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逃逸线——鹳耳
时间:2022-04-10 07:44:42

  这一番战斗开始之前,成蔚和胡仕杰遵照庄延的安排,藏在不远处的一处山洞中。他们两人缺乏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若硬要帮忙,只会碍手碍脚。庄延没来得及交代清楚,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他们俩应该怎么办。他只说了一个“逃”字。往哪逃?当然,哪怕多一些时间,庄延也未必能给出足够完整的答案。他所策划的不是什么必胜的计谋。

  现在,成蔚和胡仕杰都能隐约听到打斗的声音。

  怎么办?

  成蔚按捺不住,右手紧紧按着一块石头,身子有往前冲的势头。

  “你别冲动,”胡仕杰在她后面说,“说不定快打完了。”

  “要是他输了怎么办!?”

  “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成蔚知道,在这一刻不仅不能依靠胡仕杰,更不要浪费时间和他耍嘴皮子。现在的问题,只是她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她和胡仕杰应该怎么做。她甩开胡仕杰搭在她肩膀上的左手,冲出了山洞。没跑出几步,她就看到了几乎滚做一团的两个泥人。她至少花了三秒钟才辨清谁是庄延,然而两人过一轮招,身体位置一变化,她几乎就又跟不上了。成蔚对自己说,她鼓起勇气冲出来,不是为了看热闹。她看见泥水、尘土飞溅;看见面对飞扬的拳头腿脚使劲瞪大,而显得有些狰狞的眼睛(且不论这眼睛属于谁);还看见了在某个小泥坑水洼中晕开的一丝血红色。她一度认为庄延稳占上风,但心中还未来得及为此欢呼,似乎局面就已翻转。

  成蔚脚边有一截较粗的断枝。她感觉得到,脚边贴着这截断枝的肌肤上,传来一阵想象中的燥热。前不久,她曾有过同样的触感:初次握紧锯子,总算开始试图锯断床头支柱的时候。这些物件都对她说,使用我,我能帮助你,但不要等得太久。倒数三二一,若数到一的一瞬间还无法行动,那可能永远都不能行动了。

  她没有倒数,直接拾起了那截断枝。然而双手刚刚将其握紧,她就感觉到胡仕杰的手碰触到她的腰部。她胸腔猛地一紧。胡仕杰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了庄延在开始反跟踪吴桑白之前,交给成蔚保存的小手电筒。成蔚想转过身去,问胡仕杰要做什么,但是胡仕杰突然抓住她的左手腕,往前跑起来。成蔚感觉到身体被猛地拉扯,不由自主地踉跄着朝前跑。不过数秒,她就被迫从缠斗的两人旁边跑了过去。与此同时,她的眼角捕捉到了白晃晃的、放射性的亮光。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是胡仕杰打开了从她那抢来的手电筒,扔在附近,然后拉着她逃跑。手电筒亮度不算高,但是在这树林中,其光线被枝叶分割成千百缕,如年代久远的灯塔一般,虽疲弱无力却尽职尽责地大致标明了发生打斗的位置。光线照在两个泥人身上,在某个瞬间,让他们看起来像无法成型,遭到匠人抛弃的失败雕塑。

  “我们绕着路跑,”在前面的胡仕杰对她说,“对面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朝着灯光去的。”

  “不!”

  成蔚脚跟使劲踏进地面,手朝后拉扯,腰部绷紧,强行把胡仕杰拉停。胡仕杰转过头,脸上满是怒意,就好像在看着一个要从他手中抢走婴儿的女人贩子。他再次使劲拉扯成蔚的左手腕;成蔚感觉到,手铐内侧边缘猛地从手腕的血痕上划过,像突然把伤口浸入海水一般刺痛。她一口气没上来,膝盖变软了,又被胡仕杰拉着跑了好几步。

  在这一瞬间,成蔚几乎要放弃对抗的念头了。她的本能反应是希望胡仕杰跑慢一些,用劲小一些,这样至少她的手腕就不会那么痛。她和胡仕杰之间就有这么大的体力差距了,又怎能妄想帮助庄延改变局势?

  胡仕杰继续拉着成蔚,不回头地往前跑,尽量偏离烟火所指示的方向。他明白,往回跑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冲下山。当然,往前跑,如果碰上了翁庆,就等于是自杀,但至少他身边还带上了一个人。或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胡仕杰的思绪中断了。一开始,他以为只是一股出奇冷峭的穿林风从后脑上吹过,但这感觉马上就被滚烫的肿痛和恼人的耳鸣所代替。他松开手,转过身,看见成蔚喘着气,右手握着那截断枝,一缕头发被汗水黏在消瘦许多的脸颊上。胡仕杰摸摸后脑,感觉到手心一片湿。他使劲扎了两下眼睛,转过身,又往前走了几步。他脑中迸出不少无法聚拢的思维碎片:这样不行,腿突然没力了,要是在这里昏过去就全完了——还夹杂着几句针对成蔚的脏话。他以为自己大声骂出了这些脏话,但其实舌头只是弹了几下,并未发出声响,然后他就朝右边一歪,倒了下去。

  成蔚对眼前之事也很惊讶。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原来她的右手一直紧握着那截断掉的树枝。断枝击打胡仕杰后脑的触感,明确无误地传递到了她手上,导致虎口一阵酸麻。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成蔚茫然无措,仿佛暂时灵魂出窍的不是胡仕杰,而是她。胡仕杰倒下的一瞬间,她眼中出现了奇妙的现象:他整个人好像消失在空气中了。其实那是因为他们位于一处小土坡的边缘,胡仕杰的一半身体滑到了土坡之外。

  成蔚并没有想好这一次击打之后怎么办。她的心跳得很快。但是,看见胡仕杰充满困惑、不分东西南北的表情,和他后来歪歪斜斜倒下去的姿态,成蔚竟然感觉到一丝愉悦。她没有时间咂摸这种与作恶相邻不远的小小愉悦,因为前方的树林之后,出现了让她紧张的景象。

  经过这一番跑动,他们虽偏离了生火地点的方向,但仍然离大片浓烟越来越近。太阳已经升起,从浅绿渐变为淡金色的繁茂树叶之间,涌起一股股灰烟,就好像林木在阳光的直射下开始蒸发。在这看似轻盈却又不怀好意的烟雾幕墙之后,渐渐浮现出一个高大男性的身影。他不位于成蔚的正面,但可以预测,走出烟幕之后,他的视线必然会把成蔚和胡仕杰囊括其中。

  成蔚明白,她不能回头跑。她做出了一个几乎马上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她连跑带滑地落下了这约有 40 度坡度的小土坡,并且把昏迷的胡仕杰也拉扯了下去。她很快滑到了底部,前方是一片缺少植被的空地,而此处离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只有不到五米的直线距离。

  她蜷缩身体,尽量让双腿贴近腹部。昏迷的胡仕杰紧闭双眼,歪着脖子,靠在她旁边。她看见胡仕杰后脑上的血流下来,积聚在他耳朵后方,然后慢慢流向脖颈。出血量不算大,这一小缕鲜血还未消失在衣领之中,就已失去了继续流淌的动力。她回过头,看看自己滑下来的地方。土坡斜面留下了清晰无遗的脚印。对方不可能放过连她都能看出来的痕迹。

  翁庆的身影于烟幕之后浮现,像兀自从海面升起的幽灵船。

  成蔚能听到翁庆的脚步声,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跳太快而产生的错觉。

  她手掌紧紧贴着坚硬的地面。掌心刺痛。

  走出两三步之后,翁庆停下来,把头转向成蔚刚才滑下去的土坡边缘。他朝着这个方向走过去。

 

 

第二章 异乡人 (13)入眼

  成蔚伸出左手,捏着胡仕杰膝盖部分的布料往上提,让他紧贴地面的腿也尽量耸起来,靠近身体。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因为拿不出新点子只能藏在最明显、俗气的地方,期盼着扮鬼的对手会首先朝着更远、更隐匿的地方奔跑。

  剧烈的恐慌很快淹没了关于童年的遐思。她几乎忽略了掌心的疼痛。一开始,她以为是滑落在地的时候,手掌压住了石头。现在她把压在心口的手掌翻转过来,发现掌心有一道清晰的红色细痕。她低头看腿边。杂草之中,有使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她是按在了针筒下部的锐利圆环上。注射器不止一个。不远处还有注射器包装袋。

  成蔚抬起头。在她前方,约三四米之外,有一大团青黑色的东西,粗看起来像是防水布包裹着的一卷被铺。她以为是被丢弃在山林间的垃圾。但那东西开始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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