她起来,她一时气急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嘶——多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凶了。”
这人的嗓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低哑,莫名让人腰软。
她怎么又是银发了?
李奉玉踩着他跳下榻急忙披了外裳让孩子们进来,顺手将帐子给掩上,云嬷嬷和秋嬷嬷一眼瞧见外面那空着的被褥,赶紧低下了头,阿倦、墨翎和白羽依着先生们所教的礼数乖巧地给李奉玉请了个安。
白羽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起来:“爹爹在哪里呢?白羽还没有跟爹爹请安呢。”
第241章
她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作”字
李奉玉脸微红,下意识地背手拉帐子。
云嬷嬷俯身和蔼地劝道:“公主,君上公务繁忙,许是一早就出门了,咱们去用早膳吧。”
秋嬷嬷也极有眼色地拉住了墨翎的手,一边看向阿倦:“大公子,少君,夫人尚未梳洗,咱们先退下吧。”
孩子们被嬷嬷哄出去了,帐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李奉玉给拉了进去……
“君上,今日灼渲王君来访,你——”英武满心抗拒地站在门口催灼无咎起床,只觉得今日可能又是他的死期!
“进!”
“你叫英武进来做什么?我衣裳还没有穿好!”
“你从前穿着你们人族那种伤风败俗的衣裳在他们眼前晃得还少?无妨,这不里裙已经穿好了么,本君又不是那种要把你管死的人,你无须拘着。”
拘你妹啊,老子这不是不想下你的面子么?既然如此,那就逗你玩儿玩儿。
英武拎着水进去的时候,顿时被眼前那魔幻的情景给亮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