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没搜到偷听之人不说,就连刺杀玄蛮族长的消息也不知何时泄露了出去,所以他这回只杀了个替身,反而还打草惊蛇,让玄蛮部和他彻底决裂。
唯一勉强算好事的,就是玄蛮族长未死,那偷听的女子就算告发出去,他也没什么损失,但他心里仍是阴戾的要命。
恰在此时,心腹捧来几个银楼的账目,恭敬道:“账目已经为您筛出来了,请您过目。”
纪玉津冷着脸接过,看着上面一堆堆的名字,便觉着头疼——买这只破钗的人还真多,甚至有他妹乐康,卫三姑娘,姚姑娘和...沈家姑娘?
他看着乐康后面跟着的名字,不觉怔了下。
乐康和沈家大姑娘关系好,这事他是知道的,她们这几日应当是约在一起逛银楼买首饰,这更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
他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吐了口气:“还是留心着楚总督府,卫巡抚府,宋国公府等等这几个地方,一旦有反常,立刻向我回报。”
他一边说,目光又不觉投向了账簿上的名字。
这个沈大姑娘实在很寻常,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除了之前两次见他,有些超乎寻常的害怕。
但这也不算很奇怪,毕竟之前王府里流传出他要选侧妃的传言,他这些年为了避开朝廷监视,一直装作久病不愈,那些女子不愿意嫁给他也很正常。
他右手不觉摩挲了一下那个名字。
尽管她没什么嫌疑,他还是莫名的有点在意。
这可怎么办呢?
大抵,这便是直觉吧。
纪玉津缓缓闭上眼。
等他再睁开时,嘴角衔了一缕幽暗暧昧的笑意:“还有沈府,也别忘了盯着。”
......
沈望舒是夜深的时候发作的,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烧的有些人事不知了。
裴在野给他们的解释是,沈望舒身子不适,所以提早回来了,两人白天瞧着到还好,晚上突然发作,可把沈长流和沈飞廉吓惨了,急忙叫大夫来诊治。
许氏本也想披着衣服过来,沈长流担心她要来添乱,以夜深劳累为由,忙把她劝了回去,又连忙要唤女大夫过来。
沈望舒身体一向挺好的,但这回又是受惊过度,又是在冷水冻了半天,烧到后来,神志都有些迷糊,沉浸在纷乱的梦境里,一会儿是太子在榻上强逼她,一会儿是纪玉津给她硬灌下那种药,她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身后有虎狼在追赶。
她害怕得要命,一声一声喊着表哥。
沈长流和沈飞廉齐齐怔了下,沈长流忙吩咐长子:“快,去把你陆表兄叫来。”
沈飞廉往日因为沈望舒对‘陆表哥’太过亲近,他还有些个小醋啥的,这时候也顾不得了,飞快地冲向小院外,结果刚走到沈望舒住的院门口,就和裴在野撞了个正着。
裴在野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怎么了?”
沈飞廉被他气势所慑,愣了下才急答:“望舒突然发起了高烧,刚才一直在唤你呢,表哥你快去瞧瞧吧。”
正巧这时候女大夫也赶到了,沈长流忙带着沈飞廉前去迎人,裴在野撩起帘子,就见沈望舒小脸烧的通红,嘴巴还喃喃叫着‘表哥’。
裴在野瞧见她烧成这般样子,心都拧巴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在。”
她的手心出奇的烫,烧的裴在野有些心慌。
他的母亲,也是死于这样的一场高热。
尽管知道沈望舒不至于那般严重,但他仍是觉着手心冒汗,眼眶不禁发涩,轻轻凑到她耳边,反复重复:“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啊。”
沈望舒似乎平静了一点,但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手脚都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嘴里不断念着什么。
裴在野怕她再次着凉,手忙脚乱制住她的手脚,等她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才勉强能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第一句:“太子,裴烺殿下,裴在野...”
第二句略带上一点哭腔:“求求你,放过我吧...”
裴在野愣住。
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名字?
为什么又在梦里让他放过她?
裴在野捏着她手腕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道,他似乎想问什么,就在这时,沈飞廉带着女大夫匆匆走了进来。
他强压下浮动的心绪,退在一边,让大夫给她诊治。
沈望舒底子到底不错,大夫开了几贴强力的汤药喂给她,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她终于醒过来了。
期间裴在野一直在她屋里,帮着喂汤喂药,细心周到之处,连沈长流这个亲爹都自叹不如。
裴在野这几天反复被她那句话所扰,心头总是隐隐不安,不过瞧她病成这样,他也没心思问这个,直到沈望舒痊愈的差不多了,他陪她去园子里散步的时候,才缓缓起了个头:“小月亮,你想过去京城吗?”
沈望舒怔住。
他不等她发问,便道:“虽然纪世子这回没查到你头上,但梁州这地方对你来说已经不够安全了,难保他有一日会发觉出什么,而且姑父的任期将满,你考虑过随他一起去长安吗?”
这也的确是他的打算,眼下巴陵和西蛮的事情快要落定,等彻底劝通了玄蛮海都布林三部,他会说服这三个部族联合上告纪玉津,把他押往陪都为质子。
他手头无数要事处理,自然不能一直滞留巴陵,要事得返回长安,当然也要带着小月亮一起回去了。
他看着她,隐隐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沈望舒愣神之后,头很快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一脸地抗拒:“不去!好端端地我去长安干嘛!”
别的不说,太子就在长安,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裴在野不觉皱了下眉,想到她那日的梦话,嗓音带了点诱哄:“长安有皇上,有太子,是无数人向往的富贵乡...”
那日听她说的梦话,他便想到自己受重伤的时候,做的一场先知梦,难道小月亮跟自己一样,也做了先知梦?
所以,他才出言试探。
这世上简直不会有比沈望舒更好试探的人了,尤其是事关太子,她脸色一下就变了,嗓音都变高了几分:“有太子又怎么样?太子有什么好的嘛!”
果然...
她那晚定是梦到什么了。
裴在野眯了眯眼,事关男人的尊严,特别还是在小月亮面前,他昂首挺胸:“太子是国祚之本,权柄赫赫,传闻他相貌极为出众,才干更是卓绝,更有无数战功,哪里又不好了?”
这话虽然是王婆卖瓜,但也的确是实话。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觉透出几分审视。
因为她的拒绝,他感到不快,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难道你不想去长安,就是怕遇到太子?为何?你们曾经见过?他有做过对你不利的事?”
如果她真的梦见了前世的事,为何会讨厌他呢?不是她和陆妃合谋算计了他?他还喜欢她喜欢的不能自拔。
要叫屈也该是他这个中了美人计的受害者吧?
难道她对他有什么误会?
太子把她囚禁在东宫,总是逼她做那种事...
最重要的是,因为太子毁了她的婚约,让她没法和母亲相中的表兄在一起,过上安稳的日子。
沈望舒心头砰砰乱跳,听到太子两个字就又惊又怕的,忍不住低叫道:“四哥,别说了!”
她甚至不由倒退几步,差点崴了脚,她伸手堵住耳朵,嗓音也抬高了:“四哥,我不喜欢说这个!”
她这般抗拒的反应,让裴在野也惊了下,他沉默片刻,缓了缓神色:“好了,我不说就是。”
他现在感觉既费解,又有些心惊肉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小月亮似乎对‘太子’这个名号非常抗拒。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就是太子,会如何反应?
他感到口干舌焦,心里甚至生出一缕从来未有过的不安。
他顿了顿,还想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看看她为何会这般抗拒太子,忽然听见丫鬟报道:“大姑娘,卫三姑娘来找您了。”
沈望舒还有些惊慌和恍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哦,让她,让她进来吧。”
卫三姑娘是谁都不怕的,大大咧咧走进来便是好一通抱怨,叉腰道:“好啊你个赖皮的,今儿是我生日,咱们都说好去我府上好生聚一聚的,你不来也不说一声,还得我这个寿星亲自上门请你!”
沈望舒这几天除了发烧之外,满脑子都是那天纪玉津杀人的场景,最近不管谁来叫她都没敢出门。
卫三姑娘轻扯了她一下:“行了,别磨蹭了,乐康她们都等着你呢。”她小声抱怨道:“你这阵子一直不出来玩,乐康找我抱怨好几回,就连王妃都问你为啥最近不去找乐康玩了。
沈望舒心里一慌,如果王妃知道了她总是闭门不出,那纪玉津会不会也知道了?他会不会因此觉察到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见他颔首,她才答应了:“成,你陪我去换衣服吧,其实我给你的寿礼都备好了,就是这几天生病,忘记拿给你了。”
卫三姑娘见沈望舒和她亲亲表哥眉来眼去的,本来还想说几句怪话,结果被沈望舒这么一打岔就忘了,嘿嘿笑道:“那我可要提前瞧瞧,你给我准备什么宝贝。”
她一边把沈望舒扯走,一边跟她闲话:“对了,之前来找我的那位‘田先生’你还记得不?”
第41章 汪!
沈望舒挠了挠头才想起来, 见卫三姑娘一脸神神秘秘的八卦样,她也兴奋起来:“是你们家那门客啊,他咋了?”
卫三姑娘压低声音道:“我爹前几日本来想给他说亲, 他说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 这些年了一直等着她呢。”
她虽然对‘田先生’这类型的不太感兴趣, 但还是对他神秘的未婚妻颇为羡慕:“长情的男人多难得啊, 田先生来我们家这些日子, 别说是和我们几个堂姐妹了, 就是家里的俊俏丫鬟他都不会多瞧一眼, 我爹说送他个通房服侍都被拒了,要是寻常爷们, 哪里把收个把通房当回事。”
沈望舒在心里表示:俺家四哥也是这样滴~
她佯做矜持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男人确实挺好,那些还没成婚就收一堆小老婆, 哪里还算个人呢。”
她又故作抱怨地道:“之前我院里有个丫鬟给四哥飞眼, 四哥看也没看,转头就跟我爹说了,我爹直接把那丫鬟打发走了,现在家里下人都觉着我有些个刻薄小气, 你说, 这气不气人呀~”
卫三姑娘给她气笑,拧了把她的耳朵:“想显摆就直说, 我瞧你就挺气人的!”
两人叽叽歪歪叨咕了一阵, 磨蹭半天才在换好衣服,裴在野一直在院外等着,一路送她到门口,又叮嘱:“早点回来。”
卫三姑娘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怪笑,沈望舒矜持地哦了声。
裴在野直接无视了卫三姑娘, 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凶她一句:“哦个屁,你病才好,宴会上不准喝酒,不然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由于沈望舒起的坏头,他最近说话也开始屁来屁去的了。
沈望舒扒拉下眼皮做鬼脸,然后冲他‘略略略’几声,拉着卫三姑娘跳上了马车。
裴在野一边感慨自己居然提前操上了当爹的心,一边双手交叠在后脑,慢悠悠地去据点处理后续事宜了。
沈飞廉从官学回来,正瞧见这一幕,回来不免和沈长流感慨:“陆表哥对妹妹当真没的说,我是亲哥都自叹不如。”
他又犹豫了下,掩好门窗,压低声音道:“爹,陆表哥是不是对妹妹有意啊?”
沈长流神色自若:“你居然瞧出来了?”
沈飞廉气的头发险没竖起来:“我又不瞎!”他迟疑道:“爹,你知道了也不拦着,莫非是想...”
沈长流瞧四下无人,也颔首道:“我瞧这孩子挺好。”
沈飞廉刚中举人不久,审美还是比较偏向正统士大夫,他皱了皱眉:“陆表哥人品才貌自然是上乘,可他无法入仕,这...”
说到这个,沈长流神色竟淡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官场又有什么好,当初若非,你母亲...”
当年那桩惨烈旧事历历在目,他的确没想过一定要给女儿找个官场之人,他回过神来,忙止了话头,淡道:“我瞧那孩子文武双全,又知道上进,委屈不了你妹妹,银钱这边,家里多贴补些就是了。”
他又笑:“不过也不急,你妹妹年岁还小,再观察些时日,若是合适,再提亲事不迟。”
......
沈望舒和卫三姑娘刚到卫府,天上竟飘起淅沥冬雨,俩人只得放缓了步子,免得裙摆上沾了泥。
卫三姑娘是小辈,这又不是及笄礼,所以她这次寿宴也没啥排场,不过却足够热闹,西院的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卫三姑娘还请了戏班子和藏戏杂耍艺人,屋里甭提多欢乐了。
乐康瞧见沈望舒便是一顿揉搓,卫三姑娘在一边鼓掌叫好,这才迤迤然吩咐丫鬟帮忙摆茶摆果,她还特地叮嘱:“别吃太多瓜子水果,今儿厨下做了一道八珍虾一道红炖肘子,都是你俩爱吃的,省省肚子留着等会放开了吃。”
三人正说着闲话,那个奉茶的丫鬟身子忽然一歪,一碗浓厚的杏仁甜汤就泼洒在沈望舒裙子上,斑斑茶渍溅满了整个裙摆。
卫三姑娘脸一沉,薄斥道:“你怎么当差的?”
丫鬟吓得身上哆嗦,慌忙叩头请罪。
卫三姑娘还是不悦,正要罚她,倒是沈望舒瞧见这些丫鬟鞋底都沾了不少泥水,她忙摆了摆手:“外面下雨了,道路湿滑,她应当也不是成心的,咱俩身量差不多,你拿条相仿的裙子让我去后面换一换就得。”
卫三姑娘这才勉强收敛了怒气,又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翠珠:“你带望舒去东小院换衣裳吧,仔细服侍,别又出什么岔子。”
翠珠忙应了个是,带着沈望舒走出去,令小丫鬟取了一套相仿的衣裳来,边引着沈望舒往小院走,笑着解释:“年节忙乱的时候,难保会出现弄污客人衣裳的难事,我们夫人索性动用了一处平时不用的院子,专做女客更衣之用,您放心,因是女客换衣补妆梳头的地方,隐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