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有人解开虫鸟迷障阵了!!”
正临窗抄录的梧钟被弟子此言一惊,手下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微微不悦地训道:“莫急,慢慢来。”
下一瞬,梧钟将笔一甩,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等一下!你说什么?!有人解开虫鸟迷障阵了!”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难道是师祖?师祖回来了?不可能……那就一定是师祖的后辈,可是乌解氏又早已经消亡了。不管不管,一定是和师祖有关系之人,你快将她请过来!”
弟子哎了一声,正要去为不速之客渌真引路,又被梧钟叫住:“不,我们尚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你先不要太客气,端着点!”
看着弟子的身影远去,梧钟迅速转回桌前,对着琉璃镜将仪容整理得庄重端方。而后才挂着和蔼的微笑,莲步轻移,向堂前行去。
……
渌真望着面前这位高洁而清丽的道君,她似乎在同什么作斗争,面上一时晴一时雨,好容易才说出一句:“不错。”
渌真:?
梧钟道君此刻内心巴不得能留下渌真,里里外外问个清楚。
然而她梧钟的头衔承袭自师父,而师父又一向以师祖风华是瞻,主张不论面对何事,始终波澜不惊。
梧钟道君的名头不能砸在她的手里。
渌真见她并无后话,试探道:“不知道君能否救我这朋友一命?”
她让出视线,现出躺在身后的阿罗。阿罗此时已几近昏迷,身体内如有万千虫蚁噬咬,即便如此,在听到“朋友”二字时,身躯一震,唇瓣微微有些许颤抖。
梧钟道君对阿罗面上的“逃奴”二字并无反应,点头应允,依言为他诊了脉。
她素指搭上阿罗的经脉各处,秀眉颦蹙,又很快转而为讽笑:“生杀子母蛊?想必又是那长幽宗的手笔。”
“长幽宗?”
渌真攒起了眉头,这不是那个抓了她与李夷江的宗门么,怎么凡有坏事又碰上了他们。莫非那城主所出自的小宗门便是长幽宗?
“不错,长幽宗中人好用禁术邪术。曾以子母蛊控制修士为他们卖命,其中有成功逃脱者,跑到了我这儿来。”
渌真期待道:“然后如何了?”
“无一生还。”
梧钟道君看见她顿时灰败的脸色,漫不经心地宽慰道:“不必着急,那些人要么是没能破解阵法,要么是连困在阵中三日的耐心都没有,我自然不可能为他们医治。”
她笑得意味深长:“小道友,你是头一位解开虫鸟迷障阵的人,待遇当然同那些人不一样。”
“接下来,你们便在我这儿留待一些时日,我有丹药,服用后能压制生杀子母蛊十年的药性。”
渌真追问:“十年后呢?”
“子虫一日不离体,他的性命便一日被掌控于他人之手。要彻底逼出他体内的子虫,需以至光至明天生神火,此火可遇不可求,你们可以在这十年中慢慢寻访着,指不定哪日便找到了。”
渌真闻言沉吟片刻,右掌一翻,长胥火便跃于她的手心。
“至光至明天生神火,或许,你说的是这个吗?”
这一次不光是梧钟道君的弟子,她似乎隐隐约约听见连梧钟道君本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果然是氏族后人?”
渌真忽略了她话中的果然二字,迟疑道:“算是吧。”
“好,很好。”
第30章
梧钟道君对渌真的来历愈发好奇, 眼中的探寻之色呼之欲出。
她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很想继续再追问此女是否为乌解后人。但那厢被蛊虫折磨得进气比出气少的阿罗,到底唤起了她的医德。
渌真依照梧钟道君的吩咐, 挤出半盅鲜血后,便被她以碍事为由赶出房去自己打发时间。
好在游嶂谷内并未多设禁制。大概是坚信只有自己人才能够成功过阵, 进得谷来,故而谷内闲适松弛得如普通农庄。
渌真信步谷中,一路上看见不少稀奇灵草药散落苗圃中, 随意生长。浑不似那些宗门中的修士,养棵珍贵的灵草小心翼翼得恨不得睡觉都搂在自己怀中,生怕有丁点闪失。
有上古遗风。
渌真在心中暗暗赞许,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
游嶂谷之内的景象, 令她很容易就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时代。彼时不光是灵草,连灵兽甚至是修士, 似乎都要比现在的人事物要扛揍一些。
那时候,灵草恣意生长于地头, 不必修士晨浇暮锄;灵兽自由驰骋于天地间,未被驯化成修士温驯的走狗。
而修道之士,哪怕是从刀山火海里走过一遭后, 擦一擦血迹便能像没事人一样, 继续扶正祛邪,追求自己的大道。
如今呢, 单说日前看到的那痴肥修士,修为已达筑基境, 竟然还要靠人体的温度以暖脚。
她想一想都觉得胃里头直往上泛着酸汤。
一路直行, 路的尽头是一间茅草屋。
草屋门户大开,全无防备, 渌真走得有些倦怠了,也未多想,在屋内拣了个小杌子休息。
房内陈设同样简朴而陈旧,其中的布置风格,隐隐让她产生几分熟稔之感。
她心下一动,侧目看向右肩侧。
可惜,朱翾仍在沉睡之中。
灵体对气场的些微改变最敏感,若是她醒着,一定能给出肯定的答案,而不必自己再揣测是否为错觉。
一阵清风过,掀起书页几张,恰落在一页草绘小像上。
纸张有些年头了,所绘的形象亦潦草。不过寥寥数笔,沉沉乌墨勾出一个娴静如水的女子。
鸦鸦黑发被揽在脖颈一侧,被布条简单挽住,而她手上的动作,似乎是正在医治着病人。
渌真心中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更强烈了。
可是画像上的信息有限,她眉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页草绘小像,也无从分析出这种熟悉感的来由。
渌真抚过书脊,久久凝视着画像上的女子,低声问道:“你是谁呢?”
“这是我们师祖呀!”
窗外突然冒出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兴冲冲地接上了她的话:“你是那个破解了阵法的小姐姐吗?师父一定高兴坏了,她一直都想弄清楚师祖身份和师门传承的来源呢!想必你肯定认识我们师祖了!”
小姑娘认定了她是自己人,竹筒倒豆子般自问自答,一股脑都说给渌真听:
“可是师祖只收养了师父的师父,没有后人,所以你应该不会是师祖的后代?听师父说,师祖来自于乌解氏族,那你一定也是氏族人!难怪你会解虫鸟阵,那就是师祖留给我们的氏族传承呢。都怪那些坏宗门,把大半的传承都拿走啦。”
她说得颠三倒四,渌真勉强从中获取了部分信息。
她心跳极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问道:“你们师祖,可是名叫少俞?”
小姑娘却摇头:“不知道呀,师祖不就是叫师祖吗?烧鱼是什么,好吃吗?”
渌真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小姑娘年纪不大,所说的话语多数是从长辈处学嘴而来。她这下明白,同这个小姑娘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渌真猛然起身,快步往回赶。
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个游嶂谷与少俞究竟有没有关系。
……
回到房外时,她已发热的头脑已稍稍降了些温度。此时既害怕她们所说的师祖不是少俞,更担心是。
从她们的口吻来看,少俞已不在此处许久,那么她去向何方这一答案将变得十分单一。
渌真立在院门处,静静等候了许久,直到斜阳西沉,月流天幕,梧钟才推门而出。
她看向久等的渌真,以为她一心牵挂着阿罗,便先喂了颗定心丸:“子虫成功逼出了,不过能恢复几成,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渌真松了口气,迎上她的目光:“那就好,但我在此等候,却并非为了阿罗一事。道君,我有事要问你。”
梧钟也弯唇一笑:“巧了,我也有事要问你。”
二人另找了间屋子落座,烛影摇曳,梧钟为她斟了一杯灵草茶:“尝尝。”
渌真却没有这个心思,尚未坐稳当就急不可耐地发问:“你的师祖,可是名叫少俞?”
梧钟露出一个了然的浅笑,又将茶盏向她手边推了一二:“我说了,先尝尝。”
渌真只当这是她的怪癖,急急地端起来抿一口,不耐的神情瞬间凝固。
这正是少俞擅长的味道。
少俞略长她一些,在年幼的渌真眼里几乎是十项全能,似乎不论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就连沏出的灵草茶,也要比旁人的格外多几分馨香。
时人多赞美少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渌真深以为然。
“这是师祖教给我师父的茶方,师父又将它传授于我。因此,如果你要问的人是会烹此茶汤者,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但如果你问我,师祖名字是不是少俞,我只能回答你,我并不知道。”
梧钟的语气忽而有了几分黯然:“师祖从未告诉过我们她的名字,也不许我们向外人提及她的存在。但师父曾说过说,师祖才是梧钟道君这一尊号真正的主人,我们要为她好好守住此名。”
“那么,你是师祖后人吗?”
迎着梧钟期盼的神色,渌真几乎不忍心说出否认之词,只好说:“我与少俞有几分渊源,但恐怕并非乌解氏族后人。”
她照旧沿用了早前同李夷江说的那一套设定,梧钟也未起疑心。
在她的追问下,梧钟将这些年游嶂谷的故事娓娓道来。
据她说,少俞起初一个人居于此处,后来才收养了梧钟的师父,并传授了一部分乌解氏族的术法。可那些更紧要而关键的氏族传承,却被长幽宗所掠夺,被藏匿于不知何处。
而幸得在氏族传承之外,少俞另擅丹药之学,成就远出旁人。
可她倾囊相授后,却并不愿意扬名自己,也不愿开宗立派。
是以游嶂谷一直以介于散修与宗门之间的身份存在着。直到某一日,少俞留书一封离开,将游嶂谷留给了梧钟的师父,而师父又将游嶂谷传给了自己。
渌真却觉此事有古怪,少俞与义均乃是道侣,感情甚笃,绝不存在一人独行的时刻,为何此故事中没有义均的存在?
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反而招致了梧钟更大的震惊:“什么?师祖有道侣?可她从来都是独自在谷中,不曾有过男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