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几许蝉鸣,断断续续地有几分聒噪;枝叶间的鸟儿藏藏躲躲,如游鱼戏水;天上的云飘飘散散,似聚还分。
申时已到,车夫稳稳地打马驾车,李奉玉在晃晃悠悠中醒来,睁眼便本能地摸向腰间的乾坤袋,七手八脚地撩起裙子一看,她腰上的这个乾坤袋,好像不是她的!
抬眼一看灼无咎手中正把玩着的那个乾坤袋,可不就是她的么?
她起身一扑一把抓住:“神君,你居然掀卑职的裙子,偷卑职的乾坤袋?”堂堂帝君如此恶劣。
「咯噔」一声,马车好像碾到了石头,一个颠簸把她甩坐到地上,她揪回乾坤袋挂回腰间,将腰上那个冒牌货扔给灼无咎。
灼无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确定,这个袋子不是你的?”他拎起那冒牌袋子「哗啦啦」摇了一下,只听得里面叮当作响。
李奉玉耳尖一动,立即转身抢回去:“这个也是我的。”顺势打开一看,里头果真装着不少钱,金铢银铢贝币咣啷啷地还不少呢。
“本君真是看不懂,你这般爱财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你什么都不缺。”他俯身看着还坐在车厢地上的李奉玉,眉眼里似乎带了几分凌厉。
李奉玉拎着裙子坐回车凳上端正姿态:“神君从前也饿过肚子吧?难道不是因为没钱吗?”
算了,不提这个。
车厢里安静些许,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有几分尴尬,李奉玉拿出镜子来补妆,其实就补涂了一点口红而已,只是这镜子赖好有个遮挡作用。
她打镜子上沿偷看灼无咎一眼:“神君,咱们去离东渡口做什么?”这不没话找话么,提前找个近点的地方蹲守呗。
“吃花酒……”
“什么?”
灼无咎面色寂寥:“吃花酒,听不懂么?你不是最爱吃酒么?”
李奉玉低眼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难怪一定要她穿女装呢,难不成是让她来陪客的?我呸,这老鸡贼,不要脸。
“你瞎想什么呢?该不会以为本君要卖了你吧?”灼无咎一猜就觉得她没往好处想。
李奉玉不做声,看他还能胡咧咧些啥。
“离东渡口有个思云坊,是个花楼。他们的花魁每月都会挑一日以琴会友——”
“神君也没带琴啊?”李奉玉懂得很,不就那回事儿么,饥饿营销。
灼无咎微微皱眉,仿佛对她打断对话很是不满:“如果访客带有女伴的话,那花魁就不会挑他作恩客。”虽然他没什么女人缘,但总得有个防范。
“唔,原来是这样啊。那花魁还挺有道德底线的嘛,知道不夺人所爱。”
“哎?哪个正经男人会带家眷逛窑子啊?”
这个逻辑还是不对嘛!
“所以几乎没有人带女眷去,但也有大胆的女恩客明晃晃地去会花魁。”灼无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姑娘……也可以?”
李奉玉一时哽住,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神君,您问这个干什么,您管得着吗?”
灼无咎心道我怎么管不着,你就是跟谁都不行!
说话间已到了思云坊,好家伙,三层楼矗立在渡口上,三面临海,雕梁画栋好是气派,这花魁到底有多美啊,这下面的马车都快排成地上船坞了。
李奉玉刚掀开帘子陡然间觉得眼前一花,一张纱帘盖着鼻梁将她的下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灼无咎系好带子之后还特意用两支细簪交叉着将绳结插进了发髻中。
“这里鱼龙混杂,不乏登徒浪子,你跟紧本君。”说罢牵了她的手沿着那晃悠悠的吊桥进了思云坊。
李奉玉只瞧得见他一个肩膀,感觉自己好像差了他一尺多高,拉着他的手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行李箱。
进了大厅才真是让她开了眼,可不满当当的都是男人么!
还一个个地往她身上黏眼珠子,幸亏灼无咎身高体壮像尊铁塔,也没什么人敢对她动手动脚。
两个人穿过人群进了二楼一个隔间,开门便见英武和月流魄已经在里面,二人一闪身,一个金毛露出脸来,张三擎着个扇子摇啊摇啊,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见灼无咎牵着个女人先是一愣,而后便鬼叫起来。
“天哪,你是——玉玉?”张三转着圈将她看了几遍,忍不住啧啧称叹:“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你这一捯饬还真挺拿得出手哈。”
英武和月流魄在旁边抱臂看戏,某人的小心思藏不住了呢。
“嗯,你要是再高一点就好了,也不多说,再长三寸,妥妥的美艳女神君!说不定今日能把这花魁给比下去呢。”张三还在这儿喋喋不休。
第166章
请姑娘上楼一叙
李奉玉最恨人说她矮,拎着裙子一脚踹了过去:“你不说话能死啊,做什么拿我跟花魁比?我来这儿也是挑恩客的?少作践我两句吧。”
几个人无聊地坐下,低低地谈起现下的进展。
那烟花作坊今日午时便在陆陆续续往东三里渔港送货,满满当当的箱子足有二十箱,经过嗅探后的确发现了血腥味,且与上次凶宅水潭下的血腥味相同。
李奉玉突然觉得头有些痛,但尚能忍受。
那山猪果然撒谎,给他们的时间是错的。这山猪的报复心还挺强,给他们说的亥时三刻应该不是交货的时间,而是做好埋伏等他们送上门来的时间。
只是无相宗为何这么容易就让他们查到了线索?这个陷阱对于灼无咎来说,未免太明显了吧,但他执意亲自前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托着头倒了一杯茶坐到栏杆旁伸入纱帘下就饮,抬眼便和正对面那隔间里的人对上了,那人身侧坐着一名身着鲮纱裙的女子,隔间里只有他二人。
几个人说话间突然发现李奉玉没了动静,灼无咎抬眸便见对面那男子冲着李奉玉遥遥举了个杯,而李奉玉这个傻子居然还微微颔首还了个礼。
“你对别人倒是和善得很,怎么偏偏对本君横眉冷对。”灼无咎一把将她拉到侧面坐着,把张三撵到了栏杆边上。
张三摇着扇子一脸风流,嘴里却嘀咕个不停,满大厅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不及,两列侍女奕然开道,一白衣女子蒙着面纱自万众欢呼中弱柳扶风般地走到了大厅中央搭起来的台子上,福了福身后便一言不发地弹起琴来。
李奉玉也是头一回到这种地方,感觉这个花魁倒是蛮懂男人心呢,一身素白,长发如瀑只用一根粉色丝绦系着,一袭曲裾深衣束着腰带,盈盈小腰堪堪一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厅里来的女客都比她穿得艳丽,尤其是她这一身红蓝交叠的衫裙,跟人家那出水芙蓉一比,简直就是妖艳贱货!
那纤纤素手,哪是拨弄琴弦啊,分明是撩拨人心呢。
男人么,十个里有九个都吃美丽清纯那一挂。
像她这种剽悍型的凶婆娘,只能顾影自怜。
李奉玉默默地转转眼珠子看了看张三、英武和灼无咎,好家伙,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她依着栏杆四下里瞧了一圈,男人啊,啧啧!收回目光时又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对面。
纳尼?这个人为毛在看她?
关键是他身边的姑娘,为毛也在看她?
李奉玉心里毛毛的,矮下身子老老实实坐着听那花魁弹琴,顺带偷眼看了一下灼无咎,发现他好像和对面对上眼了,怎么回事,对面是什么人,无相宗的吗?
花魁一曲已毕,下面已有公子轮番展示琴艺。李奉玉的头好像又有点沉,有点疼,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拉拉扯扯似的。
月流魄帮她剥荔枝:“玉玉,会琴可是通宵的,你若呆得无聊的话,不如咱们下棋?”
“不要。我不会。”真是丢人啊,今天这里聚集了不少才子呢,她这个文盲只敢躲起来。
“那花魁也熬一夜听琴么?”不愧都是妖精,熬夜不会老?
英武盯着人群里一个黑衣小子目不转睛:“那哪能呢,其实这里是个消息流通之地,许多人来都是有正事儿的。花魁会琴,不过是助兴的玩意儿。”
“英武君,那小子好像是个女人!”张三凑过去嘀嘀咕咕。
英武乐呵呵地继续盯着人看:“你这金毛眼神挺好啊,本公子告诉你,那小子与我是同族,瞧见没,蓝眸!”
李奉玉体内八卦之心疯狂跳跃,立马挤过去伸头探脑地叫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噫,英武哥哥好眼光,那黑衣小子就是个女的,与你同族哎,你不下去认识认识?
从前你不是说你们这一族人丁稀薄,你一定要找个同族姑娘繁衍后代壮大族群么!这跑到天边才遇上一个,你还不快上?”
灼无咎看看李奉玉那百无聊赖的焦急模样,挥了挥手:“你们去吧,别惹事就好。”说罢淡淡地看了张三一眼,张三心神领会,秉扇领命。
三人下了楼梯,立时引起一阵小骚乱,张三和英武一左一右护在李奉玉身侧,衬得她极为威风。
李奉玉虽然矮小了些,但今日这身朱砂红与青金蓝相叠的冷色衣裙在人群中尤为扎眼,虽掩了半张脸,但那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露在外面的狐狸眼,再加上她挺胸拔背的姿态,与方才那花魁一比倒显得更加外放,更加勾人。
三人穿过人群到了那黑衣小子面前,英武上前拱手拜礼:“女公子独身一人,可否与在下交个朋友?”
李奉玉险些吐血,你这蠢鸟怎么回事?哪有正经人这样搭讪的?这是小流氓搭讪好么!
英武君,我真怀疑你的红鸾星是不是炸了呀。
不料那黑衣小子也不生气,努努下巴指了指李奉玉:“你不是有女眷么?”
李奉玉立马摇头甜甜地笑道:“姐姐你误会了,这两位都是我的哥哥。我们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妈的,怎么回事,她被英武传染了,怎么说话也跟小流氓似的。
黑衣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嗯,真是好哥哥啊,带着妹妹逛花楼。”
张三「噗嗤」一笑,哎呦,这姐们儿好像和李奉玉是一路人呢。
黑衣女倒是个爽利人,大大咧咧地将英武打量了一番:“我叫春辞,赏金猎人。”
英武还在那里愣着傻乎乎地看着人家笑,恨得张三和李奉玉一边一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这才反映过来连声答道:“我叫英武,在王都十二司做个闲职。”
春辞点点头若有所思:“鹦鹉?我瞧得出。呵呵,闲职,不错。”
咦,这姑娘话这么少,英武这嘴皮子平时那么溜这会儿被鸟叨啦?
李奉玉正要和春辞套近乎呢,突然几名侍女打人群中穿了过来,见着她便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我家小姐请您上楼一叙。”
几个人愣了,什么?
那花魁看上李奉玉了?
第167章
柳如絮
英武和张三闪身拦在李奉玉身前:“她有家眷,不能去。”
“是么,那可要请家眷现个身,我们梨鸢姑娘可是头一回中意女客,姑娘若是不赏脸,怕是走不出这思云坊。”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大厅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来人打旋转的楼梯上悠然自得地走下来,右手端在身前,左手拉着那一身鲮纱裙的姑娘。
是对面的那对男女!
来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言笑晏晏地望着李奉玉,摊手现出一柄扇子,径直挑向了李奉玉面上的纱帘。
只听得一声风响,一道银光将那扇子弹开,灼无咎与月流魄瞬时挡在几人之间,侧身看向那对男女:“既是梨鸢姑娘相中了本君的女侍,那便只能让梨鸢姑娘看她的容貌,公子这是何意?”
“在下柳如絮,思云坊的主事。”这人自报家名,惊呆了一众看客!
“无清神君。”灼无咎挥手屏退英武他们。
“既是梨鸢姑娘有请,奉玉,莫让人家久等。”
英武、月流魄、张三:都疯了吗?
他们都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了吗?让李奉玉去陪一个花魁?
李奉玉抬眼看灼无咎,见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便端正姿态随着侍女们上了二楼中间的大厢房。
这厢,柳如絮则邀请灼无咎一行人上二楼另一间厢房候着,姑且算是结交朋友吧。
李奉玉一进那厢房,便闻见一股奇异的香味,但见那梨鸢姑娘独自一人横卧在须弥榻上,一头青丝散在肩前,媚眼如丝地冲她笑了一笑。
妈耶,真漂亮!
“小妹妹,过来呀。”梨鸢软软糯糯地叫她,这声叫勾得人心痒痒。
李奉玉拎着裙摆过去坐在了梨鸢身边,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心旷神怡,梨鸢突然从榻上下来滚进了她的怀中,一手牵着她裙腰上的系带窸窸窣窣地解着,一张又纯又欲的脸就那样仰着,一双透亮的眸子看得她心旌摇曳。
美人儿啊美人儿,手感真好。
梨鸢拉着李奉玉的手往自己的衣领里探:“小妹妹,梨鸢姐姐不够甜吗?你怎么犹犹豫豫的呢?”
一只手勾上了她的脖颈,仰身探着去亲她的唇,李奉玉也趁势探了下去。
“小妹妹,好端端地做什么拿刀抵在姐姐身上啊?”梨鸢还勾着她的脖子,全然不顾自己肋边顶着的那把刀。
李奉玉握着刀粲然一笑:“姐姐,我有点怕。”
梨鸢仍勾着她的脖子娇声劝道:“小妹妹,女孩子和女孩子也是可以的呀,你怕什么?把刀拿开嘛,姐姐教你啊,我们开开心心地共度良宵——”
“共度良宵就共度良宵,梨鸢姐姐你往我背上套绳索做什么呢?再说了,天还大亮呢!”
李奉玉一刀扎进了梨鸢的腰间,一把掀翻她跳到一边去,天机骤现,直接对准了她的咽喉。
梨鸢眨眼间目露凶光:“你竟然没有中我的媚术?”话音刚落,一只白狐一声长啸蹬地朝她扑来!
“原来想用尾巴缠住我,你这野狐狸在外头为非作歹,就不怕败坏你们狐族的名声?我可是缺一件白狐裘呢。”李奉玉一剑挑翻那狐狸,将整间厢房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