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就算是因着周谨毅,也不至于会想将她灭口。
“可能是先生听错了罢,又或许是那两个人找错了目标,”她看了一眼自己不知何时起交缠紧握的手,缓缓松开道,“不管是我认识的章大人还是周大人,都没有理由要害我。”
沈屹点点头,“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一个无钱无权的柔弱女子,想来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他遂也不再多想。
沈屹怕黑衣人尚未放弃,会再跟来,便临时换了计划,与方吟往与裕都相反的南边而去,准备乘船走水路前往东吴国。
这么一来,也确实再无事发生。
二人顺利地在一个月后到了东吴的国都临安城。
按着信上的地址寻过去,居然来到了皇宫外苑的一处宅子。
“您就是余安先生?师傅不知您具体何时来,叫我日日在这里等您呢。”
约莫十来岁的小黄门躬身行礼,乖巧道。
“师傅?”沈屹疑惑。
“请您来的韦大人,”他朝沈屹手上的信努了努嘴,“就是我师傅,也是宫里乐器库的总管事。”
“原来如此。”
“先生这边请,师傅已经在等着您了。”
三人步入了宅院,一位身穿宫廷内官服饰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来回踱步。
“师父!”小黄门清脆唤道,“余安先生来啦!”
那位韦大人闻声转头,表情一松,郑重地整整衣襟,快步迎了上来。
“你是…余安先生?”待看清楚沈屹的面容之后,他却惊愕至极,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
沈屹与方吟对视,皆露出不解的神情。
韦大人只皱眉思索了一瞬,便舒展了眉头,轻道:“许是我想错了罢。”
他退了半步,躬身行了个大礼,极恳切道:“请先生救我一命。”
“大人何出此言呢?”沈屹因这突然的大礼有些张皇。
韦大人苦着脸道:“先生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宫中乐器每年一次的按时查检,我发现太后娘娘的鹤舞晴空不知何时竟被蛀空了面板。娘娘虽已然数年未曾弹过,可这琴是她当年从西蜀带来的嫁妆,万一哪日想起来,我怕是就死罪难逃了。”
“可这琴被蛀得厉害,整个桐木面板几乎都朽烂无用了,所以我偷偷寻遍整个东吴的斫琴师,也无一人敢接这差事。”
“余安先生大名,便是在东吴也广为人知。我怕惊动了太后,便没敢声张,只寻了个由头,说请先生来斫琴罢了。”
“此事我也是深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他饱含歉意,又带着十足的恳求,“如今先生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还请先生救我一命。”
“我手上刚好有先生所求《麟凤引》的消息。若先生应允,我自然愿意替先生寻来那片残谱,双手奉上。”他又补了一句。
沈屹的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先带我去看看琴罢。”
 
第8章
 
东吴国的太后,原是西蜀的灵音郡主。
当年,东吴皇帝曾出访西蜀,偶遇郡主对她一见倾心,便诚心求娶。
彼时,西蜀刚刚结束了十余年的边境战乱,正在重要的国力恢复期。为稳固势力,拉拢强盛的东吴,半年后,郡主就被西蜀国君风风光光嫁了过来。
她放在嫁妆里带来的唯一一床琴,桐木为面、杉木为底,灵机式朱漆,名为鹤舞晴空。
朱红色的漆面闪着光泽,琴轸、岳山和雁足看着都还完好。但是若将其翻过来,就可透过龙池和凤沼看到,槽腹里面的木头,已然朽烂。
梧桐木性脆易开裂,又因汁液甜而极易遭虫蛀,加之东吴国水乡之地,气候温暖潮湿,稍稍保存不当就容易出问题。
这床桐木所斫之琴,其音尤轻脆,清亮如鹤唳凤鸣,极合琴名,确是难得的好琴。若不能修好,就这样废掉,沈屹也觉得着实有些可惜。
不过修琴之事,不可仓促动手,须得细细审过,辩明症状,方可“对症下药”。
沈屹里里外外察看了一番,将琴的状况粗粗掌握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眼前的琴,漆层虽还尚完整,面板却几乎完全坏了,也与漆层分离开来。用手轻敲,便有腐朽松裂之声。琴体的上下两板也有脱胶开裂之症。
“如何?”韦大人迫不及待地问。
“面板已经无法修补,为今之计,只有留漆换木这一条路可走了。”沈屹道。
“何为换木?”
“就是将原本的木头全部去除,只保留灰胎和漆层。然后寻与原来面板最为相似的百年桐木作新的面板,将灰胎漆层与其粘合为一体,最后胶合上底板。”他简略地解释完,又蹙眉道,“说来虽轻巧,却算是修琴里最难的一道了。我也无法保证最终能够完好如初。”
韦大人亦是听得沉重,只是如今别无他法,只得拱手道:“还望先生一试。”
方吟瞧着沈屹凝重的表情,心知这次修琴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尽力试试看,就先请韦大人帮忙寻些上好的百年桐木来罢。”
“多谢先生。”韦大人终于松了口气,一揖到底。
到底是东吴从皇室到官员上下皆崇尚音律,宫中的乐器库房都堆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专门存放原材料的库房,作修补器乐备用。
木材仓库阴房里,各色木板应有尽有,单是陈年的杉木板便堆成了小山。
沈屹看得眼睛都直了。
“先生随意挑选取用便可。”韦大人道。
这里存的梧桐木虽不多,但好在品质都是极佳的,年份也都不短。
沈屹虚握起手指,一一轻叩听音,又观其纹理,选了又选,挑了两块最合适的出来。
小黄门帮忙搬到了早为他们预备好的院子里。
“师父说这里僻静,也不容易引人注目。只是位置偏了些,委屈先生和姑娘了。”小黄门轻轻搁下木板道。
院落虽小,却五脏俱全。
正屋厢房的布置精巧别致,院子里还有花架石凳,连斫琴的工坊也单独辟了一间出来。沈屹倒是极满意的。
“无妨,这般安静些就好。”他微微笑道,“况且修琴之事又不可叫人知晓。”
“多谢先生体谅,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便可。”
小黄门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先生,修琴之事是否有些勉强?”方吟担心道。
这床鹤舞晴空的状况着实不大好,恐怕一时半刻无法修复,更何况此事若想做成又得从头到尾瞒过太后,她觉得过于危险了些。
沈屹摇头,神情复杂。
他将琴翻转过来,指着龙池与凤沼之间一个模糊的四方小印道:“你看这里。”
方吟凑过去细瞧,只见那印竟依稀是“余安”二字。
“这是…?”她惊讶。
鹤舞晴空若是太后当年的嫁妆,那少说也有近三十年了。沈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如果说是他斫的,这怎么可能呢?
“这床琴,如今除了我怕是无人再修得了。”他轻轻放下琴,“因为它是我师父斫的。”
沈屹看着琴,似乎感触良多。
“余安,原是师父作为斫琴师的名号。他对自己斫的琴若是极满意,便会印上这个标记。据我所知,有这印记的琴,不过也就三床之数。我亦是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其中之一。”
听到这里,方吟也明白了韦大人初见沈屹时为何会那般讶异。
但若不晓内情,又如何能猜到余安先生这名号,并不是从沈屹而起的呢。
只是如今找不出第二个愿意修琴的人,事急从权,韦大人才暂时压下疑惑罢。
沈屹将那块带雷击痕迹的梧桐木板横置于案台,拿起打磨纸开始磨平木刺。
他之前细细看过鹤舞晴空,琴坯的形状就已了然于胸。手执炭笔轻描,不一会儿就勾绘出与原来几乎一致的琴面形状。
“伏羲削桐为琴,绳丝作弦。故而最初,琴便始于桐木。”师父的谆谆教导回响在沈屹的耳边,面前的梧桐木,也渐渐有了雏形。
天色渐渐暗了,沈屹还在工坊里忙碌着。韦大人前后来瞧了几次,他竟全然未曾发觉。
方吟见他专注投入,不忍打断,就默默地替他把灯都点上了。
“你用过饭了吗?”沈屹一边埋头修整,一边问道。
“还没有呢,”她将灯盏放在案台一角,答道,“方才有人送了饭菜来,我放在灶上温着了,想等先生忙完了一起吃。”
沈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全然深沉下来的天空,放下手里的刨子,拍掉自己身上的木屑,道:“走吧,先去吃饭。”
两日之后,桐木终于有了琴的形状。
接下来便是最繁复、也最重要的挖空槽腹,调整寻找最佳音色的这道工序。
开始的几日还算顺利,方吟每日都给他按时送水和饭菜。后来,他的状态却一日不如一日了,越发急迫烦躁。
沈屹渐渐失了沉稳的心,手里的工也停滞住了。
直到这天,沈屹把自己关在工坊里面,已足足有五日。
“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方吟送吃的给他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焦躁地捋了一把蓬乱的头发,低头不语。
案台上的面板已经雕琢成型,然而沈屹却还在不停地调整。
“可是找不到理想的音色?”她柔声问。
“嗯。”他皱着眉,点点头。
方吟低头思忖片刻,道:“先生何不出去走走呢?如今已临近盛夏,若去看看风景,听听鸟鸣声,或许能找到些灵感呢?”
“修琴这事本就急迫,如今又滞住了,我还哪有时间出去呢?”他的语气很是不耐。
方吟不以为意,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细白的手指拨弄着一旁削下来的木卷。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我昨日闲来读了《诗经》,大雅卷阿里面有一句:凤凰鸣矣,与彼高岗。梧桐生矣,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她瞧着沈屹,浅浅笑着,“凤凰栖于梧桐木之上,鸣声悠扬。我想,如若以梧桐之心,化为凤凰之心,是不是就能找到这块桐木最好的声音了呢?”
沈屹抬起头来,眼眸里的灰暗渐渐散去。
“师父说过,斫琴,亦是斫心,这是最最要紧的。”他懊恼地揉了揉乱发,“这杂事一多,我的心乱了,又如何能将琴斫好。”
方吟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抿嘴笑道:“先生如今的模样,真比锦州城街上的那些小乞丐还要狼狈几分呢。”
沈屹的脸蓦地就红了,急忙起身讪讪道:“我去梳洗一下。”
说罢便疾步夺门而出。
方吟弯腰笑了一会儿,又替他将凌乱的工具整理好,才离开了工坊。
又过了几日,替换的面板终于完工了。
沈屹将琴坯绷上毛竹片制成的试音器来试,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月余的辛劳,总算是没有白费。这一步完成之后,修琴这事便算是成了大半了。
“余安先生在吗?”
这日一早,有队带刀的侍卫突然闯入院中,为首的那位绷着脸问道。
“是我。”沈屹听到声音,立时放了工具走出来。
“请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太后娘娘有请。”
“可否请问,此番是为何事?”他问。
“无可奉告,去了便知。”对方冷然答道。
沈屹点点头,脱下身上满是木屑的罩衫,搭在一旁,弯腰拂掉衣摆处粘的一片碎屑。而后才直身而立,淡然道:“请带路吧。”
“先生…”方吟急急追了出来,面上全是担忧。
沈屹倒是平静,对她微微一笑,柔声宽慰:“无妨,就是去面见太后娘娘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若是有需要,你还是去寻韦大人便可。”
他转身,与那队侍卫同去了。
方吟站在原地,心却仿佛被高高悬起,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
果然,一直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沈屹还是没有回来。
只有下午的时候,曾来了个宫廷内官打扮的人找沈屹,却奇怪地顾左右而言他,还不顾方吟的拦阻,坚持去工坊看了一圈才走掉了。
方吟独自在院子里,等到实在坐不住了,便起来去找韦大人。
“方姑娘请在此稍等,师父早些时候出去了,还未回呢。”
刚来临安时见过的那个小黄门给她端来了一杯清茶,乖乖巧巧道。
“你可知韦大人为何事出去的?”
小黄门摇摇头。
“那你知道余安先生去了太后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他还是摇摇头。
方吟无奈,只得坐下等着。
第二杯茶快喝尽了的时候,有个穿内官服饰的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他满脸的焦急,都顾不上喘匀一口气,就连连道:“出事了,韦大人和余安先生被太后下狱了。”
方吟手里的杯子一滑,咕噜噜滚到桌边,小半杯残茶也泼撒了出来。
 
第9章
 
慈安宫里,一副水晶与各色宝石串成的珠帘,隔断了沈屹的视线。
珠帘后,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高大的包金雕花木椅上,繁复沉重的赤金坠宝石凤冠下面,一张精心描画的脸虽看得出保养得宜,眼角却也不可避免地爬了深深浅浅的纹路。
他跪在冰冷的石砖上,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还是没想出,如何给哀家一个解释吗?”太后的声音幽幽传来。
沈屹垂着头,沉默不语。
两个时辰之前,他被侍卫带到了慈安宫。
太后见了他,也流露出不亚于韦大人初见他的惊讶。
“你是…余安先生?”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余安先生不可能如此年轻啊…哀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听过余安先生之名,你如今年岁几何了?”
“回太后,才满二十五岁。”
“那你来给哀家解释解释?”
沈屹心下暗暗发愁,生怕若回答不当,惹怒了太后。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光是他和韦大人,连方吟怕是都逃不了罪责。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回太后,我姓沈名屹。余安,原本是我师父的名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