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是这样啊,”纪拈了然,点头,语气平和,“都送了?”
咦?还好?孟宫羽偷偷松了口气:“都送了。”
“啊,鱼?”陆小柳突然惊叫,她面前的红烧鱼覆上一层冰霜?不只鱼,一桌的菜都被冰霜覆盖?!
牙齿咯咯作响,纪拈气得不轻。
“孟宫羽,今天不打死你,我就白当这么久的妖王。”
一看情况不对,孟宫羽跳起就跑,嘴里还不忘嘟囔:“那些喝了会死人的,摆着也浪费。”
撑着桌面,“那也不是让你送人的!”纪拈在想,该拿剑还是刀。
事情发展得太快,纪狣一头雾水:“七叔,孟大、小姐送凫老板的东西很贵吗?”不然七叔应该不至于生气才对。
“贵?”纪拈扯了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醉生梦死世间仅存这一瓷瓶,你说贵不贵?七月半沾惹鬼气的露水炮制出的桂花酿,你说贵不贵?”
纪狣想了想,还是闭嘴的好。
她居然都给送人?
“阿嚏,”四肢无力,头晕眼花,纪拈觉得自己的感冒更严重了,“孟宫羽啊孟宫羽,当初醉生梦死怎么没喝死你……”
呵,对了,桂花酿能解醉生梦死。
第31章 孟婆和小狼(外传)
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威严阴森的阎王殿,小女娃站在殿前一脸的懵懂。
一个黑袍从头裹到脚的人牵起了她。那只手白白净净只是稍嫌冰凉,“从今天起,你就是孟婆了。”是个女人,声音轻柔带着少许温度。
无名无姓也不知从何来,小小的她成为了孟婆,去往奈何桥。
一口散发着扑鼻香味的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经过的人们忍不住探头张望。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实在难耐围上前,四下看了看后小心翼翼地去拿搁在锅里的铁勺。
只见他们的手掌才触碰到铁勺,“滋”地变成了一股黑烟。
“那些是过路的亡魂。”女人回答了小女娃的疑问,却没解释消失的他们去了哪里。
女人给了她一件黑袍,换下了粗布红色碎花的棉袄。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身衣衫,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她看得最多的颜色非黑即白。
“你的职责是守住这座桥,”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黑袍,“给投胎的亡魂熬一碗孟婆汤,当然,你得亲眼看着他们把汤喝下去。”芊芊素手轻轻放开,黑袍随着一阵风飘落桥底。
浑浊的河水立时开始翻腾,小女娃惊诧地看着无数双手从河里冒出,似乎在抢那件袍子。不过又似乎谁都没有抢到,没多一会袍子就被河水吞没。
嘶吼、哭叫、欢笑,还有谩骂诅咒,混成一片,然后,河水又变得平静。无波无澜,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
“想看看三生石吗?”女人突然问道。
茫然地点头,小女娃还未回过神,望着河面的眼神有些呆滞。
女人只着了一件单衣,惨白惨白的,跟过路的亡魂一样。乌黑的长发垂到了泥泞的地面,她好像并不在意,径直牵起小女娃的手:“他们没说你是哑巴。”
猛地抬头仰视,“我不是。”稚声稚气地开口,小女娃瞪大了眼睛。
她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一黑一灰,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
黄泉路的两边栽种着红色的花,来到奈何桥的亡魂说那是来这路上的唯一风景。鬼差说那叫彼岸花,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
搅动着铁勺的孟婆只问了一声:“红色是什么色?”
鬼差翻了个白眼:“等忙完了哥带你去瞧瞧。”幸好他们相熟,否则今儿若是换个鬼,怕是要活活笑掉大牙。
“哦。”孟婆点点头,舀了一勺滚烫的汤水递给排队的那人,见他全部喝完一滴不剩之后,继续给后面的盛汤。
“欸,我说孟婆啊,你待这也有几百年了吧,怎么连黄泉路都没去过?”过了奈何桥就不在鬼差的管辖范围,索性往桥头墩子上一飘,悠然地开始东拉西扯。
“四百九十九。”
淡淡飘进耳朵一声,鬼差歪着脑袋:“什么?”
“今年是第四百九十九个年头。”孟婆指着桥墩子底下,密密麻麻一道道的横,有长有短有深有浅。
女人离去前替她画了第一道横:“等满了千年,你就能离开。”然后舀了一勺汤就着勺子一饮而尽,然后踏上了奈何桥。
留给她一个潇洒自若的背影,和一声“后会无期”。
啧啧摇头,鬼差又不禁叹气:“妹妹,听哥一句劝。”
虽然孟婆有神位,可论资排辈她只是个娃娃,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也可能是做鬼做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个不是鬼,长得又讨喜的小女娃,倒让他们想起几分做人时的感觉——活着的感觉啊,明明该忘掉了的。
“上一任孟婆对你说的那些话啊,你应该选择听之。”
语重心长得自己都觉着好笑,可一想到她的上一任说过的那些话,鬼差又实在笑不出来。
阎王说三界未有时就有了孟婆,能坐上这个神位的不论年纪出生贵贱性别,唯独一双眼睛必是异瞳,每千年一换。
每日重复一件事,枯燥无味的岁月谁还不都这么过来的。冥府地狱哪,能跟九霄天庭比?可是,漫长的日子可以没有尽头,但不能没有乐趣啊。
对,坐上孟婆神位的,毫无乐趣可言的除了她的上一任,就是她。
那一日,闲来无事的鬼差唠唠叨叨唾沫横飞,给她描述了一个神仙都留恋的地方——人间。
四季变换美景数不胜数,那儿有最香醇的酒,和令人心动的姑娘……
只是这天之后,孟婆再也没见过这个鬼差。
直到又如往常的一天,过路的亡魂将一朵花送给她,只有花没有叶子。
亡魂拒绝了她递上的孟婆汤,纵身跳下了奈何桥。
孟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铁勺舀起一瓢河水倒进了铁锅,还有那朵花。
在孟婆兢兢业业忠于职守的第五百个年头,奈何桥前跑来一只小狼,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嘴里叼着一朵红色的彼岸花。
追赶它的鬼差气急败坏,原来这只小狼糟蹋了大片的彼岸花,被判官知道非得骂死不可。
“它也是去投胎的吗?”看看小狼,又看看铁锅,孟婆楞是没看出这个小家伙是来干什么的?
它有实体,活的,才开了灵窍。估摸着时间,离幻化成形还得千百年。
“投胎?!”听闻她的话,鬼差见鬼似地惊叫起来,“它若今儿投了胎,明儿小的十之八九,不,一定铁定在您这儿排队等着喝这孟婆汤了!”说完,绿油油的面色又更绿了一层。
果然不是来投胎的啊。孟婆了然地颔首:“那就滚远点。”弯腰,扯出了它嘴里的彼岸花,随手丢进了沸腾的汤里。
“呜呜!”小家伙发现自己的战利品被抢,龇牙咧嘴弓起了后背。
雪白的被毛蓬松蓬松的,漆黑的眼珠子圆溜溜的,“喂,你真的是狼吗?”怎么看都不像呢,孟婆的铁勺挡住了它的扑咬。下一刻它被高高举起,抛向了桥下。
鬼差“嗷”地噎了半声,等孟婆回头,他已经两眼一翻就地撅了过去。
“没用。”孟婆数落了一句,随后将目光投向逐渐闹腾翻滚的河面——
小家伙被一团白光包裹,在忘川河上浮浮沉沉。无视那些试图抓住它的手臂,一双墨瞳紧盯着她的方向。
呵,终于炸毛了。
第32章 花烟(一)
西街123号,今天大红灯笼高挂,金字黑匾古色古香,玉清池装修一新重新开张。
孟宫羽本想放个爆竹鞭炮更添喜庆,奈何遭到了其他人,除了陆小柳之外的所有其他人的反对。
纪狣说:“孟姑娘,爆竹是辟邪去灾的。”经过一番苦口婆心威胁警告的纠正,他终于改口不叫大姐小姐了。
“那不是正合适嘛?”良辰吉日都选了,孟宫羽不解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反对?
等到一干人等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前来恭贺,孟宫羽感受到满屋满院的妖气时,恍然大悟。
默默地将一包仙女棒塞给陆小柳,“回头我们去海边玩。”孟宫羽不甘心就这样浪费。
陆小柳仍噘着嘴:“还是你一个人玩吧。”
“为什么?”又怎么了?孟宫羽真不明白,这孩子只是半妖,“不会你也怕这爆竹烟花吧?
摇了摇头,拿着烟花,陆小柳伫立在门口,抬头望向繁星闪耀的夜空。
“我爸没跟你说么?下周我们就要搬家了,搬去另一个城市。”陆小柳的表情有些落寞。
大概是不舍得这里吧?可孟宫羽还是不太明白:“那个地方不好吗?新的环境不是该让人期待才是吗?”
“挺好的,交通发达,超市商店买东西都很方便,听我爸说的,”顿了顿,陆小柳又补充道,“也有海。”
顺着她的话,孟宫羽问:“比起这里,那儿更好?”陆吾一直想给妻女最好的。
突然,“这里也很好啊!”陆小柳高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纪狣三步并两步,从里面跑了出来。
“没事。”陆小柳握紧了手里的烟花。
只是,孟宫羽瞧见了她眼里的盈盈水雾。
“吓了我一跳,没事就好,”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纪狣转身准备继续进屋给客人递茶送水,嘴里嘟囔着,“没事也不进来给我帮忙,送了那么多东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孟宫羽叫住了他:“凫老板送的什么?”刚才人多她没看清,匆匆扫了一眼,好像是鱼?
闻言回头,纪狣稀奇地瞅着她:“两条鱼,两条鱼。”稀奇的不是孟宫羽,是凫老板。
不待孟宫羽搭话,纪狣继续说道:“凫老板竟然只送了两条鱼,还号称冰冻没多久新鲜的,让我们最好今天就吃掉。”
“真是鱼。”孟宫羽皱起了眉头,自从见识过白帝那条吃人的鱼后,她就对鱼有点敬谢不敏。着实,心里阴影。
“凫老板还说,用炭烤更美味。”
孟宫羽只觉胃里一阵抽搐。
相反,陆小柳倒被唤回神:“我想吃。”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
哦差点忘了,这个孩子很喜欢吃鱼,好像不只鱼,海鲜类的都喜欢。虽然胃很难受,内心略微抗拒,不过一想到她马上要搬家,孟宫羽揉了揉胃部。
“今天宵夜,烤鱼。”
夜深露重的时候,客人才逐渐归去,玉清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清。酒吧还是原来的酒吧,酒柜上依然摆满了待出售的酒,小巧的吧台转角也依然在那。
可又与以往不同,原本放圆桌椅的地方现在被竹帘隔成了一个个小单间,卷起的布帘放下就是单间的门帘,没有桌椅,只有茶台和软塌。
屋顶被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按上了防雨防雷防砖头的玻璃。抬头,便是璀璨星空。以上都是凫徯凫老板说的。
最让孟宫羽满意的是这回装修给开辟出的后院。
青石板铺面、鹅卵石小路,以及东南角种下的一棵梨树。等到明年春天,开满一树梨花,一朵一朵白白的小小的梨花,清香甜美。然后就是秋天。
秋天可能不会结果。凫徯说这棵梨树才三年,想吃生梨再等两年。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纪拈把自己常用的茶台茶具,整套已经搬到了梨树下。
?!“让开,这地我看中的。”孟宫羽早就想好,树下放个烧烤架,烤肉烤串烤鱼。
纪拈正享受难得的悠闲清净,在扫过纪狣扛着的烧烤架,陆小柳提溜着的两条鱼,以及孟宫羽怀里抱着的瓶瓶罐罐调味料,后:“房子才装修好,你们就准备烧了么?”
并排而站的三人,面面相觑。
瞥见某人眼神不善,纪拈又飞快地起身:“还有,这鱼不是这么烤着吃的。”
刚要发火的某人一愣:“那怎么吃?”
“你们,坐下喝茶,等着。”
纪拈拿走了鱼。
他回来时端着盘子,摆着焦黄的鱼片,和一碟酱油。
“老板哥哥,这是?”
“炭烤鲣鱼。”
“不还是烤的。”还以为有什么不一样,孟宫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小柳和纪狣各拿了一块丢进嘴里,然后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又伸手。
“香么?”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香。”俩人异口同声。
“好吃么?”
“好吃!”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鱼,意犹未尽地添着手指,陆小柳向第三块鱼片下手的之际,对上一张泛着银光的脸,“鬼……啊!”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啊?什么鬼?”后知后觉如纪狣,随着陆小柳的话东张西望,又顺着她惊恐的方向看了看,“哦,你说她啊。”
孟宫羽扶额:“你们两个,哎。”一踏进后院她就看到了,人家规规矩矩坐那喝茶应该有半晌了吧?再瞅纪拈,也不提醒这俩孩子。
那个声音弱弱的抗议:“我不是鬼。”
“不是鬼我刚才怎么都没看见你?除了鬼谁还能隐藏自己啊?!”陆小柳第一个反对,“纪狣你说对吗?”
看来是回过神了。孟宫羽也好奇,半妖的血脉看不见很正常,好奇的是纪狣难道也看不见吗?
塞了一嘴的烤鱼片,纪狣不舍得开口,又迫于陆小柳的威力:“唔,嗯,我也没看见她在这里喝茶。”
……
悲观一点,狼妖一族还是覆灭的好,反正让纪狣接任结果也一样;乐观一点,纪拈可以撒手不管,反正结果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