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无澜退后几步,隔着屏风穿好衣服走出了浴房。
浴房外,侍女眼睁睁地看着林无澜出来,有些惊讶。
“你以为我是要替大将军准备洗澡水?”林无澜问。
侍女一怔,摇摇头,慌忙又点点头。
“以后,我说准备洗澡水,便都是替我自己准备的。”林无澜又说道。
“好……好的。”侍女应道,又偷偷看了林无澜一眼,不甚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林无澜见她懵懂,心下想笑,却又忍住了,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忙吧。”
侍女退下后,林无澜回了卧室。
诗情已经在屋中烧了碳。
林无澜半靠在椅子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只觉得疑点颇多。
她想了一会儿,转头对诗情道:“展荣酒醒了与我说,我有些话想和他聊聊。”
“是。”诗情应道,退了出去。
在正事上,她与画意从不含糊,不该问的绝不会问,这一点,让林无澜很是放心。
第129章
我有一个梦想
在烛光下,林无澜低头写着「生森」的战略规划。
写了一会儿,思绪开始飘飞。
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今日在浴房的那一幕。
南安胸口的瘀伤,历历在目。
瘀伤隐隐有脚印的轮廓,像是被踢了许多下。
若是别人,大约没有本事连续踢南安数下。
根据林无澜的判断,这伤怕是南帝所为。
所以,南安究竟是谁,纵然拯救了南国,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还是叫南帝如此厌恶?
林无澜一手执笔,一手托着脑袋想。
笔尖触碰到纸张,晕染了开来。
她的眉头微皱,将写到一半的规划放到一边。
林无澜在纸上默默地写下三个字:木月沁。
她曾听季晴说起过皇后与贵妃的故事。
在皇贵妃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被人下药,以至于少量出血,胎儿不稳。
南帝命人彻查,查出是皇后所为,欲废后。
可折腾了一番,终究没有废皇后,反倒是疏远了皇贵妃。
皇贵妃产后自杀。
在皇贵妃自杀前夕,荣王暴毙。
难不成,两者有什么关系?
林无澜又在纸上写下荣王两字,写罢,她忽地有些惊讶。
皇贵妃自尽,而她所生的七皇子夭折。
三人之间的死亡时间很接近,冥冥之中似乎有所联系。
难不成七皇子是皇贵妃与荣王的骨肉?
而假设七皇子没死,他夭折是南帝故意放出来的消息。那么,那位七皇子如今在哪里?
南安会不会就是七皇子?
林无澜掐指一算七皇子的年纪,竟该是和南安同岁。
于是,一切似乎变得合情合理了。
林无澜无比同情南安。
她正想得出神,她所同情的南安已经推门进入了房间。
南安站在林无澜的对面,与她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低头看林无澜所写的内容。
一张纸上,写了两个行字,第一行是木月沁,第二行是荣王。
总共加起来,只有五个字。
一目了然……
林无澜恍然回过神来,想将写了名字的纸收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索性也不收了,抬起头来观察南安的反应。
南安的脸还是清冷冷的,像是天上的月亮,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
他事不关己的样子,叫林无澜的心猛然一跳。
她忽地有些紧张,就好像一个等着高考成绩出来的考生,心中忐忑。
她怕下一秒,并不理想的结果忽然公布,而她又无力改变。
是的,假若南安就是七皇子,她能改变什么?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林无澜盯着南安,呼吸不过来。
南安看了她一眼,将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了林无澜所写的规划上。
“我能看看吗?”他问。
“奥,可以。”林无澜说。
南安伸手拿起林无澜写了一半的规划,用修长的手指展开,看了起来。
他低着头,一页一页翻看,颇是专注。
看完最后一页,他将纸张合起来放回到桌上,并在林无澜的对面坐了下来。
南安一身黑色,坐得笔直。
“以人为本,推进精细化管理,树立生森的企业文化?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南安问。
在现代,以人为本之类的,几乎每个人都耳濡目染,随口能说。
在南朝,完全没有这样的概念。
一家商铺的老板,许是会发掘个别能力较强的人,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却从未想过要按照不同的分工,去培养不同的人才。
南安问完,低头看向林无澜,神色很是严肃。
林无澜好像是一个违反纪律的学生,遇上政教处主任一般,被看的心虚。
她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南安倒也没有揪着不放,他沉思了片刻,转移话题道:“目的是什么?”
“目的?”林无澜的眼睛一亮,站起比划道:“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所有人能吃饱饭,实现共同富裕。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一天,梦想有一天南国人和西月国人,甚至是北国人手牵着手坐在一起。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有一天,人人生而平等,没有等级界限,不再有奴隶,也不再有君王……”
说到这儿,林无澜忽地住了口。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南安,生怕被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南安审视着林无澜,神色复杂。
在林无澜被看得惴惴不安时,他终于道:“也许,在很久的将来,它会实现。你……叫我很意外。只是,这些话,和我说过便可,以后,不要再提了。有些名字,也不要写在纸上。”
“你与纸上所写的人有关系吗?”林无澜问。
南安沉默地坐着,并不接话。
“你是你,不必要……”
“没有关系。”南安说,再一次看向林无澜,正色道,“你管的太多了。”
“我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我连你是谁也不知道。”林无澜说。
南安不说话,神色清冷。
林无澜心中生出些许怒气。
她忽地很想质问南安:你凭什么将我拉入你的生活,却又不叫我知道你的情况?
红月凭什么要被卷入,丢了性命?
林无澜忽地站起来,逼近南安,目光沉沉。
烛光跳跃,将两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第130章
榆木疙瘩
“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
如果,这一辈子要被框在这里,我起码想知道,为什么?”林无澜压下心中的怒气,说道。
“你不必知道。”
林无澜瞧着南安依旧冷清的脸,压下去的怒火,噌地一下又涌上心头。
“如果,我非得要知道呢?你是打算杀人灭口还是怎样?”
屋里,便又是静默。
林无澜甚至能听得见南安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略有些许凌乱。
“你能不能……不要知道?”过了许久,南安问,不再是命令式的语气。
“我们能不能和离?”林无澜反问。
南安便又不说话了。
“你没觉得,你太自我为中心了么?也是,这个时代里,不都是这样。
男人是天……
女人有什么地位?
有说不的权力吗?
其实,我没有那么大的梦想,我成立「生森」,就是想证明,我是一个独立的自己。
我想叫大家都有事情可做,都能吃饱饭,且能学点东西,知些礼仪,知道一个词叫做「尊重」。
我希望女人也能加入,不再依附谁。
我希望男女平等。
这个时代的女人们,太苦了!她们被条条框框束缚,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被打骂、折辱也不能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不然就是离经叛道。”林无澜说到这儿,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最近几年,她走了不少地方。
见过不少事例。
在南国,女人的出生家世不错,日子倒是还能过,起码有娘家撑着,有底气。
且出生不错的女子,嫁的必然也是富贵之家。
那些人家还读一些书,知些礼仪。
可要是出生在平民百姓家,便有些凄惨。
越是底层,思想越是封建。
许多人,将打骂妻妾,折辱妻妾作为自己的荣耀,男子汉的象征。
南安站了起来,低头俯视林无澜。
“对不起。”他说,满是郑重。
林无澜自嘲一笑:“说对不起有用吗?你依旧会按照你的想法做,而我依旧被蒙在鼓里。你还要利用我,所以,我们无法和离,是不是?”
“是。”
“我真想揍你!”
南安沉吟片刻,道:“这几日不行,等我与蓝胖子对战之后。”
“不要打脸。”南安又补充了一句,一本正经。
林无澜一愣。
南安不开玩笑,他若是说,必然是真的。
堂堂战神,南国人心目中的神,竟然会说:不要打脸。
莫名的,有些喜感。
“打到什么程度?”林无澜忍不住问。
“依你……我不能流太多血,你若不尽兴,可换种方式。”
“什么方式?”
“理想的状态是服药,够痛,于我而言没有实质损伤。”
“上一回,我在书房看到的是服药后的你?”
南安静默片刻,点头。
“有多痛?”林无澜问。
南安便又不说话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是否解气?”
“若十分是极限,普通的刀枪之痛,三分;书房那回,七分。”南安道。
“竟不是极限?怎样会叫你达到极限?”
林无澜问这些话的时候,南安的指尖微微颤动,脸色却还是冷冷清清的。
“药量多一些,能达到极限。”他轻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是极限,我需要调整状态,否则……”
“否则怎么样?”
“状态不好,我许会……失态。”南安说得有些许艰难。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微微泛红。
林无澜愣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南安大约以为,她需要他承受极限才能解气。
到底是怎么样的榆木疙瘩,才能与她对话至承受极限。
叫南安这样的人痛到失态,又是怎样的痛?
林无澜心中一痛,问道:“你当真是石头做的吗?”
南安不解,他侧头想了想,又瞧向林无澜。
“皇上罚你,你是不是从不说讨饶的话,照单全收?很多时候,你不必抗下所有。你装病也好,说些皇上爱听的话也好,让皇上少罚你一些,可好?”林无澜问。
南安垂手站在屋里,看向林无澜。
她一身浅白,融和在昏暗的光线里。
烛光映照在她漂亮的眼中,温暖的不像话。
南安有些许恍惚。
他好像到了梦里,坐着小船,晒着阳光,自由地漂浮在水面。
心中没有负担。
“我……”他踟蹰了片刻,又不说话了。
“你怎样?”林无澜问。
南安的眼眸暗淡,最终说道:“我有分寸。”
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又坐回到了椅子,看上去有些许疲惫。
“战后,我会尽快调整状态。”南安说……
林无澜明白南安的意思,他是说,他会尽快承受极限,叫她解气。
她一时百感交集。
“谁愿意看你承受极限,又不好看。我这人虚荣得很,就爱钱,爱看美的东西。
当初,我也就是看你长得俊俏,才与你多说几句话。
我瞧你,心里装的只有天下,从不留余地给自己,怕得早早将自己榨干了,到时候就不是俊俏的小鲜肉,而是干巴巴的老腊肉了。”
林无澜说着,将温着的人参鸡汤推到了南安的面前,心中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南安大约永远不会明白,她打探他的情况,不是想了解自己是什么处境,而是想了解他是什么处境。
第131章
借他人之手
南安伸手端起鸡汤,触感温热。
他抬眼看向林无澜,心脏蓦地一跳,接着便如战鼓,咚咚作响。
南安的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只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趁热喝。”林无澜说。
南安仰头喝了。
喝完,他擦了擦嘴角,对林无澜说:“谢谢……”
迟疑了片刻,南安又补充道:“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怎么好了?因为一碗鸡汤?”林无澜笑了笑,“又不用我做,说一声的事儿。况且,我不过是做了一件每一个南国人都想做的事情。”
“每一个南国人想做的事?”南安不解。
“要不是有你,南国人哪里来的太平?你既为他们守住了南国,这几年,又殚精竭虑,给了他们安定与希望。谁不感谢你,谁不想做些东西送你?”林无澜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些许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