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娇——鹊绿
时间:2022-04-13 07:24:41

  那公子蓦地噤了声,再看向两人相握的手,顿时明白,他忙不迭地道歉。
  裴无沉下脸,一言不发地拉着谭清音从他身旁离开。
  他的那只大手紧紧攥着自己,攥的她手指微微发疼,谭清音挠了挠他的手心,示意他轻些。
  冷恻恻的俊脸缓了一丝,薄唇却还是紧抿的。
  谭清音将男人这些变化都看在了眼里,她目中噙了笑,笑得格外好看。
  行至一处人少声静之地时,谭清音反握住他的手掌,拉着他往一侧巷中走了几步。
  巷子幽静,远处灯光隐隐投照进来,朦胧昏暗一片。
  谭清音伸手轻轻捉住裴无的衣襟,将人拉着俯下身,靠近自己,亮晶晶的眸子看进他的眼里:“生气了?吃醋了?”
  裴无那双漆眸深邃,视线落在谭清音的脸上,沉默半晌,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过就是转身之际,便有别的男人生了妄想。
  裴无心中清楚,之前种种那都不是私心,是骨子里天生的占有欲,他想将她藏起来,身边只有他一人。
  谭清音想哄哄他,但她生怕被人看见,便抬手将自己宽大的兜帽也罩住他的脑袋,眼前瞬间黑暗。
  如今两人鼻尖相抵,气息交缠,她小声地哄他:“你都是我的夫君了,这还有什么好醋的。”
  小姑娘娇娇俏俏的悄声话在黑暗中清晰可闻,她将那“夫君”二字咬的极重,在耳边经久缠绕。
  裴无心头柔软一片,指骨分明的大手压在她背上,将她按向自己,高大峻挺的身子将她罩在怀里,他微微俯身,隔着兜帽,将脸贴在她耳畔。
  良久,他沉沉低声:“嗯,你是我的。”
  他嗓音温厚,低低地像是从心底发出。
  隔着衣物,谭清音感受到他胸腔震鸣,一下一下,她环臂抱紧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忽然远处传来“砰”地一声,一簇烟花凌空盛开,星星点点缀在漆黑苍穹,倏然照亮了小巷一隅。
  与烟火一同垂落的,还有霏霏细雪。
  谭清音抬起手,接住了天空正飘下的雪花,托在指尖,雪粒慢慢化成水珠。
  她忍不住拍了拍裴无宽阔的肩背,语气惊诧又欢喜:“大人,落雪了。”
  往年十一月中旬京城便会落雪,今年竟然生生拖到了快要新年。
  裴无颔首,紧了紧怀中纤柔的身子,恋恋道:“再抱一会我们就回去。”
  簌簌飞雪纷扬,落在他头顶、肩上,很快染白。
  好似长了白发,谭清音伸手替他拂了拂,转念一想,她将自己头上兜帽也扯了下来,任雪花飘落堆在她发髻上。
  裴无见她如此,旋即蹙眉松开她,伸手将兜帽重新罩住她。
  谭清音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脸上露出甜笑:“我们这样也算是共白头啦。”
  裴无心跳不禁一顿。
  灯明月皎,少女颊畔的笑涡浅浅,杏眸闪烁,与他对望。
  裴无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如同那盏相依偎的鸳鸯花灯。
  他在那若隐若现的笑涡碰了一下,目光温柔,以极低地声音道:“这样不算,过完这辈子才能是白头偕老。”
  ——
  御书房内。
  晋帝坐在玉案前,明黄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苍老干瘪的身上,他颤巍巍地窝坐在椅子当中,脸上生满褐斑,一副大限将至模样。
  恍惚间想到什么,晋帝浑浊的老眸里忽地燃起一丝希望,他嘶哑着声音,“裴卿,你再去帮朕找找炼药师,这世间有没有能安然入睡的丹药。”
  他这些日子,噩梦缠身,甚至只要一闭眼,那些血腥的画面便会争相浮现脑海。
  “微臣这就去找。”
  裴无长身肃立,目光深邃幽冷,静静看了眼不远处眯眼昏睡的晋帝,转身离开御书房。
  倏地惊醒,晋帝望向殿外光景,微弱如游丝般地问身边太监,“今儿个什么日子了?”
  “回皇上,腊月廿一了。”
  腊月廿一,腊月廿一……
  晋帝面色骤变,目光空洞地望向一处,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一切又都模糊起来,滔天血海翻涌中熟悉的人影浮现……
  ……
  回到府中,裴无径直去向小院。
  昨夜那盏鸳鸯花灯被她挂在了门檐旁,悠悠荡荡晃着。
  忆起谭清音昨夜对着这盏花灯,虔诚地祈愿,口中念着“年年岁岁如今夕”。裴无步伐匆匆,迫切地想要看见她。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谭清音抬起脸看了一眼,浓长的羽睫颤了颤,又低下头,轻声说:“你回来了。”
  裴无走到软塌边,蹲在她身侧,将目光凝在谭清音身上,一刻不离。
  谭清音知道他在看自己,可她手中针线不能停,一停便不知道下一针该如何走了。
  “清音,今日是我母亲祭日,我带你去见见她可好?”
  绣针一抖,倏地刺向柔软的指腹,血珠顷刻冒出。
42章 (修)   “我陪着你。”……
  血珠渗透在练白丝帛上, 小小一滴,迅速晕染开来。
  谭清音刚想将手收回,裴无却先她一步, 立刻捏住了她冒着血的一双素手。
  男人冷峻的眉宇间, 当即浮现深深的沟壑, 略有些急切地低声问她:“疼不疼?”
  指腹上温热濡湿的触感, 细细将血吮去,她垂下眼眸,指尖颤了颤, 声音微微发涩:“不疼的。”
  裴无从未跟她提起过他的父母, 仅有的一次还是成亲当晚,那时他告诉自己, 他无父母, 不需要她早起去敬茶。
  因而她也从未问过他。
  陡然听见裴无说带她去见母亲, 她一时怔愕, 竟将针扎进了肉里。
  谭清音目光落在裴无身上,心中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酸胀,她将手指抽离, 轻轻地拽住他的衣袖,“你带我去吧。”
  直至今日, 他从前的过往她一概不知。
  如今, 她想知道。
  *
  昨夜的那场雪只簌簌落了一会,细细碎碎地铺在地上, 满目一层浅薄白色。
  天色灰蒙, 云雾霭霭,似在酝酿下一场风雪何时到来。
  山间石路崎岖泥泞,马车坎坷行至半山腰处停下。裴无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下马车, 寻了一处干净的地面放下。
  灰墙深瓦的庙宇掩在萧肃山林间,寺门残雪渐渐消融,有被清扫的痕迹。
  谭清音看了眼四周,慢慢转脸,茫然地望着裴无,目中带了一丝疑惑。
  不是带她来祭拜母亲吗,怎么来了檀柘寺。
  山风凛然,裴无抬手拢紧谭清音的衣裳,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轻声解释道:“她葬在寺里。”
  谭清音眸光微变,总算明白为何他每月都会来檀柘寺一趟,她的目光,心底那股酸涩又袭上来,一阵一阵,压得她难以喘息。
  漂亮的眸子里渐渐沁出水意,裴无轻叹一声,抬起她的脸,手指抚了抚她的眉心,低声说道:“别皱眉,她最喜爱笑的小姑娘了。”
  谭清音闷闷嗯了一声。
  “我母亲已经逝去快二十年了,她走时是很安心的,你来看她,她也是高兴的。”
  细眉是渐渐舒展了,可红唇却还是紧抿着,裴无指腹压在她唇角边,轻轻戳了戳,唇畔小小的弧度翘起。
  谭清音微微一怔,在他瞳孔里,看见自己被人硬扯着强颜欢笑的脸蛋,很难看。
  她拍掉男人的手,气呼呼地瞪着他。
  裴无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笑了下,复又嗓音低柔地命道:“等会儿不许掉眼泪。”
  他知道她心思敏感,从说要带她来祭拜母亲时,整个人周身就弥漫伤感,还死死憋着不想让他察觉。
  谭清音点了点头。
  裴无牵起她的手,向寺内走去。
  他对檀柘寺很熟悉,带着她绕过耸立的佛塔,穿过禅院长廊,来到后山松林。
  路面湿滑难行,谭清音一手攀着他的臂弯,紧紧跟在他身侧。
  后山松林还依旧葱郁,四野空旷间,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小的坟包。
  裴无紧了紧手中的细嫩柔荑,另一手拂去碑上落雪,他那双漆黑冷然的眸子此刻温润和煦,轻声道:“母亲,我带她来见你了。”
  先前来看望母亲时,他跟她说过,自己娶了妻。
  谭清音站在他身侧,她心头微沉,跟着轻轻唤了声“母亲”。
  墓碑上并未刻字,岁月、风雨冲刷留下的痕迹,道道斑痕深刻。
  谭清音望着那墓碑,歉然说道:“成婚半载,儿媳今日才来见您,您莫要见怪。”
  裴无不许她哭,谭清音便絮絮叨叨,将满腹的话语都尽数说出。从两人不情不愿成亲,到他欺瞒骗她,大大小小趣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好似眼前人还活着,正坐在一起相望谈笑。
  她说话时,眉目轻轻扬起,乌灵生动。
  谭清音停下,喘了口气,又继续道:“母亲,往后儿媳会常和夫君一起来看您的。”
  裴无在一旁听着,不由失笑,若是母亲还在世,定是极爱跟她谈心闲聊的。
  临走时,谭清音松开裴无的手,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蹲在墓碑前,将锦盒掩在泥土下。
  裴无看过去,问她:“放了什么?”
  “一对白玉耳铛。”谭清音掩好土,回头望着他说。
  谭清音算了算,母亲逝时才二十来岁,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她不晓得母亲喜爱什么,便给她捎了一对耳铛,女儿家的肯定喜欢。
  白嫩的细指上沾了泥水,还带着松针枯叶,裴无拿起帕子,替她细致地擦去指间污泥,忽听她轻声地问道:“那父亲呢?”
  谭清音怕她触及到他心底伤事,因而她问的很小心。
  裴无的手停住了,记忆力那个高大男人浮现在眼前,他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回她:“父亲葬在别处,等过些时日,我再带你去祭拜他。”
  皇陵守卫森严,他如今的身份还不足以能进去。
  他脸色凝重,低低的声音之中,满是遗憾。
  谭清音很心疼,不由地踮起脚尖,用额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安慰他:“好。”
  裴无低下头,望向咫尺之间的少女,眉眼间氲起一片柔和。
  天渐渐暗沉下来,彤云密布,山林间狂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顷刻,地面覆上柔软雪层,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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