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七炼银
时间:2022-04-13 07:38:13

“殿下等等,”俞清沉见状也起了身,瞧了眼天色劝道:“天已不早了,到了宫门处怕是也该下钥了。还有啊,今日方琴师想必也累了,你们还是歇一晚明早再去罢。”
“如此也好,”琉悦点点头,“那方琴师与我去挑一床合手的琴吧。”
“我也该回了。”俞清沉行了礼,又向方吟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款款而去。
俞清沉走后,琉悦带方吟去了公主府的琴室。
东吴国多年来富庶安定,王室崇尚音律。皇帝即位不久,还没有子女,她是唯一的公主,又素来爱好听琴,所收的琴自然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方吟挑了床音色柔润的玄色仲尼琴,名为玉珠霖。
“我一会儿就差人将曲谱和琴送到你房里。”琉悦说到曲谱的时候,脸上多了抹羞涩。
她走到梨木圈椅上坐下,用手支着下颌,眼神柔得像是要流出蜜蜜情意来,“方琴师,我给你讲一讲这曲谱的故事可好?”
方吟跪坐于琴桌前,听到便抬头认真瞧着她。
“从父皇的父皇开始,宫里人就喜爱听琴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宫中总是有出色的琴师乐师来往,乐馆里也总有极好听的曲子在排练。前年父皇去世后,我伤心了很久。那时最喜欢的事就是换上宫女的衣服,偷偷跑去看排演琴曲。于是,那天我便遇见了他。”
“他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怕我被人发现受罚,就拉着我避开巡逻的侍卫,躲入鲜艳的朱槿花叶之中;他温柔地问我是否喜欢听琴,还带我悄悄进乐馆去听。他丝毫未因我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就轻忽于我,而是认真听我说话,问我听曲的感受。”
方吟心里感慨,想不到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心中竟藏有这样旖旎的情丝。
“他不抚琴,却会写许多好听的琴曲。后来我才知道,他曾经也精于琴艺,只是手伤了,无法再弹。”琉悦说着,言语中染了忧伤与心疼。
“那曲谱,是他三年的心血之作。”
她起身走过来,也在方吟所坐的琴桌对面跪坐下,郑重诚恳道:“方琴师,我知道他自打作了这曲,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它配上一支极美的舞。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圆了这梦。你来帮我,好吗?”
 
第12章
 
琉悦很快就派人送来了《玄舞》的曲谱。
曲谱装在一只精雕细刻、四角包金的镂空象牙盒里,可见收着这谱的人多么在乎它。
方吟小心地取出,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这是一首清商调的琴曲,写曲的乐师果然在此中造诣颇深。这支曲可谓是精妙无比,而用到的指法之繁复,也是她前所未见。
只是,足足七八页密密的减字谱,半炷香的时间之内便要弹完,绝非易事。最考验的便是手指的灵活与技巧的熟练,怪不得琉悦公主要让宫中的琴师练习快速弹奏《酒狂》。
方吟只粗粗弹过一遍,额头已然渗出微微薄汗,可见着实有些难度。
初秋,白日里还是热得很。
在东吴国待了只近两月,方吟却觉得好像来了两年那么久。
夜色深浓,她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散去暑热。
沈屹如今还在牢中,也不知琉悦公主明日是否能顺利地说服太后。
她叹口气,合了窗回去躺下,却辗转反侧,几近天明才昏然睡去。
“方琴师,公主请您去呢。”公主府的大宫女泠然一早便来轻敲房门。
方吟便赶紧随她去了。
琉悦已装扮妥当,见了方吟便笑道:“走吧,我们去见母后。”
昨日琉悦的故事,柔软的情愫触动了方吟,她现在全心全意地想把这曲子练好,帮她完成献舞。而分享了自己的秘密,琉悦也觉得与方吟亲近了些。
二人前后上了马车,往宫里去。
“方琴师,昨日送去的曲谱,你看过了吗?”
“回殿下,我试弹过了,确实是难得的好曲,也着实不易。”
“方琴师是唯一一个能将《酒狂》在半炷香之内弹完三遍,且不失意韵的人,我相信你定能做到。”琉悦坐近了些,“这几日你先练习着,等我找人照着曲子编支舞。到时候,我来跳舞,你来弹琴,我们再合练。”
方吟点点头,神色绷紧,瞧着十分严肃。
琉悦见状,掩嘴笑道:“你别紧张呀。我从刚会走路便容易摔跤,平衡感极差,他们都说我不适合跳舞…哎,我这从头现学跳舞,岂不比你的任务要难上许多。”
“殿下想要亲自来跳这支舞,也是为了那位乐师么?”
琉悦垂眸,微微红了脸道:“嗯,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晨起梳妆完后,太后闭了目,闲闲地斜倚在贵妃榻上养神。榻边站着两个打扇的宫女,手里的绢扇浸过花露,随着扇动带起香风阵阵。
“母后,我来了。”琉悦一踏进殿里便甜甜唤道。
太后立时睁了眼,让宫女把珠帘挽起,招手笑道:“是悦儿啊,快来。”
“母后,我找到能弹《玄舞》的人了。”她跪坐到太后脚边,亲密地撒着娇。
“是么?”太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快让母后见见,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
“不急,”琉悦眨了眨眼,促狭一笑,“我先求母后件事,母后若是应了才能见。”
“说罢。”太后笑道。
“母后前几日是不是关了两个人下狱呀?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把他们放出来吧。”
听完这话,太后起身坐直了,神情亦肃了肃,“你这是又听了谁的耳边风,开始管起这些琐碎无关的事来了?”
琉悦垂了眸,轻声道:“我只是心疼母后的那床鹤舞晴空。”
太后的表情软下几分,却依旧没有松口。
“母后,我记得从前父皇不来的时候,你总是独自在宫里弹琴,弹那曲《捣衣》…”琉悦觑着她的脸色,柔柔道,“那床琴,都是母后亲自收着,不让别人碰的,不是吗?”
她从榻边起来,正正地跪在太后面前,“我生病的时候,母后都会请御医来瞧,照顾我,到我好了为止。如今琴有了病症,怎的不让人医它,反而将医者关了起来呢?”
“你不懂,”太后无力地靠在了软垫上,“鹤舞晴空,母后已经不在意了。”
“那母后就将那位斫琴师和韦总管放出来吧。”
“我乏了,你今日先回罢。”太后不耐地重新闭了目,摆摆手。
琉悦见状,只得悄悄起身,退了出来。
“殿下,怎么样了?”等在殿外的方吟,见到她出来赶紧迎上了去。
琉悦摇摇头,叹了口气,“母后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不肯修琴,也不肯放人。”
方吟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眼眶顿时红了。
“余安先生,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琉悦看着她的模样,问道。
方吟埋下头去,半晌才又吸了口气,抬头认真道:“先生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我身边也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了。”
琉悦伸手拍了拍她,安慰道,“那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把他救出来。”
“对了,我怎么把苏姑姑给忘了,”忽然,琉悦一拍脑门,拉了方吟急急道,“走,我们去找她问问看。”
太后的乳母苏姑姑住在离太后的慈安宫不远的一处院落。
她跟着太后从西蜀来到东吴近三十年,在宫中也算是资历最深的老人了。因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再硬朗,无法继续伺候,便得了恩旨在宫中养老。皇帝还特意拨了两个宫女照顾她的起居。
今日阳光正好,宫女便把她扶出来晒晒太阳。
“苏姑姑,琉悦来看您了。”
“姑姑耳朵有些不好使了,公主殿下可能要声音大些。”宫女沏了茶来,提醒道。
苏姑姑原本在椅子上歪着,许是感觉到有人来了,便抬起头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站着的琉悦和方吟。
“公主怎么来了?我就说今儿早喜鹊怎么一直叫呢,原来是有漂亮的小姑娘要来瞧我这把老骨头了。”她坚持被宫女们搀着起身行了礼,笑得爽朗。
“苏姑姑,您还是这么爱说笑。”琉悦羞着笑道。
她蹲下身,提高了些声音问:“您可还记得母后出嫁时带来的琴?”
苏姑姑皱眉,想了许久道:“好像是叫鹤什么舞的?”
“对,鹤舞晴空。这琴有什么来历吗?”
宫女搬来一只小凳,琉悦在苏姑姑身前坐了下来,期盼地看着她。方吟站在她身后,亦是微微侧过耳朵,同样的好奇。
“哦,你说那张琴啊,”苏姑姑靠了椅背,望着院中那几株盛开的虞美人,缓缓道:“这个要从三十多年前的西蜀讲起,说来可就话长了。”
“姑姑,讲给我听吧。”琉悦摇了摇她的手,恳求着。
苏姑姑笑了笑,宠溺地看着她道:“既然公主想听,那老奴就讲讲。”
“那时,太后还是灵音郡主,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正是最好的时候。西蜀多少才俊上门求娶,老侯爷都瞧不上,说郡主要配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可是,郡主的心里有个人,她不肯说,我却瞧了出来。”苏姑姑笑道。
“是谁啊?”琉悦倾身问。
苏姑姑笑而不答,继续讲道:“直到后来有一日,东吴国的皇帝来访,表示了想要与西蜀交好之意。他还说,想求娶西蜀的一位姑娘,自己曾见过她在盛开的红色虞美人花海中抚琴唱歌,明媚笑颜,倾国倾城。”
“西蜀皇帝为了表示诚意,特地召了裕都所有未婚的女子前来,让他一个个地看过去。结果,他要求娶的女子竟然就是灵音郡主。当时,两国的实力悬殊,两位国君又都有意结好。这般重大的事,就算是老侯爷再怎么态度强硬,也推托不掉这桩婚事了。”
她停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宫女赶紧喂了口梨子汤给她。
“我心疼郡主,想叫她去跟东吴国君说清楚,那人既然爱慕于她,必然也不会委屈她违心而嫁。可是,还未等我再劝,就在几日后,郡主出门带了张琴回来,自此便改了口,说自己愿嫁去东吴。”
“那琴就是鹤舞晴空,对吗?”琉悦道。
苏姑姑点头。
“嫁过来东吴之后,我瞧着,皇帝待郡主倒真真是极好。郡主慢慢地也敞开心接受了他,日日展颜喜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似乎是彻底忘掉了曾经心里的那个人,和皇帝恩爱非常。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她叹息着,闭了闭眼。
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苏姑姑觉得有些疲累,便恹恹地歪在一边。
下午的日光也渐渐没那么暖和了。
琉悦吩咐宫女将苏姑姑扶回屋里歇息,才和方吟一同离开。
“你说,送琴给母后的人会是谁呢?”出来之后,琉悦便问道。
方吟摇摇头,表示不知。
“我觉得这就是母后的心结了。若能解开,那鹤舞晴空和余安先生便都能得救了。”
“殿下,我想起了一样东西,或许能有帮助。”方吟脑中突然灵光闪过,急忙道。
“是什么?”
“我前些日子在拆开鹤舞晴空琴腹之中,发现了一片封藏在里面的花笺。”
“走,我们赶紧回府去,你拿给我瞧瞧。”
二人匆匆回了公主府。
方吟取来木筒,小心地抽出纸片展平了递过去。
琉悦接了过来,托在掌心瞧了许久。
“这明明就是告白的情书嘛。”她小心地放下花笺,叹道,“我记得你说这琴是余安先生的师父斫的。那抄这句诗的人,还有早先苏姑姑提到的,母后心里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就是他呢?”
“殿下的猜测有理,我也觉得这两位应是同一人。但究竟是不是先生的师父,却也未可知。”方吟也拿不准,便道,“不如我明日再去趟大牢,问问先生可好?师父的字迹,他应该会认得。”
“好,我明早叫人将令牌给你。”琉悦点头应道。
 
第13章
 
第二天下午,方吟拿着公主给的令牌,去了大牢。
多日不见,沈屹清减了些,精神倒是尚好。
他素来将名利之事看得极淡,又不在意吃穿用度。故而就算在这几近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也能安之若素。
这样淡然自处的一个人,在见到方吟之时,却失了几分平常之心。
“你过得还好吗?那个姓赵的副管事有没有难为你?”他细细地打量她,担心地问。
方吟摇头,浅浅笑道:“先生,我如今住到了公主府,一切都好。”
她絮絮地说了这些日子的经历,听得沈屹一会儿替她捏把汗,一会儿听到事情发生转机又松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
“先生帮我看一看,这上面的字,是您师父的字吗?”
微微泛黄的花笺托在洁白的掌心,沈屹从铁栏之间稍探出头一瞧,便肯定道:“这不是师父的字。”
“先生确定吗?”方吟有些不死心。
沈屹道:“师父的字我看了这些年,如何会认不出。”
“那会是谁的呢?”方吟小声自言自语道。
“这是什么?”
“我在鹤舞晴空的琴腹里发现的,粘在琴尾靠近凤沼那边,似乎有些年头了。”
“那许是斫好琴之后才粘上去的,”沈屹想了想道,“就算是以师父当年的水平,若想要在琴里藏点什么,也完全可以做到毫无痕迹,不会用这般笨拙的法子。”
“那先生可曾听说,这琴是为谁而斫吗?”
沈屹摇摇头,那时他还尚未出生,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虽不知,但自我跟着师父,便知道他素来不安于室,是个心系于家国天下,有经国之志的人。这般儿女情长,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你们都下去罢,哀家想一个人待会儿。”
太后屏退了慈安宫内殿里伺候的人,独自坐在贵妃榻上出神。
三十多年前的回忆,虽褪了色,当时心里的悸动却仍栩栩如生。
彼时,西蜀刚刚结束了十余年的边境战乱,戍边的将领士兵得了皇命回裕都受封赏。接连几日都有将士骑着威风凛凛的高头战马进城,引得百姓前去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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