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总不能把知情者都杀了,大皇子稍一查探,就破绽百出。
“吕太傅,你也认为,本王的母妃,就该背着污名,冤枉惨死吗?”
这位名震天下的少年战神,本应尊贵无上的皇子,此时发须皆是尘土,圆睁着腥红的双目问他,那样的悲痛欲绝又狂怒非常,形如受伤的猛兽。
吕太傅无言以对。
此案若是彻查,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钟家以及站队二皇子的所有权贵世家、就连圣上,都不会同意翻案。
可是,当时所有人,包括圣上,都低估了这位征战沙场多年的铁血皇子,其为母复仇的执着。
穆慎直直提刀闯进惠仁宫把钟贵妃劫持了,拿着自己查出来的花名册,把一应参与作案的所有宫女太监传唤过来,乌压压一片,他全砍了!
而钟贵妃本人,更是被他名符其实的‘碎尸万段’......亲眼目睹此景的二皇子当场疯了,而做完这一切的穆慎,亦如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束手就擒。
......
月余,圣上病愈,而收押着穆慎的宗人府,却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大皇子殁。
两位最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双双折损,谁人之过?天子龙颜大怒,朝中人人自危,清算从宫中漫延到世家......
吕太傅身为皇子师,却不能阻止两位皇子祸起萧墙,难辞其咎,上折子自请归田,圣上准了。
吕老的前半生可谓顺风顺水,夫妻恩爱,仕途享通,却在不惑之年厄运连连:无奈致仕后,发妻又不幸早逝,他从此学医,开始了闲云野鹤般的游历生活。
他虽因困顿多年的心魔作祟,为柏常治病,并收他为学生,但也只是授经讲义,至于一切谋生俗事,从不过问。
柏常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懂得把打到的猎物拿去镇上换银子了,有时懒得下山,他也会把完整的兽皮剥下来晒干,集多了再一起拿到城里去卖。
四年前,机缘巧合下,他跟江湖上专走暗镖的明镜堂副堂主丘航不打不相识,便干起了兼职镖师的活——既可以出远门见世面,又可以赚银子。
明镜堂亦正亦邪,黑白两道通吃,不单在大穆,亦活跃于周边诸国,接的镖千奇百怪:给海盗运过军火,亦替受困的鲁国王子送过玉玺。
只是他们行踪不定,真正的堂主姓甚名谁,至今无人知晓。
当然,大宗镖单不是时时有的,若是密信等贵重又不显眼的镖货,则不用镖队,直接由各分堂的堂主亲点的‘无名镖师’护送。
无名镖师亦称独鹰,易名易容单独行动,来去自由,柏常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对武艺有种天生的超凡领悟能力。在元安寺,那些武僧的所有招式,他都能一学就会;甚至因为跟兽类打斗多了,不知不觉间,他就把猛兽的那种原始又实用的扑、掀、闪等动作融入其中。
后来行走于江湖,与高手过招无数,无论是刀剑还是枪棍,只要看过,他都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当丘航邀请他正式加入明镜堂时,柏常婉拒了,因为就算他赚再多的银子,在李家面前,都算不上出人头地。
那一家子龌龊小人太恶心了,娘亲不得己避到了山郊,难道他亦要避他们一辈子?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报复豪商富贾的有力手段不是跟他们拼银两的多寡,而是身居高位,找个由头将他们抄家灭族。
起初,柏常是准备发挥自己的特长,走武举的路子的,不过,当他跟吕老说起这个念头时,只得到一句:
“自古以来,被文臣整死的武将不知凡几,但被武将打伤的文臣却没有几个。”
柏常:“......”纵观历史,还真是如此。
于是,他开了木白斋,后来又买了几家商铺,盈收渐丰,便不再接镖单了,边经营生意边研读诗书,准备科考。
关于两位皇子的殒没原委,民间鲜有人知,就算是朝中老臣,亦是讳莫如深。
柏常那天听了吕老的详陈细说,当年的血腥场面仿若就呈现的眼前:他似乎能感同身受大皇子的那种悲愤与暴怒,若是易位而处,他自己怕是也会做出同样玉石俱焚的事来!
他更理解吕老曾经说的‘自古以来,被文臣整死的武将不知凡几,但被武将打伤的文臣却没有几个。’这句话的含义。
一场难得的师生茶话会,令柏常产生一股莫名郁意,久久不得散去。
待他终于想起,要问问师父,自己先前那些似是要‘旧疾发作’的病症,可有药方可治时,吕老正在药房里翻着古书,自顾无暇地挥手把他撵了:
“只不过是阳气过盛的征象,不是什么大病,成年男子,七情六欲皆为人之伦常,可娶妻纳妾,亦可运气调息,是疏是抑,你自己看着办。只是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情动之时怕是要激烈难奈些罢了,习惯就好。”
柏常:“......”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谢爷是疏是抑,祝小可爱们辞旧迎新,除夕快乐啦~~
第25章
阿媮着实是过了半个多月坐立不安的假小姐生活,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两个婆子深怕她抢了她们洒扫的活儿似的,恨不得一天把那庭院扫个八百回,地上连片落叶都找不到了。
到灶房去吧,李婶又笑着直把她往外推:
“姑娘可是饿了?奴家这就给你送好吃的过去。”
“......”
阿媮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在谢爷没回来之前,她这假小姐,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受着吧。
是以,柏常考完院试回来,刚踏进庭院,就见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惬意地斜靠着坐在老柏树的分丫枝杈上,正捧着本书,读得甚是认真一一
她着一身淡青色衣裙,影在柏树苍翠的繁枝茂叶下,整个人被夕阳的霞光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像个误入凡间的树精灵,美得不可方物。
柏常驻足,不忍打破这么恬静美好的画面。
沉浸在游记风景里的阿媮,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的眼中亦成了美景,她是在活动坐久了的筋骨时看到几步开外的那个熟悉身影的:
“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着急忙慌地合起那本游记,“爷怒罪,奴婢看书入了神......”
树倒不高,她敛着裙摆就准备往下跳。
“你急什么。”柏常见状快步上前,想直接伸手把人抱下来。
不过,对上小姑娘一脸的错愕时,他立即就把伸到了她纤细腰间的手往上抬了些,自然无比地改为摊开手掌给她扶,并含笑温声询问:
“看的什么书?”
“回爷的话,是闲书,打发时间的。”阿媮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
只犹豫了一下,她就把手搭在男人的掌上借力跳下,从金州到洛川,两人这样的接触并不少,所以并不算突兀。
落地时,柏常另一只手掌轻托着她的一侧薄肩帮她稳住身子,顺带的,就垂眸看了眼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
因为她正在低头整理裙子,所以只能看见乌黑柔顺的发顶。须臾,就见光洁的额头、圆润的琼鼻,当视线落在她樱红的唇瓣上时,柏常就松开了手,并后退了半步。
小姑娘整理完毕裙子抬起头来,那张精致好看得令人晃神的小脸儿白里透红的,就像朵粉嫩的梅花般开在他眼前。
柏常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并状若无意地闲聊:“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阿媮立即福身行礼,感激地答道:“托爷的福,李婶她们对奴婢照顾有加,吃住都是顶顶好的,奴婢惶恐!”
虽然当了好些日子的假小姐,阿媮可没有忘记自己丫环的身份,住得是真的挺好的,但要说习惯嘛,可就不敢认了,真的是消受不起!
柏常倒没有在意她的答非所问,就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的就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有什么好惶恐的,住久了就习惯了。”
阿媮顶着发麻的头皮问:“......爷,您的事是不是都忙完了?”
她很蒙圈:我住那么久干嘛?我为什么要习惯啊?我可是要去庵观当姑子的,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真习惯了这锦衣玉食的娇小姐生活,到时去了庵里,那心理落差得多大啊!
柏常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怕自己的忽然亲昵举动吓到她,便把双手都背在了身后,并主动交待:
“嗯,都忙完了,先前这么久没回来,是因为要准备科考,找先生请教学问去了。”
“......哦。”
阿媮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详尽,纳闷地应了一声后,觉得不够礼貌,便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爷您还去考功名了,好厉害,奴婢左右无事,等些时日也无妨的。”
反正当姑子的事,早些迟些也不要紧。
柏常因为心思荡漾,一时忘了早前答应送她去当姑子那茬,以为小姑娘说的等些时日,是盼他回来的意思,心潮立即就澎湃了:
“你不问问,爷考得好不好?”他微微俯身,语气温和含笑,四目相对时,那对深遂的眼眸里带着说不出的宠溺亲昵。
阿媮打了个激灵,“爷,您,”没事吧?这还是那个曾经踹出过夺魂无影脚的冷面阎王不?
没办法,曾经的印象太过深刻,时隔半个多月没见,这样的亲近,显得有点突如其来。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猜到了答案:既然谢爷这么特特地问出来,那肯定就是考得很好的了;又观男人眉宇间都荡漾着快要溢出来的喜气,恰是很符合人生四喜之二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模样。
于是,自觉发现了真相的阿媮,很明白好话都往高处说的理儿,十分捧场地顺着谢爷的意思,与有荣焉地奉承道:
“奴婢觉着,不用问,以爷的聪明才智,要么不考,只要去考了,肯定得是金榜题名的!”
那嘴巴真像是涂油抺蜜似的!liJia
原本,柏常只是想逗可爱的小姑娘说说话,如今被她这么笃定直白地清脆夸赞着,连个秀才都还未正式挂名的他一时脸上有点挂不住,虚握着拳抵在鼻尖上轻咳了咳掩饰尴尬:
“唔,这才刚考完院试,还得经过乡试、会试、殿试,离金榜题名还有点远。”
阿媮虽然没读多少书,但这个科考的大致流程她还是知道的,她原以为在深山寺庙里呆了十几年的人,只会打坐念经呢,能参加科考就很不错了!
于是,顺溜的马屁配着高高的帽子镀上忠心耿耿的外衣张嘴就送:
“那也是迟早的事儿,待奴婢到了庵观,每天为爷诵经祈福时,必多求菩萨保估爷您早日高中状元!”
“......”
真的是兜头一盆凉水,把人浇得透心凉!
柏常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小姑娘无语之极,刚才飘起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全没了。
他本以为,她先前总是想去庵观,是因为别无选择,他当初在渡口对莫叔那番别有深意的嘱托,确是暗示的意思:他要让小姑娘明白,留在他身边衣食无忧的,又无拘无束,不比去庵庙吃斋念佛强?
怎知这样娇养了半个多月,她竟还是一心想着去当姑子!
作者有话要说:
PS
阿.嘴巴涂油抹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