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抬头,看见沈秋凝眼中的凝重与冷然,又磕了几个头。
沈秋凝没有过多的刁难,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远去。幽幽的声音不时传了来,也不知她要说给谁听。
“唉,圣上和皇后不在宫中,也没个人好好管一下,教教那些不成器的人一些规矩。你们看这宫里头,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人,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夜落听习惯了沈秋凝的刻薄,对她的话也只是一笑置之。
她怜惜地抱起三尾兽,佯作生气的模样,三尾兽看着她瞪着自己的眼睛,像个犯错的孩子,呜咽着在夜落的怀中撒娇。
夜落叹了口气,沈秋凝说得不无道理,以后,是该好好看紧星辰了!
只是让夜落疑惑不解的是星辰从来不是调皮贪玩的小兽,自入宫中却频频窜出去,想来这宫中一定是有什么好奇新鲜的事情!
第95章
红丝帕祸
日落黄昏,树立鸦静。晚间时,灯火通明。
适情笑意盈盈地进入殿堂,手中端着一盘青白相间的菜品。
青色翠绿,是半生不熟的青菜叶子,白色泛黄,是白水而过的豆腐。
如此简陋的餐食,已是近一两月常见之事,夜落司空见惯,连抱怨都免了去。
“姑娘,你饿了吗?吃些裹腹充饥吧?”
适情向来对每日厨工的克扣多有怨,今日却难得喜见一新,必然是有事想说。
“姑娘,近日宫中流行一种蕴染成红丝的丝帕,听闻是边境的天机蚕丝织造,染了红木香与天赐莲的花汁而成,用于拭汗,体肤生香。”说罢,适情从怀中取出一条通体红润的丝帕。
天机蚕丝,为止疏国的圣物,天蚕只可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山间,对气温的要求及其苛刻。
天蚕食用山泉湿润的桑树,经过一年四季,方能结茧,此时期天气若有变化,或冷或热,天蚕都无法存活。
天蚕结的丝细腻柔滑,宛若水骨,人又称滑丝。若要得一件滑丝所制的衣物,那是难若登天。
如今适情手中却有一方这样的手帕,手帕上以银丝绣以天赐莲,又以花汁蕴染,可谓精贵难求。
夜落不放心,如此贵重的丝帕,哪有轻易可得的道理?“你从何处得来?”
适情抓住夜落的手,脸上一片巧笑倩兮,“姑娘放心,这是掌布局从止疏国一位山间闲客的手中所得。那闲客不识此物,用来换得衣食,掌布局的公公尽数买下,偷偷贿赂各宫。丽妃宫中得了两方,让人取出一方让我赠与姑娘。”
得知是丽妃相赠,夜落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她小心地观摩这方红丝帕,仍然不愿轻易收取,又不便退人盛情,便让适情好好收起,“来日姐姐需要,我们再还回她。”
适情受意,小心地将红丝帕收好,放置于夜思殿内。
方才放好,却瞧见宫人小秋来到堂内,一手将那盘青白相间的餐食丢落在地。
破碎的声音连着一顿奚落响起,“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和我们一般罢了,吃得也不过猪狗之食。这样难吃的食物,亏你还吃得下去,也就你这样的哑子才吃得坦然。”
适情一听,火冒三丈出了厢房,还未教训,却瞧见小秋仰头阔步地迈了出去。
适情一阵心疼,扶起正在收拾餐食碎片的夜落,“姑娘,你好好歇歇,我来收拾!一会我再去掌厨局看看是否还有余食。”
“不必去找了,殿中还有一道百花羹汤,想来应该没凉,一会我端来一起喝了。”
夜落又蹲在地上,与适情一道收拾残物。等他们收拾完毕,进到厨房一瞧,心顿时凉了半截,哪还有什么百花羹,连个空碗都未瞧见。
“这些个饿死鬼,总是捡好的偷着吃,也不怕吃坏肚子。”
看着适情气得变绿的脸,夜落摇摇头,“好了,没事,我在梅花树下还埋了几壶酒,她们找不着,今晚你陪我一起饮酒望月如何?”
听闻饮酒,适情的怒气消了消,换上一副娇俏的笑颜,找了一把小铲拉着夜落便去挖酒。
酿酒的时辰虽不长,贵在酒味甘甜,也足够醇厚。趁着对月当歌的闲情,抛却皇城中的烦忧,两人畅聊间各饮了一壶。酒穿入肠,沁入脾腹,醉意泛起,两人竟双双醉倒在殿堂内。
夜落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群花红柳绿的人高高地坐在了殿堂内。
坐在正前方的两人,正是云行期和凤花见。
陛下和皇后回宫了?不是要几日后才回吗?他们既然回了宫,为何不在乾坤殿,而是来到夜思殿中?
夜落的心七上八下,尚未摸清事态的状况。她望了一圈,看到夏初语关忧的眼神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吧,那名贱婢是谁?”
夜落循声望去,正瞧见凤花见眼神咄咄逼人地看着跪在殿堂内的一众奴才,这群人中,有不相识的人,也有心仪宫的宫人,还有适情……
一名侍卫装扮的男子抬起头,看着上面的二人回道:“奴才不知。”
凤花见喝道:“死到临头,你还不肯说是吗?”
侍卫的头叩得咚咚作响,“奴才真的不知其名,只知道那名女子长得甚美,身上带有一条红丝帕,丝帕上绣有天赐莲。”
红丝帕?天赐莲?夜落虽然丈二摸不着头脑,还是震惊地跌倒在地,她看向适情,她也如自己一般瘫倒在地。
凤花见看着云行期,问道:“陛下,您看……”
云行期的声音冰冷得可怕,只一个字,就让夜落的心跳得发颤,“搜……”
凤花见点头,“细裁,带人去搜一番。”
奴才们得令,纷纷退出殿堂,前往闺房之中搜寻,她们搜寻的位置正是心仪宫的各间闺房,包括夜思殿。
没一会,就有人禀告,“陛下,皇后,找着了。”
一条红如鲜血的丝帕呈在细裁的手中,而她去的地方,正是夜思殿-夜落的寝房。
凤花见揭开红丝帕看了看,又将它递呈给到云;
行期的面前。
云行期的脸色如乌云密布,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红丝帕,盯着跪在地上的众人,问道:“是谁的?”
细裁跪拜回道,“圣上,这条红丝帕是从夜女史的房中找着的。”
云行期一个眼神而过,就见于公公来到细裁身前,扬起了手。
一阵脆响而过,细裁的脸上出现了两个红色的手印,嘴角也流出几滴血迹。
“大胆奴才,陛下什么时候让你回话了?”
细裁原本还在沾沾自喜,逢此一掌,打得头昏脑胀,只伏在地上,半日未见回神。
毕竟是自己的贴身奴婢,自小伺候在旁,凤花见连忙求情,“陛下息怒,是臣妾管教无方,请陛下饶她一命!”
云行期未作处置,仍然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是谁的丝帕?”
此时此境,夜落就是不知前情,也知道此事凶险万分。她刚站起身,就听见一道声音响起。“回陛下,是奴婢捡来的红丝帕。”说话的人,正是适情。
跪在地上的侍卫看见适情,忙抬手指认,“是她,就是她。”
夜落的头轰然作响,几乎站立不住脚跟。他多希望云行期能查明事情的原委,可云行期的眼神始终未看她一眼。
凤花见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您看?”
云行期起身,踱至殿门,“将此二人打入刑司堂,让文常侍彻查此事,剿灭余党。”
夜落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的身影,身子疲软地坐在地上。
“夜儿,快起来。”留在殿堂中的夏初语扶起夜落,眼神中满是关切。
“姐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夜落写道。
夏初语叹了口气,“昨日陛下和皇后还在避暑山庄讨论七巧的事宜,晚间连夜赶回了宫中。听小于子话中的意思,是有宫人意图秽乱宫规,她们以身为引,各带一条红丝帕作为信物,将天子的近侍收归石榴裙下,为其所用。”
“她们有何意图?”
夏初语看完夜落的字迹,摇了摇头。“这些我并不能得知,可我猜测,这些宫人淫乱宫廷,并非为了一己私欲,她们定是受人指使。
襄王叛逃北单国后不惜倾力招兵买马,如今边境犯乱,宫中又发淫乱之举,这两者之间也许有着关联。”
——题外话;
三观不合的第二观开始,论爱情的悲伤,只剩下负气和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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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红丝帕祸2
听夏初语说起,夜落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七八分。宫女作乱,实受襄王指使,意图谋害陛下。
陛下和皇后得知此事,岂能容忍发生,他们连夜赶回宫中彻查,恰巧遇见一名宫人正与德仁宫外的近侍私通。
这名侍卫来不及穿衣,被护城军将领当场捉拿,那名女子却溜入了黑夜中。凤花见大怒,德仁宫外的将士竟发生如此丑陋之举,乃宫规所不容。
陛下听闻此事,半夜盘问彻查之下,得知那名宫女入夜潜逃,被护城军的利剑所伤,留下了一路的血迹。文木乔带人追赶,一路追寻到了心仪宫,残留的血迹便断在了夜思殿中。
心仪宫乃是宫中禁地,文木乔不敢擅闯,赶紧禀告陛下,这才有了夜落醒来所看见的那一幕。
“夜儿,有一句话需当面问你,这条红丝帕从何而来?”
夜落一脸惊愕地看着夏初语,颤抖着手写道,“姐姐未曾相赠?”
一看此字,夏初语身旁的知叶心生不满,质问道,“夜女史,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要污蔑丽妃不成?”
夏初语喝道:“好了,知叶,你别说了。”
她拉着夜落的手,解释道,“我当真不知此事,你说的相赠,依我之见,是有人借我之名,将你们引入了陷井。为今之计,是尽快想办法救出适情。
刑司堂不比监牢,管事的嬷嬷凭人有三头六臂也能折腾去半条命,多待一日,适情就多一份危险。”
送别夏初语,夜落来到乾坤殿,在昏灯的暗夜下,她的头几乎贴在了地面上。“适情与我情同姐妹,请陛下开恩,饶她性命。”
有几月的时间她与云行期未曾见面,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盼望的相见会是如此的场面。
云行期看着桌案上的白纸黑字,幽幽地叹着气,“夜儿,你无需如此。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做主,你且安心在这宫里待着。我另外为你选了一个奴婢,她必能护得你周全。”
夜落又叩了几个响头,回道,“请陛下饶恕适情!”
云行期双眉微皱,语出不满地嗔怪:“夜儿,你需要明白,她是奴,你为主。奴才无用,连累主子,留她何用?你今日救她一次,明日她仍可恃宠而为,若次次救她,这主仆之位岂非颠倒?”
夜落语出挣扎,“她不是奴才,她是我的妹妹。”
云行期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你若真要救她,就找出真凭实据,证明此事跟她无关。”
夜落叩谢,“请陛下传嬷嬷验适情原身。”
那名与侍卫私通的宫人已非完璧之身,那人是否是适情一验便知。
“不用了……”云行期道,“她已不是处子之身,而且她手臂上有一道血伤,伤口与弓箭的箭头相吻合。”
夜落的头再次轰然,身子险些跪立不住。
帝王无情,她今日总算见着了。他根本不愿意救她,主仆一场,他却如此决绝。她尚且相信适情的为人,他为何就不能相信呢?
夜落趔趔趄趄地走出了乾坤殿,头昏脑胀间,竟是趁夜摸黑走到了刑司堂。
适情她一定要救,可要如何救起?她必须要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刑司堂内杂草丛生,看似一间偏僻破旧的宫殿,里面的陈设横七竖八,脏乱不堪,比牢狱有过之而不及。
夜落所过之处,处处弥漫着血腥与腐烂混合的腥臭味,墙壁与地面依稀可见斑斑的血迹,每入一步,则心惊胆颤。
夜落向掌事姑姑说明来意,老姑姑脸上的皱纹横成几道,看不出是气还是怨,她一扭头,走到了房内,留夜落一人怔立在殿堂里。
不一会,一个身影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夜落的身前。
夜落从昏黄的灯光中看情了那张半掩藏在黑夜中的脸。凌乱无序的发丝下早没有了当日娇俏的容颜,原本鹅黄的衣衫此刻满是污渍,散发着汗腐的气味。
夜落鼻头一酸,抱紧了身下的人。“适情丫头,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适情的眼泪与汗水流花了一张原本白皙的脸,她更咽着摇了摇头,“姑娘,奴婢在这挺好,姑娘无需担心,奴婢不在身旁,请姑娘一定照顾好自己。”
夜落吸了吸鼻子,“傻丫头,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姐妹,哪有姐姐放任妹妹的生死不顾独自安然生活的?”
适情却忙着摇头,“姑娘你不必如此,难道姑娘从未想过,我与你的相识并非巧合?”
说及此事,夜落笑了笑,“不管是否巧合,你与我在一起,都是姐妹相待,无论你曾经是何人,都是我的妹妹。”
她早已知道,适情与她的相遇并非巧合。从最初树林中的偶然施救,一步步走来,适情带给她太多的惊讶。
她从未提及自己的过往,夜落也未曾问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夜落也如是。直到那一次遇刺,夜落才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世。
“姑娘,我并非姓莫,我的真名叫万俟适情,是鲜卑族后裔。先祖原是草原上的王,奈何遭受其他草原部落的残杀。
围剿之下,父亲不得已率阖族迁移,原想找一处山水之地存活,误打误撞间,竟进入了西川的沙漠荒地。”
夜落脸色惊变,问道:“西川?崇吾国?”
夜光下,适情的发丝凌乱不堪,瘦弱的身子笼罩在往事的愁云惨淡中。
“那处,黄沙散漫,一大片的沙漠,几乎看不见绿树和村落。父亲的眼中满是绝望,进不知往哪进,退也不知退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