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璇玥高高翘起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她望着蘅玉,眉头微微皱着。
“正如你前几日说的,唐莹琇已经入京了。”
蘅玉并不吃惊,她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郭璇玥点点头:“传遍通州的那个故事,最近几日,长安也有人在说,约莫是唐莹琇的手笔。”
“现在还是小范围传播。”郭璇玥轻声道:“你要早早做好准备。”
蘅玉反倒没那么担心,她朝郭璇玥笑,然后轻轻抱住她:“多谢你跟我说这些话,你真是个赤诚热心的好姑娘!”
郭璇玥涨红了脸,她觉得蘅玉这个人哪里都不错,就是这张直言直语的嘴,实在教人臊得受不了!
她硬是压下嘴角忍不住大大弯起的笑。
授衣假一晃而过,国子监要开学了。
京中传言愈演愈烈,街头巷陌都在讲唐莹琇的故事。
蘅玉最近鲜少出门。可家里下人也都听说了外头的传言,人心浮动,蘅玉觉得到处都有人在偷偷议论。
搬出去住的想法又一次浮上她的心头。
蘅玉跟唐晋英求了好几回,最后终于用郭璇玥当借口,得到了在外住几日的许可。
“你带上点月。”唐晋英吩咐她。
蘅玉摇摇头,“我谁都不带。”
唐晋英皱眉:“这怎么行!”
蘅玉没有松口,点月是爹爹的人,接竹在前世跟着她受尽苦难,今生不如留在成国府,活得更轻松些,而她院子里的其他下人——
因为换得勤,蘅玉没有可信任的人,她也怕他们看出她的异样。
他们会一字不落地禀告给爹爹听。
蘅玉准备等住进马骚宅后,再买几个粗实仆从。
粗略收拾过常穿常用的衣物首饰,蘅玉很快搬进了马骚宅。
搬家的第二天,她便要开学了。
第19章 中毒
第二天上学,天还没亮,郭璇玥坐着马车候在蘅玉门前。
蘅玉现下没有马车可坐,也为了装一装相,别叫唐首辅发现在她是说谎,求了郭璇玥,这几日坐她的马车来回国子监。
郭璇玥敲了半天门,粗使婆子才打着哈欠来开门。
“姑娘……姑娘还没醒……”
婆子粗笨上不了台面,对着郭璇玥半晌回不上话。
郭璇玥瞧着心里就堵,可怜蘅玉自小精心细养,谁不知道她的娇气?现下竟连一个精细点的仆从都没有,这粗使婆子,连伺候蘅玉起床洗漱都不会!
她推开婆子,跑到后院闯进蘅玉的卧房,亲自去叫她起床。
蘅玉睡得正香,有人推门闯入也没动一动。郭璇玥哭笑不得,上前掀了她的被子:“还睡!我瞧有人把你家搬空你都不知道!”
“我把白露先借给……”
郭璇玥的声突然停了,她察觉不对。
蘅玉睡得太沉了吧?
“蘅玉?”
她拍了拍蘅玉的脸颊。床上的美人垂着眼帘沉睡着,面孔嫣红,唇色润泽,瞧不出丁点儿不对,可郭璇玥用力拍打她的脸,就是再能睡的人也该惊醒美梦,蘅玉却没有动静。
若非呼吸尚在,体温尚存,郭璇玥甚至怀疑她已经死了。
“白露,速速去请大夫!!”
郭璇玥声音紧得要劈叉,“再回家中多带些人过来,里外牢牢守住小院,尤其那个婆子,给我绑起来,问清昨天打我们走后,都还有谁进出过这里!”
白露应是,先出去教护卫绑了婆子,又急忙去请仁和堂的宋大夫。
仁和堂还没开门,白露硬是砸开门,从床上薅下宋大夫掳到蘅玉的小宅里。宋大夫与郭府交好,自打蘅玉祖父起便常给她家看诊,见郭璇玥小脸煞白,眼泪都快急下来,当下什么话也没说,赶紧上前治病。
他刚摸上脉,眉头皱起,朝郭璇玥一揖道:“郭姑娘,恕在下医术不精……这不是病。”
“不是病?”
“是毒。”
郭璇玥脸色更白:“什么毒?”
怎么会是毒?蘅玉骄纵不假,却也没同人结下要命的梁子,郭璇玥只知道别人嫉妒讨厌她,有谁会恨她下毒害她?
忽然,郭璇玥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蘅玉说,金离义擅使毒药。
“这毒罕见,是源自江湖的奇毒,我只能判断是毒,却瞧不出毒性毒理……郭姑娘,还是赶紧另请高明吧。”
“江湖……?”白露在旁喃喃出声。
“你知道什么?”郭璇玥凌厉望向白露。
“姑娘恕罪!”白露立刻跪倒,低头说道:“前几日,姑娘吩咐我去调查金离义的底细……”
“废话少说!”
“金离义来自江湖门派守约,而守约以毒药闻名。”
郭璇玥怒火堵在心口,烧得她喘不上气。
“白露,带上足够的人手,把唐莹琇和金离义给我绑到成国府!”
唐莹琇不是要当成国府的女儿?她今日便如她所愿!
白露先是回府,点了几十个膘肥体壮的护卫,临晋县子被动静吵醒,听白露回禀完,皱眉连道几声胡闹,怒斥她一顿,转身又回房睡觉去了。
临走之前,粗心落下了他的令牌。
白露带着数十护卫,一路亮着手令硬闯几道坊门,声势浩大地冲进靖安坊。
看守坊门的官吏见白露手中有临晋县子的手令,不敢轻举妄动,一道道往上传,可在长安当官吏,谁都是人精里的人精。
郭璇玥素有美名,今日行事大迥平常,便知里面定有内情,人精们没一个想当出头鸟,层层上报,直禀告到京兆尹裴从海跟前。
等裴从海收到消息,白露已然砸开了金府大门。
甭说靖安坊,半个长安都被惊醒了。
昏暗的晨光里,巷子前围了一圈儿人,甚至连房顶都有人趴着看。
金离义脸色铁青:“白露姑娘想干什么?”
白露冰冷道:“自然是有事,请金公子和唐姑娘过府一叙。”
她冷冷一挥手:“拿下他们二人!”
她手下人一拥而上,金离义立即摆出架势,把唐莹琇护在身后。他出自武林,一身高超武艺,对上十几个大汉仍不露下风。
白露怕金离义拖延时间使蘅玉毒发,见久攻不下心中越发急躁,张嘴冷笑:“唐姑娘不是自言是唐首辅唐大人的亲女?我瞧没继承唐大人一丝风骨。”
“进不了成国府大门,就使阴损手段给蘅玉小姐下毒!”
围观群众哗然,异样的眼神纷纷投向唐莹琇,唐莹琇的脸色变了。
正在此时,裴从海率领兵弁到达,恰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听见不赛没听见,他脚下一顿,恨不得就此打道回府。
他身为长安京兆尹,当然听说了成国府这一回糟烂事儿,若教他说,不管是不是,私下处理掉,谁都清净。
他喜欢蘅玉,那便给点好处打发了这个亲女;他若更爱亲女,便就早点嫁出蘅玉给亲女腾位置。
左右都有处理的办法。
可唐晋英却不动声色,任凭流言四起,风雨不动安如山,那旁人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暗地观望。
却没料到,现下出了大乱子。
亲女毒杀养女,闹得这样大,捂是捂不住了。
“毒不是我下的。”唐莹琇清清冷冷开口,从金离义背后站出来,道。
她出面,围观人均一吸气,裴从海心里也是一惊。
竟和唐晋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没跑了,传言是真的,她一定是唐晋英的亲生血脉。
“那你们就同我上成国府对峙!”白露厉声道。
金离义冷笑:“从哪儿冒出一条疯狗跑我家门口狂吠不止?成国府家事关你屁事?”
白露气得小脸雪白:“那又关你们守约什么事?不随我走,那便交出解药!”
金离义一怔,“别什么屎盆子都往守约头上扣——!”
“蘅玉小姐所中奇毒源自江湖,连仁和堂宋大夫都瞧不出毒性毒理,不是你们守约又还能是谁?!”
这下连裴从海都肃正了颜色,灼灼望向金离义。
圣上本就忌惮江湖,若上升到江湖人士毒杀世家女,这事的性质便不能拘于成国府的家事了。
金离义突然想到什么,冷冷一笑,道:“谁知道,是不是唐蘅玉自己服毒,陷害我们……”
唐莹琇伸手拦下金离义,轻声道:“蘅玉妹妹中毒一事与我们没有关联,我和金公子愿意同你走一遭。”
再闹下去,便不是他们做的事情,也得变成他们做的了,不如早点捉到凶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成国府。
郭璇玥已带着蘅玉回到成国府,唐晋英听过来龙去脉,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请郭璇玥在堂中一同等候。
中间点月在他耳边简短禀告了两句,他点点头,有条不紊地交代吩咐,不见着急,不见慌乱,更别提伤心了。
郭璇玥只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死了一条养了十几年的狗,也该有所动容,现在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中毒不醒,他怎么能如此冷静?
等了不久,白露带着人回来了。
喧哗声一路从正门传到后堂。
唐莹琇和金离义跟在白露身后,迈进门来。郭璇玥看见唐莹琇那张脸时,心里便咯噔一声,真是张同唐首辅一模一样的脸。
不光长相,连神情都如出一辙。
唐莹琇进来先给唐首辅磕了一个头,底下的人抬头,座上的人垂首,两人目光一碰,底下的人深深拜下去,座上的人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郭璇玥的心缓缓地沉到了底。
他们一定已经见过彼此了。
随即,唐晋英转向郭璇玥,开口谢客,请郭璇玥暂时回去,又跟裴从海打招呼,说是等事后府中查清再同京兆尹上报。
竟是要把事情再捂回去的意思!
郭璇玥心里一阵苍凉。她家中和睦,自小也由父母祖父母宠爱长大,可兄弟姐妹间从来都一碗水端平,该惩该罚,绝不会糊涂了事。
“唐大人,蘅玉最敬爱您这个父亲。”郭璇玥站起身:“您现在……是要辜负蘅玉的心吗?”
第20章 解毒
唐晋英神情不变,温和道:“我想,当下要务不是纠结谁是凶手,而是给蘅玉解毒,你说是不是?”
“不抓凶手,如何给蘅玉解毒!”郭璇玥急得拍案而起。
她原本打算得到唐晋英支持,逼压金离义,他出自守约,擅毒,即便不是凶手,为洗脱嫌疑也会配合蘅玉治疗。
仁和堂的宋大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连他都瞧不出毒性,京中怕是没有厉害到解毒的大夫,擅长使毒的金离义伸出援手,说不定能有些希望——
她知道她霸道无耻,可她顾不得了。
“我知道你担心蘅玉,不要着急,无论如何,我是她父亲,自然会把她的性命放首位。”
“至于凶手,”唐晋英黑沉的眼望着郭璇玥,“你不是说那守院的婆子什么都不知道?此事等蘅玉醒来再查吧。”
“……”
郭璇玥倔强地站直身体,与唐晋英对视;“好,既然如此,那源自江湖的毒,不如让江湖出身的金公子掌掌眼!”
她把矛头对准了金离义。
唐莹琇微微皱了皱眉,四下环视,当场几人的表现都十分奇怪。
首当其冲的是唐晋英,他过于镇定冷静,不过联想到他对她的态度,或许冷酷无情正是他的本相。
她记得郭璇玥和唐蘅玉原本是针尖对麦芒的对头,才过了几天,她们的关系居然变得这样亲密了?她为了唐蘅玉,竟敢顶撞唐晋英。
至于金离义……唐莹琇暗叹一口气,自从进入成国府他异常沉默,他也许瞒着她做了一些事。
只是,身在同一条船上,不管他下没下毒,这事儿都不能与他有关。
治活,这毒便与守约牵扯不清;治死,更好顺势发挥,教他背锅。
唐莹琇想通关窍,淡淡开口道:“金公子不是大夫,他会用毒药不假,但制成的毒药,谁都会用。难不成郭姑娘要找来满长安会下毒的人给蘅玉妹妹看诊不成?”
唐莹琇轻轻一笑:“只怕蘅玉妹妹撑不到看完一遍。”
金离义没想到她居然维护他,桃花眼左飘右飘,快速瞟向唐莹琇,情不自禁地咧嘴得意。
郭璇玥气得脸庞通红,她可算明白蘅玉为什么火急火燎搬离成国府,生怕晚一步。
没见左是爹爹偏心,右是姐姐刁钻,即使没有金离义搁中间害她,她也讨不到好。
郭璇玥气极,神情反倒平静下来了。
“我明白了。”她点着头:“看来,我得找个出身江湖的大夫。”
话音刚落,一个仆从匆匆从外跑进来,跪地禀告道:“老爷,靖王殿下来访。”
众人纷纷一怔,面色微变,目光投向郭璇玥,但见她满身燥气皆平,朝唐莹琇回以轻笑:“瞧,说到大夫,能找大夫的人这不就来了?”
郭璇玥表面上镇定自若、成竹在胸,心底却有一面小鼓噗通噗通敲个不停。
怎么是靖王?
她请来镇场的人明明是宋祭酒呀?
一行人急忙出去迎接。
傅峤的车驾停在成国府门口,他先从车上下来,但里面似乎还有人,一个脑袋探出来,竟是永安公主。
她朝郭璇玥微微一点头,和傅峤一同转身,向马车里伸手,又扶下一人。
郭璇玥松一口气,心脏终于安稳下来。她上前一步,跪倒在来人面前,切切喊了一句:“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