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流转,如迷惑人心的璀璨星光。
“我啊,从来不骗人。”
孟婆从不骗人,只骗妖。
当收到琉焰湛暗地里派人送来的书信后,胡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遭五雷轰顶。
“难怪,难怪。”重复呢喃着,她欲哭无泪,整个人都傻了。
难怪,孟婆会给予胡家如此大的恩惠。
难怪,她一直找不到失踪的女儿。
“她敢骗我,她敢骗我?她骗了我啊!”
胡夫人发疯般仰天长啸,撕碎书信,却毁不了以性命为誓订立的血契。
还有那份婚书,就像扎进心脏的刀子,红得令她眼痛,艳得令人作呕。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她要杀了孟婆即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替女儿报仇,即使女儿再也无法重生九尾,也要将她寻回。
胡夫人冲出了府院,冲进滂沱大雨深处……
一去,便是数年。
结果,别说孟婆,就连玉清的所在,胡夫人都没找到。
心灰意冷之下,她选择与琉焰湛合作。
妖,和巴不得将他们斩草除根的修仙门派,合作。
胡夫人狠狠掴了自己一个耳光,毅然决绝地走进了琉焰湛。
***
“后来琉焰湛的人差一点就找到了玉清,没人知道孟婆用了什么计策,但将那些人引开之后,她也失去了踪影。”
远处,朝霞正渐渐铺满湖面。
胡五六摸了摸僵硬的后脖颈,故事讲完了,他也该回去听候二房老爷差遣了。
衣裳下摆被拽住,史蒂文胡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除了眼眶乌青。
他无法平静,甚至有些感慨:“这些,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还能有谁?让咱们三房落魄至此的,只能是我爹呗。”
得知真相后,妄想凭一己之力规劝家主的三房当家,最后还不是落得缠绵病榻,吐血身亡。
想起他这个爹,胡五六忍不住摇头。
要与人类和睦共处,又不愿同修仙门派为伍?
他爹啊,书念多了,又纠结又迂腐。
他爹常念叨:“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
或许,他爹是对的。
“五六?”
“表哥,孟婆的身后不止有妖王,记住。”
当太阳完全跃出天际线时,胡五六和史蒂文胡回到了胡家。
史蒂文胡似乎对前院仍有恐惧,胡乱找了个借口又匆匆离开。胡五六叹了口气,独自往二房的偏院方向转去。
“他不敢进来。”
“嗯。”
将一小碟鲜山楂放到她面前,阿良在一旁坐下。
几张葱花烙饼、一份鸡蛋醪糟,还有两碗羊汤,她都没动。
怔怔地望着院中盘根错节的老槐树,孟宫羽拿了颗山楂丢入口中。
轻轻一咬,立时整张脸皱成了包子,忙不及地吐。
“酸。”
“不早说。”
眼神微动,阿良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张烙饼。
孟宫羽没接,幽幽地瞅着停在半空的烙饼。
“杨枝甘露、西米露、酸梅汤、鸡蛋灌饼、葱油饼、小笼包、豆浆、油条,”她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一样就好。”
“没有。”
两肩一垮,默默推开他的好意,无力低头,孟宫羽想回家了。
“镇上可能有。”
话音刚落,只见她已站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走啊。”
看了看没有动过的早餐,阿良苦笑。
胡家距离人类的小镇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即使饿得前胸贴后背,孟宫羽还是满怀期待。
兴致勃勃地将头探出窗外,呼吸着山林间特有的草木香,夏天的风温热湿润,她闭上眼,沉醉其中。
“马上出山了,坐好。”
司机阿良,面无表情,恪尽职守。
孟宫羽回头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和某人很像,说话都一个调。
“怎么了?”
她看得专注,很难让人不在意。
“葱花。”
她说得太轻,阿良没听清:“什么?”
孟宫羽转身凑近了些,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你的脸上有葱花。”
忽然一个急刹,孟宫羽差点一脑袋磕上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
紧紧抓住安全带,她惊魂未定地瞪向他。
阿良咽了口口水:“没事吧?”满面通红,看来也被吓到了。
缓缓吸气、吐气,孟宫羽诚心诚意提议:“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你不认识路。”
拒绝了她的好意,阿良重新启动车子。
这倒也是。孟宫羽点头:“下回要急刹车前,麻烦通知一下,我好准备准备。”
“你别捣乱就不会有事。”
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他不自觉神经紧绷,双手牢牢握住方向盘。
“阿良,”白净的爪子搭上他的肩膀,孟宫羽语气沉重,“没想到,还没成亲,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
唱作俱佳。一脚踩下油门,阿良觉得自己是真傻。
山路蜿蜒,阳光透过层层云雾铺照前方的路。车子平稳前行,穿过幽暗的隧道后,一座炊烟袅袅的小镇安逸、热闹。
待车子停稳,孟宫羽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
她迫不及待,若不是阿良眼神制止,车没停下她就能冲出去。
“香,真香。”
她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香味,犹豫了一下,朝着离自己最近,那个冒着热气的摊位走去。
简易的煤饼炉上搁着一个半人高的蒸屉,铝制盖子盖得严实。
使劲嗅了嗅味道,孟宫羽好奇地伸长脖子:“老板,这是什么?”
“红枣糕,酸枣糕,来一个?”老板打开了盖子。
热气扑面,糯米的清香裹着红枣的甜。
“来两个,一个红枣的,一个酸枣。”
“一共七块。”
孟宫羽一手接过枣糕,一手去摸衣服口袋。
有人先一步将钱递给了老板,是阿良。
其中一块枣糕塞进他手里,阿良说:“我不吃甜的。”
“酸的,”孟宫羽咬了一口自己的那块,“我这块是甜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枣糕,咬了一口,果然是酸枣馅的。
“没骗你吧。”
孟宫羽笑眯眯地仰头,逆光下,阿良眉眼模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突然,他神情一变:“小心。”
迅雷不及掩耳,随之他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大力拉扯,将她甩至一旁。
红枣糕也被抛了出去,孟宫羽来不及心疼。只见一根粗/壮的铁棍砸上迎向它的结实手臂,发出一声闷响之后转换方向,朝枣糕老板的蒸屉飞去。
“阿良!”
孟宫羽出声提醒。
所幸,阿良反应敏捷,动作迅速,在铁棍飞至前又将它挡下。
哐当,铁棍落在地上。
阿良转了一下手腕,对枣糕老板说了声:“抱歉。”
两次都以手做硬挡,孟宫羽看着都觉得疼。
“谁?谁干的?!”缓过神的枣糕老板大喊起来,“是哪个混蛋,给我出来!”
途径的路人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跟着怒火冲冲的老板一块东张西望。
可是奇怪的,除了挡在摊位前的男人,并无他人。
阿良望向孟宫羽,心下一惊,她的左手贴在腿侧,一团青烟正悄悄凝聚。
她的目光,冷冷地看着马路对面,树荫下一个黑影鬼鬼祟祟,飘忽不定。
不好。阿良抬脚就跑,他差点忘了: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啊。
粗糙的手掌握住冰凉的手背,男人宽厚的肩膀,替她遮去刺眼的日光。
孟宫羽命令他:“让开。”
“这里人多。”阿良摇头。
快速扫过附近的人群,卖枣糕的摊位前已围拢了不少人,间隙还能听见枣糕老板气愤得大骂。有人在劝他报警,有人对着地上的铁棍指指点点。
明知场合不对,孟宫羽仍心有不甘,尤其瞄到树荫下的黑影忽明忽灭。
“那家伙要逃了。”
“让他走。”
阿良固执得不肯放手,声音低沉。
“你认识?”
孟宫羽恍然。
“胡十五的手下。”
“胡十五?”
“史蒂文。”
呃,原来是史蒂文胡的手下。孟宫羽犹豫着,收敛了灵力。
那背地里偷袭她的理由算是有了。
唉,就是可惜了红枣糕。
看着地上灰扑扑的枣糕,糯米散了,红枣露了出来。
孟宫羽忽然没了胃口,想走却发现还被某人拽着。
“放开啦。”孟宫羽抬头去瞪他。
豆大的汗珠不知何时布满额头,沿着鬓角往下淌,阿良脸色发青,呼吸急促。
“你?”三指扣上他的手腕,孟宫羽骇然,“你怎么会中毒?”
“丹药……”
话未说完,阿良昏倒在她的肩上。
第47章 关中胡家(八)
“你们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阴暗逼仄的街巷,史蒂文胡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指着三个贴墙紧靠一起的手下。
“我们就是看不惯,谁叫那女的敢,敢对大哥你动手。”
其中一个一头黄毛的小个子,气呼呼的,似乎犹不罢休。
今天就是他策划去偷袭那个女人,本以为大哥知道后会表扬他们,结果一顿骂。
他不懂:“大哥,你为什么要怕那女的?”
“我怕她?”史蒂文胡嗓门陡然拔高,“我会怕她?!”是,他怕她。
但是,他史蒂文胡不要面子的啊。
咳了两声,咽下尴尬的口水,史蒂文胡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让这群手下远离那个可怕的女人。报不报仇不重要,万一被知道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那就是真,丢人丢大了。
当然,史蒂文胡不知道的是,胡五六早就把他的惨况通报了他的手下。
所以,当他语重心长,神情悲壮地说出:“那女的对咱们三房有用,五六求我让着点,我不好下重手才着了她的道。大哥不想告诉你们,是不想让你们跟着大哥一块操心,毕竟,我才是胡家三房的子弟,你们不是,就别管这些了啊。”
他的这群手下,都是关中各个地方的野狐。
胡乱抓了一把满头黄毛,“是这个样子的吗?”小个子似有不信,小声问身边的毛胖,“那胡五六为啥要骗咱们?”
毛团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我晓得了,他是怕咱大哥挡了他的道,故意的。”
“嗯嗯,毛胖分析得有道理。”
史蒂文胡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却升起不好的感觉:“五六跟你们说了些啥?”
“哦,胡五六跟咱说那女的一只手就把大哥你打倒了。”
胡五六,好一个胡五六。
“他还说了啥?”史蒂文胡气得牙痒。
于是,三个手下你一言我一句,把胡五六的话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史蒂文胡越听,胸中一团火,蹭蹭蹭往上涨。
末了,“大哥,胡五六真是个小人,改明儿个,咱们结结实实揍他一顿,替你出气。”黄发小个子是个暴脾气,说着说着就捏紧了拳头。
“出气?出啥气?别了别了。”
积攒胸口的怒气像个漏气的气球,噗嗤,没了。
“大哥,你就这么放过他?那小子抹黑你哎?”
史蒂文胡想起胡五六严肃的表情,虽然讨厌他把实话都说了,但,是一句都没错。
“好歹是我表弟。”
“大哥,我们可是你兄弟。”
“是是是,”史蒂文胡哭笑不得,掏出烟一人散了一支,“谁说你们不是我兄弟,我先拆了那人的骨头。”
三个手下顿时乐得咧开了嘴,大哥心里还是有他们的。
“你们听着,别再想着替我出头了,也别去找孟姑娘和五六的麻烦。”
“那咱们干嘛啊?”
“找个馆子,下点饺子,蘸点醋。干啥都好,乖乖的,别找麻烦干啥都行。”
那几个,这些小子,都惹不起。
“大哥,那阿良呢?”
毛团怯怯地问道,他们可是都看见了,阿良飞上了枝头。
阿良啊,的确是个麻烦。
斑驳的砖墙,灰蒙蒙的天空,掐了一半烟头。他不由感到好笑:史蒂文胡的生活哪天没有麻烦?
“大哥?”
“又怎么啦?”
“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工作啊?”
“给养鸡场卖鸡。”
麻烦又如何?如果能够生存,这些野狐又怎会聚集关中?
在胡家从未得到的快乐,却也是这些野狐给的啊。
***
阿良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间,胡四阴沉着脸端坐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