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说道:“近年来,将军常驻沙场,出生入死,生活甚是辛难,没几日留在府中,身旁也没几个贴心的人,我看着也于心不忍。幸好妹妹温柔可人,有了妹妹相伴在侧,解了将军的孤苦,我也就宽心了。”
夜落又眨了几眼,等着雨尚夫人继续装。
雨尚夫人道:“将军在府的日子一向不多,府中人丁单薄,我名下仅有一女。小怜最得将军喜爱,入府两年,也未能诞下子嗣。
如今可好了,妹妹已入府中,将军又如此看重妹妹,来日为将军府诞下一子半女,那是府中天大的喜事,妹妹也可母凭子贵,一生无忧。”
雨尚夫人话到点处,才放开了夜落的手,仍是一派和善地看着她。
夜落的手得了空,这才提笔回话。
“方枘圆凿。”她回了四个字。
雨尚夫人话中的深意显而易见,这是赤裸裸地告诉她,她夜落住在将军府中,通宵达旦地与沈孤帆相处一室,等同于应承做将军府的小妾。
既然是做小妾,怎能不先拜见主母,反倒让主母来会见她,这背后的深意是警告她,做人要明事辨人,休想做那个恃宠无尊的狐媚子。
住人府中果然是不妥。
雨尚夫人得知夜落的意思后,笑着点头夸赞了她一番懂事,这才满意地离开兰芳阁。
夜落目送她离开后,当即回到内室。她换回了自己原本粗简的衣衫,又修书一封,交至影儿的手中,“请转交将军,夜落打扰已久,先回客栈。”
这将军府又不是皇宫,请她待她还不愿意呢!一个将军府的小妾,也值得雨尚夫人这般费心,当真咄咄怪事。
影儿、聪儿见字后纷纷跪倒在地,“小姐为何离府?莫不是婢子们照顾不周?”
夜落摇头,扶她们起身,她们却哭丧着脸如何也不肯起来。
“小姐如此不告而别,将军若知道了,必定怪罪奴婢们举止有失,惹恼了小姐。”
夜落叹了口气,“与你们何关?信中我已交待清楚,我离开客栈已久,早该回去。”
“既然小姐不嫌弃奴婢二人,就请你怜惜,等将军回府再作辞行,奴婢求您了!”影儿说完,低头就要磕下,夜落忙将她拦住。
这个将军府还真如皇宫大院,夜落犹如身在云端,上不来下不去,两相为难。
看着两个可怜兮兮的丫头,夜落的心中一软。
两个丫头机灵聪慧,很得人爱,可惜她们身在世家。将军府规矩森严,庭院更深几许,若自己随性离去,陪伴身侧的两个丫头将招来无妄之灾。
她本是心弱之人,不愿见人生死,更别说害人性命。既然如此,她唯有叹息一阵,取过书信撕成了碎片。
“你们起来吧,我耐心地等待将军回府。”
堂堂辅国大将军顾国难顾家,他还能不回家?她就不信离不开这将军府。
——题外话;
宅斗能应付,那宫斗呢?
第21章
夫人落水
自那夜通宵斗棋后,夜落一心想见沈孤帆,每每都被告知「将军有要事在身」,几欲不得见,她都要怀疑沈孤帆是故意躲着她。
这几日待在将军府百无聊奈,空闲之时,她一直在思考离开将军府后的打算。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四海天涯皆可为家,可偏偏她喜爱此处的梨花盛景,想要落地朝歌。
夜落道:“我得尽快找回我自己,还要找到梦中那个温柔的男子,他既然许我不离不弃,他就一定会在我的身边。”
待她救回程修远,离开将军府,她要买一座府邸,不需要太大,但要像一个家。
她还要自力更生,凭自己的才能,建一间食肆,开一间医堂,她不仅要当店主,还要成大夫。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如今,义兄在牢无法施救,她身困将军府内不得出府,自己仍是这世间一抹凄苦的浮萍,连自己的记忆都未曾找回,这当店主成大夫的梦想更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雨尚夫人到访后的第四天,有一名小婢子前来回话,“府中来了客人,雨尚夫人请小姐相见。”
府中来客?那可来得真是时候!
府中的客人何须她一个客人会见?说来情理不通。夜落莞尔,如果有人故意施计让自己离开,岂非恰好如了自己的意愿?
她将三尾兽托于聪儿照看,自己和影儿一路尾随前行。
行至湖边的望春亭时,一女子娇娇柔柔的声音唤起:“夜小姐,请止步!”
唤她的是一个眼睛精细的婢子,此女脸上带着一份奸诈的笑容,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夜小姐,三夫人请您过去相聊。”
夜落顺势望去,见兰亭内坐着一位面貌娇艳如花的女子。
女子身着牡丹花色的红衣,高高的绾髻上坠满发满珠翠。
她虽半低着头靠在画栏上,依旧可见一张脸颚尖眉弯,柔弱气虚,像一朵娇弱的芍药,楚楚可怜。
此人,当是雨尚夫人口中备受宠爱的三夫人小怜。
夜落笑笑,装端雅不容易,装柔弱更是不易,这位三夫人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夜落不想离她太近,又不便拒绝主人的邀请,她只来到亭外,远远地低头施礼。
冯小怜颤巍巍地起身,来到夜落的身前。她轻轻一笑,轻声细语地说道:“妹妹,来,到姐姐这来坐坐。”
夜落将手伸入袖中,正要将小巧的笔墨取出,转念一想,却又松开了手。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故不找人闲谈。
这位三夫人明显心有意图。难道,这就是雨尚夫人带来的离府时机?
计谋归计谋,夜落依旧不愿离这位三夫人太近。她是沈孤帆的宠妾,若要碰瓷讹自己,那就是招祸致身,别说离府,自己的性命尚且堪忧。
她看向引路的小婢子,她竟与三夫人身旁的侍女相聊正欢。
随同的影儿极擅察言观色,她恭敬地说道:“禀三夫人,雨尚夫人邀请夜落小姐前去拜访府中客人,不便停留。请三夫人见谅!”
「无碍」,冯小怜道,“青香,你带这几个小婢子去跟雨尚夫人回复,我想和妹妹讨教棋法,晚些和妹妹一同过来。”
影儿还想说什么,青香拉着她们就走,“走吧,我们快些回复完雨尚夫人,稍后回到跟前伺候。”
眼下兰亭内就只剩冯小怜和夜落。冯小怜和雨尚夫人大径相同,喜欢拉着夜落的手,盯着人直看。看了一会,
冯小怜夸道:“夜妹妹容貌真是清美,连我这个女子都倾去一半的心。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貌美绝佳,见着妹妹后,才知这世间竟有比我貌美的女子,难怪将军彻夜留宿在兰芳阁。
再清心寡欲的男子,恐怕也难敌妹妹的石榴裙。将军又是风华正茂的男子,有妹妹这等身姿陪伴在侧,想必雨尚夫人也不会怪怨将军忘了十五的合夜。
不过秦姐姐痴心,夜妹妹与将军相处一夜,秦姐姐在阁中等候了一夜,一直等到了天亮,也未见将军的身影。如若秦姐姐见了妹妹的才貌,也定然自叹不如。”
夜落的脸上平静如水,连标准化的微笑也免了。
她在心里总结了两句话:夫人们都喜欢拉手,夫人们都是话里有话。
她不禁摇头叹气,她只是一客人而已,又不是她们的情敌,何须她们如此绞尽脑汁。
哑巴有哑巴的好处,不愿说就无需说。夜落既不愿说,也不愿听冷言冷语,因为接下来的话,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当下抽回手,低头回予一礼,转身下了兰亭。
没走几步,手臂被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抓住。没想到冯小怜一副娇弱的模样,手中的力道却不容小窥。
夜落看向冯小怜,只见她一改平日娇弱的模样,脸上皮笑肉不笑,“妹妹,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
夜落:“……”
“妹妹,你还未入我将军府,就和将军通宵达旦地共处一室,当真是狐媚到家,厚颜无耻,姐姐自叹不如。”
夜落嗤笑,“这话果然不好听!”
“我不管你使如何手段,今日开始你休想待在将军府内,滚回你的地方去。”
夜落一直想挣开手臂,忽然,她想起一事,停止了挣扎。
这种情形如此的相似。妙林春,吴存宽死前就与她这般一抓一挣。
结果,夜落扯出手臂后,吴存宽倒地而亡。莫不是这位夫人也想在拉扯间倒地?不,她后面有一个湖,要倒的也不地,而是湖。
想到这,夜落不再和她拉扯,任由冯小怜一人拉拉扯扯。
忽然,冯小怜带着长长的哭调叫道:“妹妹,请不要这样对我……”
这叫声如泣如诉,又生怕别人听不见,故意拖长了声调。说完后,夜落被抓的手臂一松,面前的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扑通」一声,湖中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冯小怜掉入湖中,事实是,她自己跳入了湖中。
夜落心目了然,这是有多大的愁、多大的恨,竟使她以身犯险来陷害她!或许她本身无惊无险,只是想陷害她而已。
果不其然,夜落的身后传来一阵呼喊,“三夫人……”
“快来人呀,三夫人落水了,快救三夫人。”
青香带着影儿回来了,她们的身后,还有雨尚夫人、二夫人和沈秋凝,估计府中的客人就是沈秋凝。
夜落悠然自得地斜靠在一棵梨花树上,手中把玩着一朵洁白的梨花。
既然知道是计谋,谁算计她,哪些人会来,会做什么,已在夜落的意料之中。
冯小怜很快被附近的家丁们捞了上来,她全身湿淋淋的,尤像一只落汤鸡,再配上梨花带雨的面容,更是我见犹怜。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夜落,说话的声音更更咽咽,“夜落,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夜落忍俊不禁,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小怜,这是怎么回事?”雨尚夫人问。
冯小怜掩面而泣,“夫人,妾喜爱夜落的才情,有意求教棋艺。谁
知夜落得知今夜将军要夜宿妾房中,心生不满。平日妾身柔弱,将军多有怜爱,夜落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觉得妾有意为之。妾与夜落起了争执,夜落心怀叵测,故意将妾推落湖中。”
跪在冯小怜身旁的青香不怀好意地瞪了一眼夜落,朝雨尚夫人一拜,“请夫人为三夫人做主,三夫人素来倾慕夜落小姐的才情,这才好心相邀,没想到夜落小姐嫉妒心重,竟要置三夫人于死地,请夫人主持公道……”
雨尚夫人肃然语重:“此事甚大,本夫人也不能做主。阿忠,你速去请将军回府。青香,你扶三夫人回房更衣。明月,你去请大夫为三夫人诊治。夜小姐,你随我一同前往月徊阁,待将军断论。”
主母不愧是主母,发号施令尤其的娴熟。
自己正愁无法辞别,雨尚夫人果然心细,马上给自己安排了一场辞别的好戏。
十五日那夜,夜落初入府,沈孤帆饮醉,留雨尚夫人独守空闺,心中必定怨恨,这份怨恨比如今的冯小怜更甚,不过碍于主母的身份不便发作。
恰遇宴席之日,沈孤帆与夜落斗棋一夜,冯小怜独守空闺至天明。
同为女人,同病相怜。雨尚夫人料定冯小怜心中必有嫉恨,不时在她的面前旁敲侧击,话里话外有驱逐夜落离府之意。
论心思深沉,冯小怜一个商家之女自然比不过高门深院里的女儿。冯小怜着了雨尚夫人借刀杀人之道,使出今日的计策,逼迫夜落离府。
这世家的爱恨情仇果然是一根理不清的藤。
夜落起身离开了梨树,跟随在雨尚夫人的身后,一行人直往冯小怜的厢房而行。
来到月徊阁,夫人们的神色各异,唯有夜落坐在客桌边云淡风轻地饮茶,仿佛自己是事外之人,这份从容不惊连雨尚夫人都不由得另眼相看。
沈孤帆来得比想象中快,他脸色阴沉地入了堂门,一掀衣袍坐在了座椅中。
“究竟出了何事?”
雨尚夫人起身转到厅堂中,屈膝行礼不起,说道:“将军息怒!妾照顾不周,不慎让小怜妹妹落水。大夫看过,说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寒,还未痊愈,今日又受冷水刺激,风寒更重了些。”
看诊的大夫也回道:“三夫人原本身带风寒,未经医治,今次落水,风邪入侵已达肺腑。小的已开药方,三夫人按时服药,需好好休养,身体或无碍。”
沈孤帆扶起雨尚夫人入座,语气缓和了些,“为何会落湖?”
雨尚夫人抢答:“都是妾的错。”
“夫人,这怎么能怪您呢?”身旁的一个婢子跪在了堂中。
这个婢子夜落认识,去凌花阁的路途中,在梨花林说话的就是这个婢子。原来,她是雨尚夫人身旁的心腹,名唤明月。
明月道:“回将军,今日秋凝小姐来访,想答谢夜落小姐的施救之恩。夫人请夜落前来前厅,谁知在望春亭时三夫人与夜小姐起了争执,夜小姐后来将三夫人推下了湖。这是奴婢们亲眼目睹,不关夫人的事,请将军明察。”
沈孤帆皱眉,“你说谁推了三夫人?夜落推的?”
明月低头,“正是夜小姐,奴婢们亲眼所见。”
沈孤帆指着影儿,“你说说看。”
影儿忙跪下回话,“回将军,三夫人落水时,确实只有夜小姐和三夫人在一处,奴婢们前去回了夫人的话,回来就见三夫人落水。”
沈孤帆仍不相信,“夜落,你说说看。”
夜落喝了许久的茶,叹了口气,终于轮到她了。
第22章
秋凝推理
夜落面带标准性的微笑,福了福身,以右手执笔,慢条斯理地写下:“一人之言,各有道理,两人对话,方可明理。”
沈孤帆想了想,还是命人请冯小怜来堂。一方为爱妾,一方为贵客,他虽然宠爱冯小怜,但是此事不断清楚,难于善后。
再见冯小怜时,她一头黑发半干半湿地披在肩头,湿衣早已褪去,换上了一件白色柔软的轻衫,整个人如雨摧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