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蘅玉那样娇纵,第一次见面便拽着他要把他当马骑。
他微笑着,屈辱地蹲下身体任她爬上肩头,然后毫不留情地摔了她。
她哭得很惨,裴子谦以为她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可她只记恨了他很短一段时间,在他母亲的葬礼上看到他掉泪,便毫不犹豫地跑过来,用小胖手把他的脑袋抱进了怀里。
那是除母亲以外,第一次有人如此用力,如此珍惜地拥抱他。
他跟她说,他想做宗子。
蘅玉就眨着睫毛问,他是想让爹爹帮他吗?
小时候的她总能不经意地戳穿很多事,约莫是她的双眼太干净,能映照出旁人隐藏起来的心。
裴子谦说是。
她说好,那她就嫁给他,她嫁给他,爹爹就会帮他了。
随后又紧紧地抱住他。
“有我在,你以后不要哭了呀。”
她那样不记仇,却深深地记得他失去母亲后哭泣。
他们的关系好了起来,却也只好了很短一段时间。
在裴子鹤与她相识后,他们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
他成了优秀,不那么相熟的大表哥,她会朝他像小猫撒娇一样地笑,却随时预备着跳出他的掌心。
裴子谦想,一定是她察觉了,察觉了他掺杂有杂质的真心。
他心中的第一不是她,而是他的家族。
所以她中毒后,他只会按兵不动,袖手旁观。
救她的人不是他,陪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他,替她讨清白的人更不是他。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喜欢蘅玉。
他连对上那双通透的双眼都不配。
“李周是蘅玉的朋友,求裴大公子帮忙。若是蘅玉事后才知道……她一定会伤心的。”
裴子谦心里一揪,他最舍不得就是让蘅玉伤心。
“无须裴大公子插手此事,只需裴大公子给蘅玉传个话,让她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我只帮忙传话。”裴子谦终究轻声答应了下来。
然而,成国府的守卫比以往更严格,裴子谦能依靠表亲的身份踏入成国府,却无论如何靠近不了漪水院。
在他强行想进漪水院的时候,唐明煦风尘仆仆地赶来。他现下已接手大半唐氏族务,很有当年成国公的威势,三言两语连消带打,让裴子谦不得不失败而归。
一连两天,他连照顾蘅玉的侍女都见不到。
第50章 嫉妒
唐莹琇隔着小半边成国府,也听到了漪水院院外的动静。
“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点月眼中闪烁隐忧,却依旧笑着:“是裴大公子想见二姑娘。”
唐莹琇笔势一顿,墨点污了即将写就的一副好字。
唐明煦把唐蘅玉软禁府中,断绝她与外界的联系,但没有截断唐莹琇的消息来源。这两天外头发生了什么,唐莹琇一清二楚。
无论是郭璇玥如无头苍蝇般乱撞,还是皇上已秘而不宣地取消了她跟靖王的婚约。
金离义急成热锅蚂蚁,唐莹琇却隐隐有所预料。
唐蘅玉和他一刀两断,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没有半分吃回头草的意思,他要是再没有动作,说不定来年就能来成国府喝她的喜酒了。
唐莹琇这两日翻来想去,总觉得这次风波与靖王脱不了关系。
旁人没有动手的理由,而现下所有的走向都趋向他想达成的目的。
可是,只为了让唐蘅玉回头,只为了解除一道婚约。
他能下手毒害兄长的儿子?栽赃给唐蘅玉的朋友?
不,不可能,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靖王没道理如此冷酷疯狂,没有理智。楚王、太子亦或是皇帝、唐晋英,但凡有一人察觉是他所为……
唐莹琇悚然打了个抖。
“姑娘。这幅字不能要了。”点月拉回了唐莹琇的思绪。
她回神嗯一声,伸手揉碎了写毁的字。思考了一天,唐莹琇决定帮靖王一把。
他设局陷害李周,是想捏住唐蘅玉让她低头去求他,可不能断在最后一环上。
唐莹琇刻意忽视了内心那一点微妙的恶意。
她一直众心捧月,享受万般呵护,现下凭什么依旧当茫然无辜的左相千金,什么都不知道地龟缩在别人密不透风的保护里呢?
她的灵魂好像脱出了躯壳,浮在半空旁观她的□□不知靠什么驱动着,走进了漪水院。
以很不像她的作风跟唐蘅玉周旋,伪装成不经意,向她透露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点月惊怒,莱瑞诗卡紧紧抱住唐蘅玉。
而唐蘅玉整个人都僵了,苍白得好似一副仕女图历经了无数岁月褪去了色,唯有一双闪动着破碎泪光的眼,集中了她全身所有的血意。
“无论如何,多谢你了。”
她却哽咽着,对她这样说。
唐莹琇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道谢,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还极为轻微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的手那么冷,唐莹琇却恍惚是一把碳,烫得她从里及外焦灼起来,不明所以的痛苦在内心破坏翻滚。
“莫误会,我可不是在帮你。”她是嫉妒,是卑劣,是傲慢,是欲要落井下石,所以不必感谢她。
她们之间,并无对立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所以不要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她,敌视也好,针对也好,唯独不要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她。
唐蘅玉没有说话,她连头也没回,一腔孤勇地踏出了成国府,冲进从来与她无关的,围绕着权力与欲望的斗争中。
当看见夜色里微笑着的蘅玉时,郭璇玥浑身都软了,她瘫坐地上,一直强压的恐惧、慌乱、无措,成倍地揭竿而起,她抱住蘅玉,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
“蘅玉,你终于来了!我好害怕,李周他会死吗?都是我害了他……”
她才十五岁,是临晋县子最疼爱的小孙女。
临晋县子只来得及教她出一身风骨,还没曾狠得下心让她见识风雨,经历世事。
她第一次想要贯彻自己的正义,就必须独身面对如此惊险难料,深不可测的情况。不愿拖累家族,不想连累亲友,单纯清高,天真无畏,背负着一个人根本扛不动的恐惧与愧疚。
“你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
这三天,郭璇玥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吗?
“我们得快去找靖王。要救李周,除了找靖王,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含泪的眼睛里竟还有愧疚。
郭璇玥清楚,她向裴子谦低头时有多难堪,蘅玉求靖王只有比她更难堪。
但她们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能从亲王手中捞人的只有另一位亲王,而亲王之中唯有靖王愿意替她们冒险。
“我知道,我会的。”蘅玉轻轻地抚摸着她散乱的长发,温声安抚她。
她的声音沉稳而温和,仿佛她来了,什么都不必怕了。郭璇玥慢慢冷静下来,很不好意思地擦干了眼泪。
“帮我去准备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车中备好笔墨纸砚。还有,你的白露借我用两天罢。”
郭璇玥下意识望向莱瑞诗卡,她隐在蘅玉身后,垂着头一声不吭。
郭璇玥没有多问,应蘅玉所说准备好了她想要的东西。
蘅玉连马骚宅的门都没有进,匆匆忙忙地驶入了黑暗里。
“唐姑娘,我们要去做什么?”白露不安地发问。
马车前进的方向不是靖王府,而是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蘅玉没有回答,她正埋头写着什么。马车忽然一停,外头是宵禁巡查的府兵。
白露愈发慌张,想撩帘子,却被蘅玉按住了手。
白露跟在郭璇玥身边,自以为对她家小姐的朋友已然很是了解,此刻却仿佛从未认识她一般。
不是白露印象里以美色跋扈绝冠长安,此外一无是处的左相千金了。
她跪坐在车中,眼神淡漠又凛然,身体中像有什么撑起了她,脊背挺直,身姿优雅,散发出几乎与她父亲唐左相一般无二的威严。
但她比唐左相柔媚得多,以这样的姿态微垂螓首,素手挑起一线车帘,用一种白露从未听过的语气请求时,便几乎无人可以拒绝她的请求。
“是赵家哥哥?”
“——是我。蘅玉妹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
“我临时有件要紧事,不得不犯了宵禁。不知赵家哥哥可否通融我这一次?”
“妹妹既然有急事,那也无奈何。不知妹妹可愿收下我的腰牌?没什么大用,但于今夜多少能派上些用场,助妹妹一路畅通无阻。”帘外的银甲小将满面通红,殷勤地用双手献上一枚铜令。
白露急忙上前接过。
车帘合拢,灯影摇晃,车中的声音似开朗了些。
“多谢赵家哥哥。”
一转头,蘅玉的音调又淡了下去:“快走。”
蘅玉奔波了一夜,几乎跑遍了长安。白露知道她人缘好,不光国子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律学都有所交游。
但没想到,她人缘好到在这种时刻都能敲开许多人的家门。
白露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看到她不停地揖手,不停地低头,姿态放得那么低,让人很难相信她是唐氏娇生惯养的贵女。
可即使如此,摇头拒绝的人仍比配合的人多。
直到晨光渐亮,她才握着一叠纸回到马车,疲惫地吩咐:“去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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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女孩子中最为复杂的就是唐莹琇了。我很想把她写好,但终究笔力不足。
唐莹琇的人设有两个关键字,自傲和自卑。她对所有人都很自傲,但只有面对蘅玉是自卑的,蘅玉身上,有她期望的所有特质。所以她既向往,又嫉妒,还很看不起,但又无法拒绝蘅玉的吸引。
“我想成为她”这是唐莹琇看见蘅玉第一眼的想法,可她明确地知道,她无法成为蘅玉。
她特质中的自傲也注定了她不是纯粹的恶毒女配,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容许自己对蘅玉使出下三滥的伎俩。她希望蘅玉能对她坏一些,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和她对立了,可蘅玉的性格,即使对旁人坏,也是小女孩赌气式的坏,这是唐莹琇痛苦的根源。
她痛苦蘅玉能那么好,她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恶意。
综上,这个人就很难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塑造完整。
还有郭璇玥。
如果说蘅玉是逃避者,郭璇玥就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我原本是要给她一个便当结局的,理想主义者最终死于天真这样子,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别这么刀。
本来就没写好了,再盲目发便当又会很突兀……
这本文想得很多,却没写好,很是遗憾,希望下本能有所进步叭,嗯不会再加这么多私货了……我所偏爱的太过复杂的人设!我根本就掌控不住啊啊啊!!
啊——土拨鼠尖叫。这是明天的更新哇哇哇怎么就手癌发出来了!!泪
第51章 求助
“王爷,唐二姑娘来了。”张顺低声道。
“嗯。”
傅峤高兴得很,捏在指尖的步摇都快教他摩挲出火花来了,还端着架子,很矜持地说:“教她等会。”
张顺应声,亲自去传话。刚回来,就见靖王起身要往外走。
不是说要她等会儿?这话音还没落到地上呢,王爷就赶着出去见人?
张顺能说什么,张顺什么都不能说,脚步不带停的,一打转紧随靖王身后,大步赶去前堂。
傅峤迈步进入,他没让张顺通传,蘅玉怔着发呆,直到白露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裳,才反应过来,抬头跟傅峤对上了视线。
蘅玉的眼神很疲惫,离傅峤想象中泫然哀怜差得远。
傅峤突然觉得憋闷,火气在内心深处聚集,时刻都快要喷发。
如果这情绪让张顺说,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孩第一次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忍不住大发雷霆地撒泼。
可蘅玉轻轻地朝他笑了笑。
傅峤的火气顿时风流云散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蘅玉就用那样静而疲倦,却又很温柔的视线注视他,问:“那支步摇,我戴得好看吗?”
傅峤的心不知怎得揪痛起来,他后悔了。
早知道会把她折腾成这副模样,他就不用那般激烈的手段了。
他该和缓一些,温柔一些,留些余地。他确是没料到,她是真情实意地把李周当朋友看待的。
虽说对他而言,很难精确地掌握真情实意这四个字的分寸。
“好看。”傅峤上前,堪称温柔地把那支百珠攒梅步摇插进她的发丝里。
蘅玉闭上了眼睛,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他上腹。步摇的珠帘在她脸侧摇晃,她眼角沁出的泪滴比珍珠更闪烁。
她拥有这样明艳美丽的好样貌,自然比任何人都会使用它。
蘅玉只短暂依偎了瞬间,就与他拉开了距离,泪眼莹莹地仰视着他:“傅峤,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她的哽咽的声音娇憨又无措,仿佛傅峤是她唯一的依靠,没了他,她就再也活不下去一般。
傅峤摸了摸她的眼,突然很轻微地笑了声。
蘅玉一愣。
她前世也没太见他笑过,他不管内里如何,外表向来清冷如素雪。这一笑,便仿佛雪后初霁,明亮,却也放大了冰冷,教她心头一颤。
随即,他像是失控一般,突然俯下头来,蘅玉想躲,头往后仰,却被他强硬地挡住。唇上传来重重的碾压感,他又用力咬了她一口。
一个略带泄愤意味,极为清纯的吻。
“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让御史台替我上书一份陈情表。”
蘅玉掏出厚厚一叠纸,交到傅峤手里。
那何止一份普通的陈情表,而是一张布满国子监监生名号印章的雪冤辞。
舆论。
联合了国子监上百监生,形成了一股谁都无法忽视的强绳,无比明确地传达着他们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