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周家立下祖训,为报帝王的提携眷顾之恩,周家后人,要永生永世都要做晏朝的肱骨之臣。可莫非坐在龙椅上那位,就这般值得拥护么?”
“偏袒后妃,淫乱后宫,偏听偏信,秽乱朝纲……这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他?若是先帝在世,得知有这样的儿子,早就将其打死了!我儿子不过抽了他几鞭子,已是轻纵了!”
肃穆的祠堂中,回荡着周母的质问。她言辞颇为激烈,情绪激动地指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来回在此堂中踱步。
祠堂向来是祭祖祈福之用,若此状发生在旁人家中,这在祠堂跳脚的夫人,早就被扭打了下去,说不定还会被夫家休弃。
可周家亦有祖训,周家男儿,一生只能娶一人为妻,五十无后,方可纳妾。或许是因为这一点,周家男儿都异常爱妻,家宅安宁。
所以周公宏对周沛胥虽异常严苛,但对着风雨与共几十年的发妻却狠不起心肠,甚至当着下人的面,都能放下姿态连连软声认错,“夫人!都是为夫的错,都是为夫不好,你先下去,免得身上又不爽受罪,可好?”
周沛胥亦上前劝道,“母亲莫要为儿子这般操心,儿子确是行事偏颇,这才惹了父亲责罚,原是儿子该受的。”
平日里剑拔弩张的两父子,现在却异常有默契的站在了同一边,劝周母回去休息。
周母见此情绪稍稍平复些,抓着周沛胥的手,殷勤嘱咐道,“你昨日夜里受到这么大的罪,今日就好好休息,不准再去上朝了,哪怕朝中之事大到捅破了天,也不及你的身子重要。”
说罢,又扭头朝周公宏愤然道,“我只就胥儿一个儿子了,你若再无故折腾他,我定与你没完!”
做完这一切,周母才在仆婢们的拥簇下,退出了祠堂。许是周母最后的话语起了效用,两父子默默相对,无言了一阵。
周公宏才蹙着眉头道,“寿宴持鞭一事,你知道处事偏颇就还有得救。”
“原这几日原是要起身回云山书院的,可被俗务耽搁了,干脆过了春社再回去。老规矩,春社当日,戌时二刻,金阙楼家宴。”
说完话,也不管周沛胥应不应,直接拂袖而去。
终于待主子们都走了,阿清才敢递上来杯茶水,“公子,您跪了一夜,连口水都未喝,赶紧先润润喉吧。小的已经命人将早膳传到则正堂了,您待会儿用完早膳,好好休息休息。”
周沛胥未接茶杯,而是迈步直接朝则正院走去,“早朝都快开了,命人备好车架,卯时一刻准时进宫。”
阿清在后头追,心急如坟道,“大人!老夫人方才可都吩咐了,让您先将公事暂且放下一日。”
阿清并未等到回应,只望着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了祠堂入门处。
周沛胥入了则正殿,先是迅速在盥室中洗簌一番,紧接着便准备换身衣装出门。
他照常放置在床榻上的衣装,一一穿戴在了身上,白色里衣、白色外褂、白色外袍……一直到最后一步,将白色袜套在套在脚上时……
他脑中蓦然闪过一张惊艳绝伦的脸,亦想起了她说的话。
他套袜子的动作微顿了顿,然后朝侯在一侧的阿清问了句,“则正院中,是只有白色的衣装了么?”
平日里,周沛胥最多问的便是公文,可从未问过衣装。
阿清诧异抬头,一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大人是想穿其他颜色的衣装了么?”
周沛胥默了默,迅速将袜穿上,将立在一旁的靴子套上,“随口一问罢了。”
阿清答道,“大人素来只爱穿白,所以府中管家外出采买时,便只照着白衣采购,所以则正院中,并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装了。”
虽然都是白色,可周沛胥身上的白衣,无一件单调乏味的,皆是流光溢彩,隐隐泛着润泽的光芒,阳光折射而来,随着身形摆动,衣裳上各异的暗纹还会随之凸显出来。
衣裳虽是好衣裳,可穿同个颜色,也或许会腻吧?毕竟顺国公府下人的衣裳,都是随着四季变换,至少有四个颜色呢。
阿清不禁道,“不如小的让管家去备几套其他颜色的衣裳,以备公子不时之需?”
周沛胥未置可否,而是吩咐道,“你去大哥生前住的晴明院,取些不同样式的衣带、发带、香囊来。”
似是解释般,又补了句,“不着急用,若是没有,亦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沈浓绮:不是说不会在衣装是费心思么?
今天实在太累了。
第27章
虽然以前朝政权柄也是在周沛胥手中,可为了让刘元基早日熟悉政务,许多政事都要开上许久的朝会,需掰开了揉碎了和刘元基说,进度异常缓慢。
随着刘元基养病治伤,政务上反而少了掣肘,通畅了起来。
周沛胥才颁布了几个政令,正想要饮一杯茶清清神,景阳宫的糕点就来了。
这些糕点本来是因为换药而存在的,周沛胥本以为自下毒之案解开真面目后,景阳宫就不会再送糕点过来了。
但景阳宫不仅送了,那糕点还越来越精致好看,味道也愈发美味。
其实不仅是糕点,周沛胥觉得他身周的一切,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比如说手中这茶,他原是不甚讲究之人,宫中配了什么茶叶来,他便泡什么茶就是,但也不知是哪天开始,成华殿的茶叶,都变成了他最喜的太平猴魁。
以及入春之后,他殿中每日不停地换置鲜花盆栽,膳房送来的应季可口饭食,瓷物用具皆换成了古朴大气的样式……
他确是首辅,宫中诸人不敢怠慢,可若是细致到这般程度,确是不能够的,定是有人刻意打点过。
而后宫中能有权利,对朝臣的衣食住行如此费心打点的,唯有皇后一人。
他起初觉得,定是因为那日寿宴上,他扬鞭训诫了刘元基,顺便处置了张曦月,之前又帮她看方开药,救她跳湖轻生,这才让皇后对他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所以才这般无微不至,处处周到。
可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更蹊跷的是,许是因为之前种种维护帮衬,皇后待他的确亲厚了不少。撞见了,她梨涡浅笑打招呼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会停下凤辇,扯上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因公来寻他时,语气亦很轻柔……
蹊跷的不止这些,按理说沈浓绮这般刚烈的性子,哪怕是轻生被救了,也定然是要忧郁苦闷一阵,气性一起,说不定还要免了命妇的跪请、后宫事务的操持。
但皇后却没有。
她没有忧愁,亦没有怨怼之言传来,甚至连刘元基的勤政殿都再未去过,反而在朝政上愈发活跃起来。眼下正是春忙之际,先蚕礼、春狩、赏花宴在即,她马不停蹄地宣召命妇,不厌其烦地与礼部官员商议细枝末节,许多皇帝卧病在床不能做的事情,皇后顺势接手了过去。
很快,皇后贤德的名声,便通过命妇的嘴,与朝臣的眼,愈发传开了来……
周沛胥虽然有些奇怪,但很快这份思绪,就被如山的政务淹没掉。
周沛胥只觉得,现在他能时时在暗处关照着她,她亦能信任他,二人这样朝臣与皇后的关系,便已很足矣了。
他端着手中那碗馨香,略带几分欣慰地这般想着……
阿清来报,“公子,皇后娘娘来了。”
阖宫的宫殿都是皇家的,而皇后便是唯一的女主人,出入宫殿,自然不需要传唤。
所以阿清才说罢,门口就传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声,“本宫不请自来,没有叨扰大人吧?”
周沛胥俊美的面庞,从氤氲的茶气中抬起,顺着声音望去,便瞧见殿门处踏进来个仙姿盛颜的美人。
入春后天气转暖,她着了身湖绿色的宫装,镶嵌着轻薄的软纱,上身被勾勒得凹凸有致,裙摆自腰下绽放开来,轻纱随着身姿摇曳生姿的同时,显得很是端庄大气,在门口置架的白色蝴蝶兰的衬托下,又显得尤其娇俏可人。
周沛胥收回眼神,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迎来,“未曾,臣正在散神。”
他又问了一句,“不知皇后娘娘来此,有何公干?”
这句话问得没有错,沈浓绮却觉得很生分。
她眼见着屋中的下人们都出去了,才缓缓将裙装敛好,坐在了张官帽椅上。
她挑了挑眉,笑道,“为何本宫来寻首辅,只能是因为公干?若是为了私事呢?”
周沛胥抬手给她倒了杯茶,置在了她身前的案桌上,“无论公私,皆是臣分内之事。”
沈浓绮并不着急说明来意,而是先抬头,打量起成华殿中的摆设来。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朝臣的办公场所,只觉得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殿中除了茶香,便是墨香,案牍上按照特定的规矩,摆放着各地地上来的文书,有序整洁地码放在一处。
笔墨纸砚不仅书桌上有,坐塌前也有,甚至她身前的案桌上也摆着一幅,俨然是合了主人随时随地都要办公的心意……
私人领域被人窥见,这人还是个爱又不得,触不可及之人…
“臣还未谢过娘娘。”
周沛胥收起心中那些微妙的情绪,“多亏皇后娘娘照应,送来了些盆栽摆件,才让这殿中有了些生气。”
沈浓绮笑了笑,“举手之劳,无需挂齿。”又将目光转到了周沛胥身上,抿嘴一笑,“不禁是成华殿变得有生气了,大人也变得有生气了。”
“大人这条湛青色的腰带,很是衬这春景。”
沈浓绮赞了一句,终于道出了今日的来意,“只是若再添上一样东西,就更好看了。”
周沛胥问,“臣愿闻其详。”
沈浓绮打开了摆在桌上的屉盒,里头装个了红绒布面的小匣子,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指尖,将匣子上的锁扣弹开……
匣子中躺了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一看就知是极好的成色。那玉佩左右各有两色,左边通体碧绿,雕着葱翠竹节,右下角绯红,则被匠人雕画成了繁花盛景图。红绿交相辉映,极其别致。
沈浓绮将玉佩取出,朝周沛胥递去。
沈浓绮赠过许多朝臣物件,但那些皆是恩赏,通常都是要由太监举了懿旨,再咬文嚼字说上许多话,朝臣才能跪地谢恩领受。
这样私下送男子东西,还是头次。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大人帮过本宫许多次,本宫却从未郑重答谢过大人。本宫瞧着大人多坠白玉,想着或许换成块其他色的也不错,这才命人雕了这块来,还望大人喜欢。”
沈浓绮嘴上说得极其轻巧,可其实这块玉佩上的花样,是她亲自画的图纸,然后在万千玉胚中,才挑中了眼前这块,送去给了晏朝手艺最精湛的玉匠雕刻而成。
玉佩乃是贴身之物,通常是长辈赠与小辈的多,若是男女之间相送,那这二人多是已定亲,或者已成亲的男女。
虽然是报答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但皇后私下赠与朝臣,确有私相授受之嫌。
周沛胥下意识之下并不是开心,而是担心。
他沉呤道,“敢问此玉,娘娘是否去恩赏案册上记录在案?”
作者有话要说:
榆木就是榆木嘛……唉
第28章
周沛胥又补了一句,““臣恐旁人误会,给娘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浓绮知道他素来谨慎,也很能理解谨慎些,对彼此都有益。可这句话虽是好意,但是来的却不是时候,硬生生将沈浓绮热腾腾的心意,浇凉了大半。
她重生归来,想起了上一世惨死之后,那块先帝御赐、她自小携带的凤飞玉佩,就落入了周沛胥之手,他后来寡然不娶,只夜夜摩挲着那块凤飞玉佩,望着她的画像与酒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