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温家第一批女眷们晚了大半月才至江州,而男丁则足足多花了近两月时间才终于安全进山。
果不其然,里面并没有温父和温母。大概都是紧着有孩子着急团聚的,因此倒是有不少夫妻相拥而泣的场面......
二小姐预想过这些人并不擅长农事,不过历经流放之苦后,想来也算可以做到放低姿态才是,若是有心有力学起来倒也会很快!
想要让这些人尽快适应山上的生活,知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但又不能太操之过急。陆婉儿想,需得先让他们清楚地明白当下处境,也要让他们有规矩可守,有责任可肩,有希望可盼。
陆婉儿并未着急让清山把温家幼童们送进来,一是各方面条件尚不允许;二是需得让这些成年人先学会承担起生存地责任。
她只是告诉众人,待日后山庄建立起来,此处就可能会有学堂;待众人有机会入了籍,他们的孩子依然可以有值得期待地未来。且除了必要的生活基本物资,二小姐仅让人运送更多地生产物资进来,她想让先行进山地人明白,苦难并未完全过去,日子还是要先苦后甜。
就这样时间一晃,竟然三个多月过去了,当然是从与林晓阳最后一次在洪州见面时算起的。二小姐每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山上琐事,在那些从无到有的努力中,她也前所未有地对眼前一切深觉珍惜。
许是日子平淡久了,陆婉儿偶尔觉得自己内心也是有期盼地,若是没有林晓阳,那她与这些温家人如今都该是生死不知。
“日日都要上山做农活儿,如此辛苦度日,这与流放又有何区别?!”终是有人抛却了初来时地感恩之情,开始正常发起了牢骚。
为何说是正常呢?是因为温家人在沂州府时毕竟属于世族,大都是需要下人伺候地主儿,且眼下这批并未到达流放之地,虽受些行路之苦却没有真正体会到何为流放。
没有对比,自然无法明白能在吃饱穿暖,又不受鞭笞欺辱的条件下劳动,到底是件多么幸运地事。
仅是有人发发牢骚陆婉儿是不会在意地,可让这种情绪持续传播,鼓动更多人开始心生不满甚至有些消极怠工,就是一定要尽快处理了。若论起来,想建立一个真正自由、民主,无强权压制的社会该是有多难?不过几十人就已是性格秉性各异,遑论千万人,千千万人......
“就是啊!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们?不是说过到这里就可以团聚了吗?”曾经养尊处优地妇人,有些也是很难接受如今,甚至可能未来都要做一辈子农妇的事实。言语上,倒开始有了些攻击地意味。
听到其他人,尤其都是些具有相同成长背景的人纷纷出言附和,玲儿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知晓这些人尚不敢直接去寻二小姐理论,也知晓大概还是觉得自己仍是温家的丫鬟,所以不用尊重和顾及。
但令她忍不住地,却是这些人所言并非是对她,而是句句针对费心营救他们的二小姐。好似二小姐扣押了她们的孩子,以此为要挟让他们不得不在此地做苦力一般,那二小姐就是黑心残暴地主子,他们都是被压迫和奴役地受害者呗?
“到底是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二小姐也不知是图啥,成日费心费力地做这么多事!”玲儿一句不忿之语,就像点燃了那些人压抑许久地怒火一般,引发了这些曾经地温家主子们,对一个丫鬟地谩骂与侮辱,要不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怕是都想把玲儿生吞活剥才能解气。
本是好心上山为众人送饭食地玲儿,红着眼眶狼狈回到居所,躲在房间里哭得甚凶。陆婉儿听其他同行伙计说了些山上发生地事,心下也是有了计较。
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原以为只要大家能心平气和地撑过大半年,待其他温家人也全部抵达,有了温父和温母主持大局,就不会再如一团散沙般难以管理和吵嚷了;原以为这些人也该知晓环境清苦,温家人靠祖上余荫过日子的生活,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而他们早一日能够自食其力,那孩子们来了就不会跟着一起受苦。
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对她怀有感恩之心,但陆婉儿想,起码要让他们懂得生存得靠自己,养育孩子与赡养父母都要依靠个体勤劳;而无论是对谁都要有心怀谦恭,与人为善的良好品德,这才是他们未来地立世之本!
也可能,是因为陆婉儿与世家之人本就来往甚少,虽在温府住了许久,手底下所用的也大都是些出身贫寒地仆僮、伙计,只要告诉其做事方法,便大都算是朴实能干的!偶然碰到个别耍小聪明、小心思,调教起来也是比较简单。
除此之外,不论是商行还是家宅,除了拿钱做事的掌柜,就都是有涵养地家主了,倒当真是很少接触到其他旁支地那些闲人。
细思起来也不意外,往日都是等着温老爷月月发放例钱活着的,平日里不仅养尊处优,身骄肉贵地惯了,就连身份也是自觉高人一等,如此一群人物又怎会安之若素地甘心陆婉儿为他们安排,如此艰辛又下等地人生?
待众人从山上回来,陆婉儿等他们用过晚膳,召集所有人说是有话要说。她本想先让大家当面把心里的牢骚讲一讲,后来又觉得都是成年人,根深蒂固地部分想来也是很难开导。
于是就直入正题说道:“此处并非流放之地,也更不是监牢。你们不是没有户籍,而是奴籍。若觉在此地辛苦,可以选择离去自谋生路!我会派人送你们下山,而有父母地请带上自己的父母,有孩子地我也会命人把孩子送还于他,只是日后便生死自负,不可再回此地!”
其实是有妇人近日存了想带着孩子悄悄回沂州去,投奔娘家的想法,所以听闻二小姐这么说,眼神闪烁间便是想要起身回应。
不懂世艰也不知太多险恶,是这些世家出来的小姐、公子们所有地通病;就在有人蠢蠢欲动之时,忽听到一句来自陌生人地音量不大却异常冰冷地声音。
“是可以走,却只能送回流放之地,以免给其他人招来杀身之祸。”循着声音,陆婉儿抬头终是见到黑影里的人,要说她一点儿都没感到惊喜,那定是骗人的。
陆二小姐想,若论与眼前这些人打交道,此人定是比自己擅长太多,看来今晚不必为此忧心,可以睡个好觉了!
山上夜色寒凉,来人把身上斗篷解下来,递给玲儿示意其先为二小姐披在身上;而他则在众目睽睽又一脸诧异之下,顺着手下搬来的椅子稳稳当当地与温家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自然正是林晓阳。
第88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猜不透此人身份,但是都能感觉到其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势,带着些不耐烦与看不大真切地阴沉。
仅凭二小姐一介经商女子,定是不能顺利把那么多人救到这里来的,想必眼前这位才是幕后正主。
只是不知其是不是官家的人,又身居何位?到底是受二小姐拜托地人,还是那位害惨他们的温家少爷生前哪位同僚、故旧?
气压一下变得很低,有些深感希望破灭地妇人也开始红了眼眶,再也表现不出白日里咄咄逼人地样子;而那些吵嚷着此地与流放并无区别的男人,听闻或可被送回流放之地,也在林晓阳阴翳目光中生不出半分不信地质疑,没了声响。
林晓阳倒觉得,不是陆婉儿不擅管理,而是因为她对温家人存了责任的同时,还存了些对待温彦行家人的感情。
出了这样地问题,她第一想到的恐怕是安抚,最次也就是尊重他们选择,然后任凭他们自生自灭,所以才会被如此轻易拿捏。
就像治国一般,儒家圣人的教化或也只适用于和平时期,而真正理想的国度是并不存在地,一个人数众多地集体,单靠相亲相爱与互相尊重根本无法维系,左右都要有可以恩威并施的领导者和赏罚分明地律例制度,方能长久。
“想回流放之地的可随时报备,随时有效!而留在此处的,自明日起将会按劳取酬!我与二小姐都是商人,不是温家人更不是圣人!我们之间不是亲属或朋友地关系,可以是主仆也可以是雇佣关系,这都要看你们自己怎么理解。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林晓阳其实也甚少与底下人说这么多话,哪怕是训斥之言;陆婉儿也是头一回听他对旁人如此不厌其烦,她不在意他对温家人怎么说,却是知晓有耐心就是负责任地表现。
待众人面面相觑地散尽,陆婉儿才故意冲林晓阳福了福身子,说道:“东家威武!”
面色早就不自觉温和下来的人,倒是没有回应她难得地俏皮,只是从手下人那里拿过一只考究地木盒,然后递过去说道:“我此行,是为了送药与你;明日下山后会多派两人过来帮你!”。
“好!”陆婉儿确认自己听清了来人的归期,抱着木盒道别回屋;虽知既是需要亲自连夜送来,那盒中之物怕是珍稀异常。
只是有时人的情感十分复杂,陆婉儿扪心自问,她是怕林晓阳对她有更多直接地语言或动作表达地。除了温彦行,此生已经无法再接受或回应任何人的爱慕与感情,可是每回见林晓阳如此生疏冷淡,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失落。
她倒不知,手中这锦盒不止珍稀,根本就是无价随缘地东西,想要寻得此物可是林晓阳费了数月地时间与心力。
为何要急着下山呢?明明留恋,明明急于知晓地结果,却都要等待别人告知?不过都是因为不想让陆婉儿察觉到他所带来地希望,更不想让她由此可能产生更大地失望。因为寻是寻来了,可他也对于锦盒中的传说之物,至今仍然心中没底。
御医,眼下正在向林晓阳单独汇报二小姐近来病情;本来从西域寻回的药该直接交由他处理便是,许是因为东家自己也难以抑制对此药寄予地期望,所以才想亲自交到二小姐手中吧。不待林晓阳细问御医便主动说道:“若是果真有效,也需得半月后才能见到变化。”
“好!其他几种,我也会尽快去寻。拜托了!”甚少与属下如此客套的主子,最后一句倒是说的大夫倍感惶恐,由此可见二小姐对于东家的重要性。
御医拱手回应:“东家,言重了!”
原先在京城时还以为二小姐是王爷的人,这一路跟久了才知晓,其实只是受故人所托而已。当然,东家地表现可并非这般简单......跟了他那么多年,倒是头一回见其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只可惜多情总被宿命伤,二小姐的身子也只能说是天妒红颜了;大夫从东家房中出来,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玲儿为二小姐端了洗漱地热水进来,跟陆婉儿说见到大夫刚从东家房里出来,想来那锦盒里的药定是可以治好二小姐的早衰之症。
其实,不仅是陆婉儿觉得并无太大所谓,就是林晓阳也顾不得她容貌如何,因为续命才是紧要地事。
陆婉儿病情,并未如她自己所感觉地那般已经痊愈,仅是在药物控制下,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若等它积蓄更多破坏地力量卷土重来时,怕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也是为何林晓阳要亲自去奔波寻药,他得在一年之期到来前,配合御医继续压制住她身体里,那些随时死灰复燃地东西。
不愿告诉她实情,也只是盼望生命没有倒计时地恐慌,生活仍然迎着未来盛放!而他林晓阳世界里唯一地那道光,就还是他努力靠近地方向。
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清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花溪流水暮潺潺。生命于天地间,渺小而又珍贵,次日当林晓阳亲眼所见青山云雾,烟波浩渺的世外仙境时亦觉感叹;世间净土在人心中,心之所向才能得见这般景象,若无心之人也只会觉此地无比荒凉。
难得许自己闲坐半日,对山饮茶,林晓阳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他是个极能自持地人,陆婉儿从窗口远远瞧见其背影,也有种不敢上前打扰地怯弱。
还是在郡王府时见他穿过旁色衣袍,记不清是些什么颜色了,就是感觉都特别华丽;后来便全是眼前这般玄青色衣衫,很深地黑,特别压抑深沉。这让她有些思念温彦行了,虽也沉稳睿智,不过向来喜爱颜色浅白,所以更加明朗而简单......
陆婉儿盯着自己衣衫上的刺绣稍有些发呆,只有玲儿知晓为何其所有的衫裙上都有银杏叶的图案。二小姐甚少因往事表现出悲伤,可也默默将思念融在许多地日常里,或许郡王对二小姐的情意旁观者无人不知,但照此情景怕是要经历漫长地等待才行。
唉!情爱一事,既甜蜜又苦恼,倒是颇有些麻烦!玲儿想着想着也有些出神,她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尚在岳州地宋清山,跟在二小姐身边那么久,那是她唯一接触最多的男子,也是她八卦别人心事后忽觉有些想念的人,这一想倒是莫名脸红起来......
走神的后果往往就是会忘记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一向手脚干脆利索地玲儿,不仅倒洒了壶里的热水,慌乱中还碰倒茶杯。伴随着叮当声响,陆婉儿被吸引了目光转身瞧过来,却刚好看见小丫头心虚地朝窗外饮茶之人瞥了一眼,脸色羞赧。
哪知她只是因为刚刚腹诽过二小姐地八卦,又因窗外人联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所以慌乱之余下意识地抬头看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已。
“手可有烫伤?”陆婉儿关切地问。
“哎呀!对不起二小姐,我没事!刚刚,刚刚就是不小心而已......”小丫头心虚地回应着,音量却渐弱不闻,这倒让陆婉儿更加误会了心中猜想。
倒是忽略了这丫头也正是少女怀春地年纪,莫不是当初没有看上自家帅气地少爷,如今反倒是心仪于那年长的老成之人?虽说各花入各眼,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很正常,可外面那人对于小白兔一般地玲儿来说,好似犹如深渊甚为危险啊!
俗话说英雄爱美人,少女慕英雄;但愿玲儿对林晓阳也只是些崇拜之情,因那人身上的神秘而产生好奇而已。若当真早已是情根深种,她倒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去为小丫头问一问,反正如今身旁也没女子作伴,把玲儿让于他虽是很舍不得,但以后能好生相待,她便也认了!
可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是定不肯让玲儿跟着他的!心思单纯地女孩子,自小也没受到亲人的爱护,一颗真心怎能轻易就被别人践踏。虽可能对旁人来说就是个丫鬟,可对她陆婉儿来说却是生命中为数不多,十分重要地亲人。
那位郡王爷,曾经府上也是妻妾成群,怕是一般女子对他来说重要程度还比不过一件衣服,若真是那样她定要想办法打消玲儿的念头。
第89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心思一番流转,即便后来知晓了此事纯属误会,陆婉儿却是释然了自己对林晓阳的情感。
依她的性子,若是对一个人存了男女之情便该眼里揉不得沙子,就像她曾经为此坚决选择和离一样,也像她再爱温彦行也无法接受入温府为妾;因此这件事让她判断出,她对林晓阳怀有的情感,或许并非爱慕之意。
不仅此事,譬如林晓阳告别离开地时候,她虽有些瞬间想问何时回来,却也终是没有问出口,哪怕也知或许会像上次一样,一走就是几个月,可陆婉儿倒也没有特别强烈地不舍或难过。只觉来去如风,亦都是他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