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脚下不是去集贤湖边的小路。不知怎地自己出门后竟换了个方向,走到后院中间来了。
此时夜深,各间厢房里都黑黢黢一片,隐约还有几声呼噜声传出来。
顾谙之调转脚步,准备也回房歇息。
正走着,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闪过。
顾谙之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眼,正是谢春山和李复照的房间。而那抹身影,娇小清瘦,分明是沈夫子。
正当他疑惑,一道金光快速闪进了谢春山房中。金光转瞬即逝,周遭很快恢复了夜的宁静,沈夫子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顾谙之用手扶着身旁的大树,满眼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自己只怕是真的疯了!现在竟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缓了缓神,他刚要走,只听谢春山房中传来一阵阵哀嚎声。
是谢春山的声音,听起来一声比一声凄惨。接着屋里点了灯,有两道人影映在窗纸上。谢春山不住地边嚎叫边在屋中到处乱蹿,一旁的李复照围着他手足无措。
顾谙之立在厢房外,有些懵。
不多会,旁边几间厢房陆续点了灯,众人裹了衣服赶紧去拍谢春山的门。
门被打开,谢春山只穿着薄衣薄裤披头散发的冲出来,痛苦的嚎叫着,双手还在不断狠劲挠着自己的身体。
众人围上前去,死死拽住谢春山。顾谙之也凑上前去,只见谢春山袖口领口裸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猩红色的疙瘩,有些已经被他挠破流脓,十分可怖。
奇怪的是谢春山一张脸和一双手却完好,只是那张肥肉横生的脸上此刻痛苦的扭曲着,满脸涕泗横流。
“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孙九台鞋还没穿好就往这边跑,待看清谢春山的样子,吓得他双手一拍大腿,“啊呀!!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李复照早已被吓的哆哆嗦嗦,听见孙九台的问话连忙摇头,急的快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正睡着觉,春山兄,春山兄就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喊叫。我赶紧点了灯,就成这个样子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这是?”人群外一道清脆的的声音传进来,顾谙之回头,发现是沈夫子,正从自己厢房的方向朝这边过来。
他衣服穿的板板正正,头发也梳的一丝不乱,根本就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人。顾谙之眼中闪过一次怀疑。
难不成刚刚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沈夫子?可他半夜出现在谢春山房外是为什么?难不成同谢春山如今的样子有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塞进了顾谙之的脑中。
其他人都被谢春山的样子给唬住,倒是没人注意到承晚整齐的衣衫。
谢春山已经浑身无力,躺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扭动,以期能让身上剧烈的瘙痒得到一星半点的缓解,活像一只蠕动的肉虫子。
承晚探头看了一眼谢春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九台愁眉不展,小声对承晚说:“沈夫子,学生这幅样子,你怎么好笑出声来呢。”
承晚听完,煞有介事的用袖子捂住口鼻,也有样学样的小声对孙九台说:“那我小点声笑,尽量不让别人听到。”
顾谙之和身旁几人被承晚这句话逗得不行,又不敢笑出声来,纷纷低下头耸着肩膀偷笑。
谢春山跋扈惯了,如今这副模样还真让人有些畅快,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孙九台可笑不出来,谢春山是谢侍郎的独苗苗,若是在书院里出了点闪失,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他随手拽过来一个学生,往他手里塞了张清晖书院的牌子,打发他道:“你快拿着牌子,去西边找仁医堂的徐大夫,请他务必马上过来!若是他不来,五花大绑也得给我扛来!”
学生拿着牌子一溜烟跑得没影。孙九台招呼着大家将谢春山抬进屋里去:“如今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但没人敢碰谢春山,因为只要一碰他,身上的瘙痒就会更剧烈几分,让他发出更加凄惨的嚎叫。
身上单薄的衣衫触碰到皮肤也让谢春山瘙痒异常,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停用手撕扯着身上的布料。
白花花的肥肉露出来,还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抖动着。
啧,真恶心,承晚一撇嘴扭过脸去,对上了顾谙之探究的眼神。
第11章 诅咒
顾谙之看着承晚,眼中满是探究和狐疑。
承晚有些心虚,鬼知道夜半时分顾谙之为什么不睡觉还要跑出来瞎逛。自己出门时明明看见他房中还亮着灯,谁料到差点在谢春山门前与他撞个正着。还好她反应快,赶紧念了隐身诀。
她有些不自然的冲他笑笑别过视线。袖手站在一旁专心致志看谢春山在地上抽动。
孙九台急得不行,在冬日的深夜里穿着薄衫竟也出了一脸汗。
“徐大夫来了!”大门处传来的声音解救了孙九台。
人群被分开,跑得满脸通红的老者气喘吁吁,鞋子也穿反了左右脚。
“我看,我看我这条老命,迟早,迟早要被你折腾死。”徐大夫喘的话都说不利索。
孙九台没空跟他寒暄,一把扯过学生肩膀上背着的药箱塞进徐大夫手里,把他往谢春山身边一推:“你快看看谢侍郎家的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可真急死个人!”
“啊呀!”谢春山的样子把徐大夫也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孙九台“啧”了一声,一拍大腿:“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了,还让你来干什么!”
谢春山已经筋疲力竭,只剩嗓子眼里还哼唧个不停。
徐大夫蹲下身,皱着眉,仔仔细细的将谢春山看了个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半晌,他站起身摇摇头,回头对孙九台说:“谢公子这症状老朽无计可施。还是尽快通报侍郎府上,另请高明吧。”
孙九台闻言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歪在地上。
谢春山听见这话,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着承晚:“沈仙游!沈仙游!定是你!你让我去打扫净房,说三更不去就要我后果自负,定是你!定是你给我下了毒!”
承晚被点了名,周遭的视线齐刷刷的看过来。她却不见惊慌,依旧从从容容的袖着手,笑意盈盈看着谢春山:“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谢公子抬举了。”
“再说,”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盛,“大家同住书院中,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况且我的茶饭都是送进房中,平日我也见不到你的茶饭,哪有机会给你下毒呢。”
一旁的徐大夫也捋着胡须摇摇头:“老朽从医多年,也确实没见过有毒能把人毒到这般程度。依老朽看,应该不是中毒。”
谢春山身上的脓包更多了,泛着可怖的红色,隐隐还有腥臭味传过来。正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谢侍郎。”
“谢大人来了!”
承晚和众人寻声看去,一对中年夫妻身后跟着一大帮家仆步履匆匆朝这边来。
“我的儿!!”谢夫人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谢春山,惊得声音都抖了抖,一张口眼泪就流了满脸。
谢夫人提裙小跑两步,一下跪倒在地,扑到谢春山身边。她的手一碰到谢春山的皮肤,谢春山就扯着嘶哑的嗓子嚎叫个不停。
谢云鹤铁青着一张脸,问孙九台:“孙掌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孩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孙九台这回是真的腿软了,“噗通”一声跪在谢云鹤身前:“谢大人恕罪,恕罪啊,谢公子今日一天都好好的,谁知半夜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小的请徐大夫来看,就连徐大夫也不知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谢家有跟来的大夫,此刻已经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听见孙九台的话,大夫站起身来也冲谢云鹤摇了摇头:“家主恕罪,小的也看不出公子是何原因才变成这副样子的。看着既不像发病,也不像中毒,倒是像……”
“像什么!”谢云鹤着急的追问道。
大夫头低了低,悄悄抬眼看着谢云鹤,唯唯诺诺道:“小的不敢说。”
“快说!”谢云鹤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上前几步直接抓起大夫的衣领,怒目而视,“谢府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关键时刻却什么也指望不上!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们一家老小明日就从我府上滚蛋!”
大夫嘴唇哆嗦了几下,心一横:“公子好像是中了什么诅咒,这不像是凡人能弄成的呀……”
谢夫人听见这话已经近乎昏厥,一下子瘫坐在谢春山身旁,用锦帕捂着一双美目“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云鹤面色灰白,松开手,踉跄几步走到谢春山面前。看着自己的独苗如今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仅悲从中来。
但多年官场沉浸让他还保留了最后一丝冷静。谢云鹤深吸几口气,生生压下眼眶里的酸胀,柔声问谢春山:“山儿,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谢春山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看见父母俱在,也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待他哭过一阵,谢云鹤又问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春山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承晚,将白日发生的事情跟谢云鹤复述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同李复照说过的那些腌臜鬼话。
谢云鹤脸色阴郁,自地上站起身,冷冷的眼光扫过众人:“沈仙游是哪位?”
承晚舒然一拜,从从容容的答道:“是我。”
“就是你让我儿去打扫净房?”谢云鹤虽说的是问句,但语气中暗藏杀机,十分不善。
“不错,”承晚比谢云鹤矮了半个脑袋,众人却惊奇的发现在气势上承晚却丝毫不弱,眉眼间甚至还有些瞧不上眼。
“大胆!”谢云鹤怒喝,“我儿究竟犯了什么错,沈夫子要这样惩罚他!”
承晚笑了笑,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谢侍郎是想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贵公子的所作所为吗?知子莫若父,想必谢公子平日做派您也定知一二,我作为夫子管教学生天经地义。若是谢侍郎还是觉得不服,那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说上一说,也好让大家都听听,别再传出我心胸狭窄苛待学生的浑话来。”
这句话果然让谢云鹤闭上了嘴。
“学生拜见谢侍郎。”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第12章 神明
谢云鹤别过视线,看见站在承晚身后的白衫青年。他年岁不大,却眉目舒朗,目光沉静,隐约带有一股相材之气。
清晖书院竟有如此人物?
又联想了一番最近的传言,谢云鹤对眼前青年学子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
“你是何人?”
“学生顾谙之。今日谢兄被沈夫子责罚时,学生也在现场。”
果然是传闻中的顾谙之。京都近日有传言,清晖书院顾谙之乃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学识名动京城,为人又恭谦有礼。谢云鹤跟在圣上身边十数载,见过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只是粗粗一打量,便看出眼前青年不凡,待明年秋试后入了官场,此人必有一番造化。
想到这里,谢云鹤的面色缓和了些,点头应道:“你有何话说。”
“学生认为,沈夫子在责罚谢兄这件事上并无过错,今日之事是谢兄犯错在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是学生犯错夫子责罚,还请谢侍郎不要因为此事误会沈夫子,平白生出几分隔阂来。”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谢云鹤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这个侍郎还没一个学生度量大明事理。谢云鹤一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自然不会误会沈夫子,只不过身为人父,爱子之心拳拳,向夫子问询一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