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能救人?”店主仍自狐疑,即便得到了夜落肯定的答复,他还是直摇头。
京都物广地博,一有尽有,找他锻造的物件无一不是奇巧之物,可这件物件实属奇异,见之未见闻所未闻,说它是救人之物,鬼都不相信。
夜落心知解释无用,付过银钱就要离去,一转身,便撞上了一尊肉体。
温暖的怀抱,男子的气息,熟悉的梨香,黑色的衣衫。
夜落抬眼,正对上云宸煜半张笑意荡漾的脸,笑容像水滴入湖的涟漪,越散越开,慢慢地萦入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落落,可真巧,竟然在此处遇见你。”
云宸煜的呼吸和话音轻轻地落在夜落的鼻尖,近在咫尺的气息带着一股燥热,让夜落的心也变得烦乱。
夜落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将面前的肉身推开距离。她撇了他一眼,哼笑出声,“可真是巧!梨上云轩是公子的家,莫不是这京都的店铺全都是公子的家?”
云宸煜半嘴的弧线弯起,一脸的不怀好意挥之即来,让人觉得他脸上的笑容邪魅又虚假。
“小爷本是来瞧美女,还以为哪个天仙入了工匠铺,没想到见着的是如此一张寡淡无味的脸,真是令小爷伤心又失望!”
适情看不过去了,横眉一瞪,将夜落拉近身旁,“公子口下留德!我家姑娘天生丽质,只需淡扫蛾眉,便是清丽无双。既然姑娘入不了公子的眼,那就请公子一双高眼好好擦亮看清,莫再看走了眼。”
说罢,适情不等云宸煜开口,拉着夜落直上了马车,身后传来云宸煜的一片嬉笑声,“喂,落落,你跑什么?小爷是在夸你呢。我们一起吃个饭如何?像你这般平凡的女子,除了小爷,大京都可找不到第二个请你吃饭的,喂……”
马车越行越远,云宸煜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在身后。
适情一脸正色地坐在马车内愤愤不平,“姑娘,你说这四公子是不是有病?”
夜落笑着摇头,“我早知他有病,无需理会。”
适情想了想,觉得他的出现;
不合常理,皇子出宫本就不易,云宸煜又是如何跑出宫门闲逛的?“姑娘,四公子难道有意接近你?”
夜落又是摇头,“并无他意,巧合罢了!他那般尊贵的身份,多少貌美的女子任他挑选,自然不会将这份闲情浪费在我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子身上。”
适情看向夜落,面容是不认同的想法,可终究未曾说什么。
行至烧制琉璃盏的匠铺,夜落入内,瞧见店主同样带着满脸的疑惑将烧制的物件小心地呈至桌前。
适情再看时,又是一脸的震惊。
与银针不同,琉璃烧制的物件又是令人大开眼界的两样奇物。
其中一物长约三寸,粗如树枝,中心成空,是一只圆圆、长长的空筒。空筒中又装配一根与空腔相同大小的琉璃芯杆。
夜落取出圆筒,手捏杆柄,来回推动了一番,杆柄与圆筒的内壁贴合无缝,宛若天成。
她打开绣绢,持起工匠铺取来的银针,直接套在琉璃柱头上,竟是大小适宜,连接紧密。
另有一样物件是烧制的透明小桶,说是桶她,只因其形与桶相似。
这个桶形的物件虽有四方,大小却好比双拳,底部挂着一根细小的空柱,与琉璃通明桶融为一体。
物件奇异难造,到底还是遂了人愿。夜落的心中欢欣雀舞,她小心地将物件包好,给了银两,与适情出了肆铺。
适情一路捧着这些物件看了又看,始终摸不透这些物件的作用。
“姑娘,你说它为救人之物,可这些到底如何救人?”
夜落微笑着解释:“此乃救命良物,可惜尚缺一条管路,不算齐全,等备齐这些物件,那必然是天下奇巧的岐黄之术。
当日沈员外府的六夫人失血,本是性命不保,情急之下,我的脑海中冒出一个施救的画面,我看见两条通明的管路连接水液进入人的身体,恍若点滴的生机在延续生命的时辰。
自那之后,那个画面停在我的脑中,再也无法挥去。我想造此物救人性命,而不是逼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拼命饮水。
如若遇到一个不能饮水的人,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命落九泉?不,这不是我希望看见的事。”
适情抓着夜落的手,诚挚地说道:“姑娘苦心一片,上天必然怜悯,全姑娘所愿。我愿伴随姑娘身侧,只需姑娘吩咐,适情定当赴汤蹈火。”
夜落抿嘴,“赴汤蹈火不必,眼下我急需购买一物,你可知何处有橡胶树?”
“橡胶树?未曾听闻?”适情想了想,摇摇头。
夜落无奈地叹道:“说起来,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树木,既无橡胶,只能退而求其次,也许,羊肠也能替代。”
听闻夜落需要羊肠,适情忙在街边打听。十里长街乃繁华盛地,如此不雅之物自然不能入街,若需购买,还需前往城外的五羊庄。
——题外话;
古代版的注射器、输液器出场。为何出场?还需急救普及,休克、体液不足的情况下,静脉输液可快速补充血容量,为急诊急救的基础处置。
第33章
深夜送琴
五羊庄远离京都,位于偏僻的乡郊野外,马车行了一个时辰的路,方来到一片绿荫草地。只见白云悠悠,绿草茵茵,牛羊成群,一望无际。
过了草地,才至一方集镇,集镇狭隘,两旁随意摆放的小摊拥挤不堪,阵阵粪臭味和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适情以袖掩鼻,回头一看,却见夜落立在巷陌中一动未动,眼神盯着攒动的人流。
“姑娘在看什么?”她问。
“熟悉的身影,人太多,也许是眼花缭乱认错了人。”
夜落再向人群的深处搜寻了一道,始终未曾再见到那道清秀儒雅的身影。
可那袭玄衣又是那样的熟悉,即使过眼一望,也深刻在她的眼帘中。
一定是他!夜落相信自己的所见,她不会看错的,他一定潜藏在自己的身后,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图。
来到肉摊前,适情挑选了一些细细的羊肠,讨价还价一番,购置了满满一大袋。
二人原途返回,行至一半,却见狭隘的路巷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女子的哭喊声从围困的人群之中凄凄传来。
不等夜落开口,适情先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就告知自己的见闻。
“哭喊的女子原是附近农庄的一名女奴之女。这名女奴得了重病,延误了农工,庄里的管家便将女奴赶出了农庄,留下女儿卖身续债。
女奴无所居处,又无钱救治,没几日暴尸荒野。女儿与管家商讨,愿卖身换取银钱,一半用以偿还债务,一半用来安葬其母。”
“谁知管家不愿,要求卖身银两全归农庄所得。女儿自然不愿,与管家争执不下,反招来管家无情的羞辱。
女儿又怒又气,也不管能不能卖得出,当即与农庄的婆子吵闹了起来,哭得当真凄惨无比。”
夜落最见不得别人可怜,她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交与适情,“替她赎了身,让她好好安葬阿娘。”
适情会意,拿了银两,当下便与农庄的婆子口舌之快争论了一番,又将管家披头盖脸地数落,说得二人无言以对。
适情为女子出了恶气,用五两银子为女子赎了身,又将剩下的银两交由女子,嘱咐好生葬母。
那女子跪拜在地,千恩万谢,拿着银两跑入了人群之中。
没有热闹可瞧,人群一哄而散,路巷总算空出了一条可独行的道路。
两人兜兜转转,方走出了五羊庄。她们在原定的地方等候了许久,都未等到原先的马车,眼看夜色苍苍,黑幕即将降临,夜落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适情气得直跺脚,“这混小子跑哪里去玩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来。”
正焦躁间,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从远处跑了过来,跑至跟前,夜落才看清这是一名年约十六岁的女子。
女子虽与适情年纪相仿,却比适情小了半号,虽生得面黄肌瘦,却也是眉入两鬓,眼若清水,一身宽大的灰衣粗袍掩不住柔弱娇秀。
适情向夜落解释:“这是农庄里那位可怜的女子。”
夜落心下明了,这女子重情重义,为了那十两赠银,拖着一双破旧的布鞋一路跑来,跑得半边发丝都被汗水粘在了脸上。
“尊堂可已安置?”夜落问。
女子双膝跪地,连叩了几个响头,抬头时眼中带泪,一张小脸像一朵风雨摧残的蒲公英,散发着坚韧不拔的气息。
“阿娘已入土葬,奴叩谢小姐大恩!请小姐莫要嫌弃奴愚钝,以后,奴侍奉小姐身侧,从此当牛作马,任由小姐差遣。”
这女子一会小姐一会奴,听得夜落耳朵生疼。
“你快起来……”适情将她扶起,将一张红纸递到她的手中,“给,这是你的卖身契,从此,你便是自由身。”
女子缩回双手,将卖身契还回适情,“小姐既买下了奴,奴便是小姐的人,奴哪也不去,只跟随小姐身侧。”
“你叫什么名?”夜落扶起她,眼中一片怜惜。
女子回道:“奴名唤花奴。”
夜落叹道:“生之为奴,情非得已,何苦名又为奴!我瞧你身似浮萍,风雨飘摇。不如我为你改个名,你看可好?”
女子感恩叩谢:“奴谢小姐赐名。”
夜落抬头望着天空,金色的晚霞余光照耀着黑夜前的安逸,若隐若现的云彩宛若水中的游鱼自由自在。
夜落感同身受,幽幽叹息:“人之一生,总是疾苦相随,愿你今后的时光如鱼得水,自在逍遥,以后,你不再是花奴,水遥就是你的名!”
水遥得名,自然喜不自胜,她又要跪下,被夜落一把拉住。
“我这里没有主子和奴,只有兄弟姐妹,你既无家可归,可愿与我一道?”
水遥感激涕零,“愿永伴小姐身侧。”
“适情,你看,我们没有白来一趟。”夜落抿嘴而笑。
适情咯咯笑道:“恭喜姑娘又得一妹妹。”
说完,适情不忘做自我介绍,又道,“姑娘既认你为妹,你尽可称姑娘为姐姐,不必再唤作小姐。你也可以和我一样称呼姑娘。”
相互认识之后,几人再闲叙了一番,小厮才驾着马车姗姗来迟。
原是这小厮口渴,找了家路店讨水喝,喝着喝着看见人群划拳助兴,觉得新鲜,在旁边看了一阵,这一看却忘却了时辰,气得适情将他奚落一番。
四人一马当下往京都方向赶去,至京都时已是戊时五刻,长平街灯红酒绿,已过了出城的时辰。夜落无法,只好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适情合着夜落的口味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愿以为夜落劳累后会多吃一些,却见她心不在焉,胡乱吃了几口,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她的心意。
“姑娘劳累半日,不如早些歇息,我带水遥妹妹上楼洗漱一番。”
夜落也觉倦意,上楼就躺卧在床,躺了许久,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眠。
华灯高照时,人声鼎沸,一片喧闹将夜落的睡意惊醒了大半。
夜落无奈地推开窗,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一只白鸽腾空而起,白色的羽毛从窗前扑闪而过,没入了黑夜中,白鸽飞处,一个女子的身影避如风驰电掣,身形未见,只余清风一阵扑面而来。
夜落推门一望,门前空空如也,哪还看见人影和鬼影。
半夜放飞白鸽,这女子可真是好雅兴!夜落不觉摇摇头,重新将门关上,又将门栓栓得紧密无缝。
亥时二刻,已至定昏时,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笃笃」敲门的声音。
夜落警惕心生,翻身坐起。
门再次敲响,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是适情,“姑娘,你可歇息了?三公子来了。”
一听云行期到来,夜落的心中有一丝惊喜,也有一丝疑惑,这么晚他为何来此?
夜落穿好衣衫,点燃了蜡炬,一打开房门,就见立在走廊上的男子。
昏黄的灯光下,云行期摇着一把白色的折扇,脸上带着一片温柔的笑容,身上的白衣如雪,俊秀如画中走出的男子。
“不知皇子莅临,请恕民女之罪,客栈简陋,皇子请入屋歇坐!”夜落福身,邀请云行期入房。
云行期面露喜色,刚跨过门槛,突然想起一物,又迈过门去,将地上放的一件宽大的物件抱起,才进到房内。
夜落好奇地看着那个物件,只看见遮盖得不留缝隙的黑布,未知何物。
适情朝夜落挤眉弄眼,施礼后关门退去,房内只剩下云行期和夜落两人,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夜落为云行期斟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却不为接茶,只将夜落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心夜,能见到你,真好!”云行期的笑容带着一丝不安,脸上因不安偷出一抹桃红。
夜落的脸颊也因为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泛起两朵桃花。
她慌忙抽回了手,避开几寸距离,写道:“皇子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云行期收起折扇,低低吃笑,他鲜少见着夜落如此慌乱的神态,心中有意打趣,“心夜如此,是不欢迎我的到访?”
夜落哭笑不得,顽皮地回他:“皇子深夜到访,若坏了我闺阁女儿的名声,可别怨我纠缠你。”
“求之不得……”云行期又是戏言;
几句,“我心里记挂着你,也念着你的心思,今日你好不容易留住京都,我怎能不来相会?”
说完,云行期起身来到黑色物件的旁边,一抬手掀开物件的绢布,一架通体莹白的竖琴呈现在眼前。
先听「心夜」,夜落已经手足慌乱,再看此琴,熟悉的破碎的记忆变成一道道尖锐的利刃,一遍一遍地剜着她的心。
面前的这架竖琴与当日记忆中的白琴如出一辙,琴体莹白,弦有四十七,琴颈呈双峰。
若论价值,此琴的均为白玉制成,触之温润,价值连城,比记忆中的贵了不知多少倍。
云行期收敛笑容,郑重说道:“得知你在京都入住,我连夜将这玉琴送来,心夜,这可是你想要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